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洗漱干净的陆云隐穿着一身青绿色长袍，在仆从的推动下来到前厅。</p>
方众妙坐在上首，永安公主蜷缩在她旁边的椅子里，脑袋歪在她肩头。</p>
方众妙轻轻拍抚永安瘦骨嶙峋的脊背，柔声道：“在身上涂抹牛羊粪便的法子是谁教你的？”</p>
永安公主发出啊啊的声音，眼睛明亮有神。她过分瘦弱的身体已形同枯槁，却因精神的蓬勃旺盛，显出一种别样的生命力。</p>
方众妙了然道，“是你自己想的？”</p>
永安公主飞快拍打双。</p>
方众妙赞叹道，“真是聪明的姑娘。”</p>
她轻轻揉着永安公主的头，认真道：“这临安城是我的道场，你身上有我的气息，没有哪个妖魔鬼怪敢动你。从今往后，你可以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知道吗？”</p>
永安公主越发兴奋地拍，嘴里吚吚呜呜，不知在些什么。</p>
方众妙笑了笑，对站在一旁的老嬷嬷道：“带公主去洗漱吧。拿最华贵的衣袍给她穿。”</p>
老嬷嬷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背，那上面全是她逼迫永安公主洗澡的时候被抓出的血痕。</p>
不等她诉苦，永安公主已跳下椅子，上做了一个搓澡的动作。</p>
老嬷嬷大喜过望，连忙招呼一众仆役扶公主去洗澡。一行人与陆云隐擦肩而过。</p>
方众妙这才看向门口，招唤道：“陆公子，进来吧，给你看一样东西。”</p>
陆云隐正了正神色，这才让仆从推自己进去。</p>
龙图、黛石、余双霜三人分坐两旁，目光怪异地看着这位大周第一公子。</p>
陆云隐习惯了爱慕的眼神，却不习惯这种明显带着戏谑嘲讽的目光。他心中隐隐不安，于是问道：“你想让我看什么？”</p>
方众妙把一叠纸扫下桌面。</p>
纷扬飘落的时候，纸页上的淡淡灰迹呈现在陆云隐眼前。那是一些拓印的鞋底，大不一，纹路不同，明显来自于许多人。</p>
陆云隐心有所感，眸光不由轻轻一颤。</p>
方众妙品着热茶徐徐开口：“府里各处落满了灰，似乎无人光顾过，但我让龙图在房梁、屋脊、墙头等隐秘之处探查，找到了这些残留的痕迹。看来陆公子在府门前的不假，这三年，你的确派了许多人进来找东西。”</p>
陆云隐讥讽道，“方众妙，这些鞋印上面莫非写着我的名字？你怎么能确定是我派来的人？”</p>
方众妙道：“陆公子，你不承认也无妨，我带你去个地方。”</p>
陆云隐垂下眼眸，心中动荡。</p>
什么地方？那东西莫非已经被方众妙找到了？太子，你已经离我而去，让我肝肠寸断，却又为何还要留下这个解不开的谜团，叫我日日夜夜梦劳魂想？</p>
轻轻吐出一口气，陆云隐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执念，问道：“什么地方？”</p>
方众妙没有回答，率先走出客厅。</p>
一行人兜兜转转来到落满灰的库房。库门早已打开，里面是凌乱堆放的箱笼。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当年那些抄家的飞羽卫搜刮一空，留下的只有破烂字画和杂物。</p>
方众妙回头看了一眼陆云隐，笑容有些微妙，“陆公子，想不想找到那个东西？”</p>
陆云隐沉默不语。</p>
方众妙又道：“你想找到那东西的意愿强烈吗？能不能凝成愿力？”</p>
陆云隐轻蔑地笑起来，“方众妙，你连我的面相都看不透，就不要在我面前玩这种神神鬼鬼的把戏了。我有没有愿力，与你何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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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众妙叹息道：“真想揭开你的面具，看看你真正的面相。”</p>
陆云隐摸摸自己的脸，语气透着一丝诡异，“方众妙，当面具和人脸长在一起的时候，面具就已经不是面具，而是我的本体。别人都你神通广大，可你连我的本体都看不穿。”</p>
方众妙盯着这张俊美无俦的脸看了一会儿，道：“陆公子，那不是你的本体，是妖魔的分身。”</p>
陆云隐似笑非笑，不言不语。</p>
默默对视片刻，方众妙指着库房道，“陆公子，进去找找看吧。”</p>
陆云隐不置可否地瞥了仆从一眼，壮汉立刻推他进去。</p>
方众妙缓缓跟随在后。</p>
路过一个巨大花瓶，看见里面插满卷轴，方众妙忽然开口：“陆公子，这是太子留下的墨宝，你要不要抽出一幅看一看？”</p>
故人留下的字迹，陆云隐自然是想看的。他转过身来，抽出一个卷轴，心翼翼地展开。</p>
只是扫看一眼，他就合上卷轴，冷冷道：“这不是太子的墨宝。”</p>
“哦？竟然不是吗？”</p>
方众妙从他里拿走字幅，展开细看。上面六个大字——慎思，明辨，笃行。没有盖章，没有署名，不知来历。</p>
只一眼，方众妙的眸光就变了变，不由赞道：“怳怳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p>
龙图等人立刻围拢过去欣赏，口中无不惊叹。</p>
好狂的字！</p>
方众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已暗沉如渊，“此乃凡人字迹，笔墨间却有天地混沌之势，亦有磅礴宇宙之象。这六个字，慎思、明辨、笃行，满溢圣君雄主之气，非大志向，大胸怀者难以落笔成书。陆公子，这真不是太子所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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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隐抽出一幅卷轴，打开看了看，抛给方众妙。</p>
“这才是太子真迹。”</p>
方众妙接过查看，面色并无变化。这幅字比之先前那幅差得远。表面看去颇为挺秀，实则落笔处总是迟疑虚软，行文也多有局促。</p>
字如其人。若方才那幅字是乾坤宇宙，这幅字就是田园乡野，一个有称霸寰宇的雄心，一个却优柔寡断，只余儿女情长。</p>
方众妙左右各拿着两幅字，细细比对，眸光幽深。</p>
陆云隐连续取出几个卷轴，一一打开平铺在地上，“这些都是太子的真迹，你左那一幅，我却不知是谁留下的。”</p>
方众妙看向地上的几幅字。它们都盖着太子的印章，留有太子的署名。两种字迹迥然相异，里面暗藏的心胸格局也大为不同，明显是两个人所作。</p>
方众妙收回目光，举起左那幅字，问道：“陆公子，你觉得这六个字，哪一个写得最好？”</p>
陆云隐没有多想，指着“慎”字道：“这个最好。”</p>
方众妙趣味盎然地笑了，“哦，你喜欢这个字？那我便拆解这个字，帮你测一测你想找的东西藏在这府中的哪一处吧。”</p>
陆云隐再强的自控力也禁不住这样的算计，脸色不由微变。他脑海中电光一闪，顿时就明白自己中了方众妙的圈套。</p>
难怪进入库房之前，这人问自己有没有愿力，又专门让自己选一个卷轴，挑一个字。原来自始至终，她的目的都很明确。自己找不到的东西，她利用愿力，测也要测出来！</p>
只是一瞬，陆云隐的后背就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心中恍惚有种明悟——难怪方众妙连国师之位也能算计到。她的的确确有这个能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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