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这句话,李瑁也不管别人应不应,转身便走。薛绍看看李瑁又看看苏令瑜,竟然拿不定主意。</p>
李瑁的生母虽然出身寒微,家中却做过几代赤脚大夫,很会整治草药,李瑁自幼跟母亲缩偏宫,既没有稳定的营生,又无人看顾,是以缺医少药,有些什么伤病都得自己想办法,他阿娘硬生生在宫里四处寻野草野菜的把他养大。李瑁耳濡目染之下,也很通几分药性,他一看苏细薇那伤口,就想到一样偏方。</p>
曲江池周围便是青山春野,他在荒草堆里找寻好一阵,终于看见几株灰绿药草,叶片细裂如丝,覆有白绒,入一搓便碎,正是他要找的绵茵陈。</p>
李瑁喜不自胜,连忙挽起袍摆,采了药草心兜住。</p>
然而另一头,苏令瑜见李瑁走远以后,皱紧的眉头也没松开,直接对薛绍道:“帮把,把她抱起来。”</p>
薛绍“啊”了一声,“刚才那位郎君”</p>
“伤势不等人,谁知他何时回来?现在去找大夫牢靠一些。”</p>
另一半话苏令瑜没出来:一个自生自灭长大的人,能学到几分靠谱本事?苏细薇这伤口看着吓人,到底不危及性命,又不是治不了了,何须冒这个险陪他玩。</p>
苏令瑜一只扶着苏细薇,另一只按着她颈上伤口止血,眼看腾不出来,薛绍便自然地伸去托苏细薇,准备把她抱起来,然而他才一碰苏细薇的背,苏令瑜猛地反应过来了:这是薛绍!</p>
他很有可能成为太平的驸马!</p>
不是什么男女大防的问题,这种特殊的时候没人在意这些问题,但苏令瑜清楚太平是个什么性情。一盘菜放在太平眼前,她可以不爱吃,但不能有别人先她一步动筷,更何况是男人。苏令瑜眼疾快地一把抓住了薛绍的胳膊,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道:“不劳烦郎君,我来就行,这是我妹妹。”</p>
薛绍似懂非懂地收回,准备帮苏令瑜去按苏细薇的伤口,这时太平的声音远远地穿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p>
苏令瑜一看薛绍的,离苏细薇还有些距离,再转头一看太平走来的方向,判断以太平的视角,应可以看见薛绍整个人都还稍微远着苏细薇,当即重重松下一口气,拍了拍苏细薇的肩膀示意她收声,隔着十来步路回答太平,“不知何处飞了鹰来,抓了她一下!”</p>
薛绍的侍从就站在旁侧,里还提着那只鹦鹉,薛绍的羽箭还穿在鸟腹中,正顺着鸟喙往下滴血。太平走近时一看,就知道这鹦鹉就是所谓的“鹰”,苏令瑜还不至于连鹰和鹦鹉都分不清,想必是刻意在遮掩什么,她联想到本该出现在这里却忽然不见了的义阳和宣城,心中登时明白了五六分,登时煞为不悦。苏令瑜又看了一眼薛绍,道:“多亏这位郎君好箭术,否则只怕赶不走它。”</p>
太平自然也认出了薛绍,这会儿离得近了,薛绍的好相貌展现得更为淋漓尽致,剑眉星目,皓齿红唇,耳比眉高一分,好一副俊朗富贵的相貌,太平脸色好看了些,再仔细看那鹦鹉的穿腹之伤,她自幼也学骑射,这一看之下,就知道薛绍的箭术确实一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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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听不进去苏令瑜她们的话,直到这会儿才把那些轻飘飘的优点跟薛绍这个人联系了起来。</p>
出身名门望族,虽不是长子,但受父辈疼爱,年龄跟她也相仿。兼之人长得漂亮,骑射都不错,恭谦有礼无欺压之心,更无好色之想,此时主动把伤人的猛禽射下,明心性也果断正直。她想,苏令瑜得不错,阿娘给她挑的确实是个出类拔萃又般配她的男人。</p>
太平脸色稍缓,虽没笑,但眉头展开了,对随后跟来的一众女使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她带去裹伤!”</p>
三五个女使同时应声去抬抱苏细薇,薛绍连忙起身让开,太平的目光就跟着他转了过去。</p>
旁人都没注意,苏令瑜却看见了。</p>
女使们纱袖罗裙飘飞,一朵云似的把苏细薇抱起来,苏令瑜挪开了却暂没起身,在这一丛云衣香影的间隙里观察太平,神色渐渐凝重了几分。</p>
少女怀春之色。</p>
太平终于对薛绍满意,这当然是好事,但她如果真要满心交付,苏令瑜觉得不太合适。</p>
不过这也跟她没关系了,苏令瑜很快收回目光,默默起身跟着女使们去帮忙,给太平和薛绍留下相处的空间。</p>
接下来的事情,她就控制不了了,太平的婚事是她离开长安之前,最后一件要协助的事,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都只能管到这里为止。</p>
再李瑁,他忙活了半个时辰,才采齐所需的药草,赶回来时却见原地已无人,他怀抱草药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自己磨蹭太久了,早知道别采得那么齐全,只取两样止血的来就是了,先止住血,什么疤痕都可以之后再想办法褪那么深的伤口,哪里等得住他?怕不是总不见他来,才另去寻大夫了吧?这可怎么了得,不会耽误了吧?</p>
李瑁心里一急,便循迹往前找去,等听到人声时又不敢继续了,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袍子被灌木枝丛刮破,零星沾了深绿的药草汁液,冠发想必也不似来时整洁,怀中抱了这一对没打理过的生药草,更是怎么看都像打柴的樵夫披了身皇子的皮,哪里都不像——不般配。他哪里还好意思上前去叫人家看见?</p>
自己给自己一盆冷水泼下去,他顿时理智多了,心想刚才真是昏了头,人家苏姑娘是太平公主身边的掌事,这里有那么多人呢,哪里能耽误了她的伤情?反是他,如此自以为是,偏金疮药不好,要去自己采这些破草来,谁知到底是金疮药不好,还是只是他见过的那些金疮药不好?方才那郎君衣着品貌何等高贵,难道还能不如他懂的多么?</p>
李瑁垂头丧气,骤然松开袍摆,把满怀草药抖到地上去,颇有些愤愤的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p>
他在原地默立片刻,最终又蹲下去,把草药一样一样地仔细拾回来,揩去浮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