女扮男装当然容易，但真要弄出一份经得住查验的过所可不容易。纵使沈不留并不像沈青潭一样是当年及第的官身，但却实打实是个男人，苏令瑜从哪里弄来的一份男人的过所？</p>
况且她当时衣服上还有血迹，又是后衣领那样的位置，就很难不让沈荣枝多想了。</p>
“我想了想你顶替青潭身份的做法，渐渐觉得，或许你与青潭结识时所用身份，也是类似的来由。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身份给另一个人用，且长久不被发现？除却至亲至信，只怕就只有一种可能——这身份真正的主人，已经是个死人了。”</p>
苏令瑜的脸色没什么波动，她把勺柄在碗沿放平，安安静静地听沈荣枝下去。</p>
沈荣枝看了看她神色，继续道：“我这次来长安，一听城外发的那桩案子情形，便觉得跟你的情况合得上。那么多人都死了，其中死得最晚的人，距今日也不过半年左右，身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证实身份的东西。我想知道更多，来见你之前，先在大理寺左近问了问，那里的坊邻离大理寺的门户近，得到的讯息多些，我得知那最新死的尸体，除屋主夫妇以外，就是个青年男子，尸体遗骸上还穿着衣服，但只是里衣。在尸体上掠财的我知道，但外衣去了哪里，若是要典当衣物，为什么里衣不要？我想来想去，只能是凶用得到了”</p>
始终沉默的苏令瑜此时话了，她语气冷淡得像是在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我不是凶。”</p>
这次轮到沈荣枝沉默，苏令瑜冷笑了一下，非常轻，绝少讥讽意味，像某种无可奈何，“我既然没有杀青潭，当然也不会杀那个人。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尸体，我当时是个没入奴籍还胆敢出逃的罪人，正巧需要一个身份，让我能暂获自由，于是取而用之，就是这样。”</p>
沈荣枝立刻问道：“那你总归是杀了人吧？”</p>
那屋子里连屋主都一并死了。</p>
苏令瑜道：“不错，那屋主夫妇是凶，他们活着，只怕会走露消息，我就把他们杀了，反正也不是无罪之人，我不觉得不能杀。”</p>
沈荣枝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碗筷都震了一震，苏令瑜无动于衷，只听沈荣枝以一种痛心的语气，怒斥道：“不论何人有罪，自有王法断其生死，你做了这样的事，怎么好还在大理寺任职？如此严明之地，你真当自己可以瞒得住？”</p>
“如果你什么都不会做的话，我觉得我是可以瞒得住的。”</p>
苏令瑜取出帕子，慢慢揩了一下唇角，算这顿饭已经吃完了，“即便是大理寺，也每年都有悬而未决的案子，多着一两桩也没什么，总之先敲定那两个凶的罪名，昭告天下，也算给那些死在他们里的人一个法。我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就明我毫无悔过之意，可以不必费心教训我了吧？”</p>
沈荣枝是沈青潭的母亲，光是这一个身份，就足够苏令瑜感念她三分，更不必提先前在她冒名顶替之事案发时帮她圆谎的情分。对苏令瑜而言，沈荣枝或许永远不会成为亲人，但恩人却是实打实的。</p>
如非必要，苏令瑜都不会对她如此言辞冒犯。但偏偏苏令瑜天生是个反骨极重的人，还在苏家时，她就最厌憎如此这般的教和训斥，乍然听见这样严肃指责的语气从沈荣枝口中冒出来，她更为不快。</p>
沈荣枝紧跟着质问道：“你用青潭的身份赴任查案也好，用凶案死者的身份改头换面也罢，都是情有可原，我知道你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愿意帮你，但杀人跟冒名顶替的区别太大了，即便你杀的是两个作恶多端的凶犯，但你在结束他们生命的时候，不也是怀揣私心吗？出于私心杀了人，就是干犯王法，你怎么能再做官！”</p>
</p>
她的这些道理，苏令瑜并非不懂，由始至终也从没想要自我辩解什么，但即便明白这一切，苏令瑜也仍然没觉得自己做错。她本就感情淡薄，分到在意的人身上，尚且不足以让她在非必要的时刻心怀愧疚，更不要提那只是两个早就该死了的陌生人，苏令瑜心想，我即便是再多杀几个这样的人，让他们做我的垫脚石，又如何？</p>
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悔过之意，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p>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不犯着她，她可以是一个还不错的人，但如果要碍她的事，她愿意让自己比谁都恶毒。</p>
听沈荣枝的语气，她是准备在从苏令瑜口中问到真相以后，就要阻止苏令瑜继续往前走了。有那么一瞬间，苏令瑜对她动了杀心。</p>
杀人这种事，有了一次，就很容易有很多次。苏令瑜是即便从未开过杀戒，拍碎那对凶犯头颅、看他们红白迸溅时，也没有抖过的那种人。</p>
她也是可以在千钧一发之际，毫不犹豫地把来取她性命的刺客一刀捅死的人。</p>
她骨子里凶性大过仁性，谁想劝阻她，都是自找死路。</p>
但她只是把这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过，很快收了起来。</p>
她还不至于这样。人跟畜牲最大的区别，并不是人有人性，而是人有脑子。</p>
为这点事杀个人，她有病吗？</p>
苏令瑜还是决定痛苦地动一下脑子，设法服沈荣枝别给她添乱。</p>
然而沈荣枝的下一句话，就给了她突破的会。</p>
沈荣枝道：“你继续留在大理寺，难免东窗事发，届时就不止是丢了官位如此简单，两条人命在上沾着，官府判处，你没有不死的道理！趁着尚未出事，赶紧辞官，我带你回乡下去，还可保得一命！”</p>
来去，沈荣枝并不是想要她死，只是觉得这样下去非常危险。</p>
于是苏令瑜抬头看向她，语气平静又毫不留以余地，“若不做官，我就去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