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满城风雪，只为两人</p>
赵无眠离开太极殿，来至方才进内门的城墙边上，马车内的额日格与乌尔吉已经被关入天牢，徒留一座空荡荡的车架与孤苦尼姑。</p>
尼姑坐在车架外的木台，双腿悬空，规规矩矩并在一起，膝上横放无恨刀，</p>
里则拿了块柿饼，看样子已经吃了一半，视线正望着高高的宫墙，也不知在想什麽。</p>
“观姑娘，一切顺利，不日我就得浪迹江湖，做个浪客---我江湖经验浅薄，日后还希望你能多照拂照拂。”</p>
熟悉的嗓音响起，观云舒闻声看去。</p>
赵无眠飞身而来，站在车架旁，微微仰首，望着观云舒的俏脸，笑道。</p>
观云舒望着赵无眠的眼晴，而后咬了口柿饼，默默咀嚼，眼底稍显复杂。</p>
赵无眠当真要把弑君的名头背在头上，浪迹天涯？那他这一个多月，受的苦头又算什麽？</p>
不过事情已经做了，这是赵无眠的选择，观云舒也不会多问，她一边咬着柿饼，一边道：“此事了结，你我已经没有合作----再想让我帮忙，可得付出点什麽代价。”</p>
“例如？”赵无眠含笑问。</p>
“当初不是给你一串佛珠？再有事请我帮忙，那东西便够。”观云舒将中柿饼吃乾净，又取出帕擦了擦与粉唇，慢条斯理道。</p>
“当真？”</p>
“出家人不打逛语。”</p>
赵无眠取出佛珠，瘫在掌心，递给观云舒。</p>
观云舒微微一愣，稍显错愣，而后露出一抹笑意，抬接过佛珠，微微仰了仰下巴，“一直随身携带？有什麽请求，吧，但你若是提什麽让我给你当几年保镖，对你贴身不离，那我可不允。”</p>
“方才你吃的柿饼，给我一块。”</p>
观云舒疑惑打量赵无眠一眼，而后从怀中掏出锦盒，将其打开，取出一块柿饼给赵无眠，</p>
“这是我刚入京时，自珍阁买的—----那儿的点心很受京中夫人姐喜欢，</p>
你的苏家姐喜欢吃的翡翠玲珑糕，便是在那里所买。”</p>
罢，观云舒才继续问：“所以你的请求是什麽？”</p>
赵无眠将一整块柿饼塞进嘴里咀嚼着，“这柿饼不就是？”</p>
观云舒一愣，旋即平和的神情顿时冰冷，眼神宛若九幽深泉，嗓音更是冷的吓人，“我给你的佛珠，你就这样用？”</p>
“不，当然不是。”赵无眠将柿饼吞咽下肚，而后微微一笑，“观姑娘在生气什麽？”</p>
观云舒深呼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怒意，“你什麽意思？”</p>
赵无眠拍拍，翻身上了马车，撩开帘子，“我不善用，你就气成这样—</p>
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用法了。”</p>
观云舒眼神冰冷望着翻身走进马车的赵无眠，闻听此言，柳眉轻，而后顿时理解赵无眠的意图-想以此判断他在她心底重要不重要。</p>
她冷冷一笑，“自作多情。”</p>
赵无眠放下帘子，声音自马车内传来，“是吗？那观姑娘是觉得我不尊重你才生气，还是，你心底其实也想让我用这佛珠，请你同我一起做些什麽事，例如打着什麽幌子，游历江湖一段时间之类的？”</p>
观云舒呼吸一室，刚想脱口而出前者，而后恍然想起-出家人不打逛语。</p>
不合本心的话，那便无论如何，也不得。</p>
她默默转过白皙精致的俏脸，倚靠在木框上，望着前方，下意识向下探去取僵硬---但第一下没握到，愣是在身前来回摩了下才握住缰绳。</p>
她微微一拉缰绳，马车便扭转方向，朝大内之外而去。</p>
观云舒浑身紧绷，紧握缰绳，目视前方，一言不发。</p>
赵无眠待在马车内，同样默不作声，一言不发。</p>
磅礴大雪飘下。</p>
赵无眠如今刺王杀驾，虽大多朝中重臣都知晓原委，但百姓可不知---此刻他自是不能再随便抛头露面，也不能进出大内如若无人之境。</p>
所以才进了车内由观云舒带他出宫。</p>
但这种正事，他不提，观云舒也不提——-——-两人现在便是再一句话，恐怕都能被听出语气中的不对劲儿来。</p>
车架附近的大内高与禁卫眼观鼻，鼻观心，同样一言不发，当做没看见赵无眠显然沈逸文曾对他们下过命令。</p>
+</p>
竹坞湖，除了湖面白雾迷蒙外，与此前并无不同，谁来了也看不出此地曾有七位武魁在此血战。</p>
归元真人遁逃，林公公被赵无眠设计诛杀-此事已经暂时落下惟幕。</p>
洞玄大师便盘腿在湖边竹林坐下，里轻捏着一片竹叶，眉眼低垂，神情认真，估摸是在琢磨所谓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那种佛门境界。</p>
剑宗宗主，也即当代剑魁楚汝舟同样盘膝坐在岸边，深红长剑倚挎在肩前，</p>
正望着无边湖泊，持酒壶，不时往嘴里灌一口酒。</p>
此地只余这两位武魁高，却是显得分外沉默。</p>
倒不是这两人有什麽恩怨情仇，纯粹就是性格使然。</p>
直到赵无眠与观云舒踏雪而来，两人才闻声看来，有了动静。</p>
“万事顺利？”洞玄大师露出一抹笑意。</p>
赵无眠颔首，“一切了结，只等朝烟入京———-其他三个人呢？”</p>
“许然与苏总捕已经离去，前去护佑公主入京，至于陈期远-—---”洞玄微微一顿，回忆少许，才道：</p>
“他留了话，此次入京围剿林公公，那许然对他的救命之恩便已偿还，而你与萧远暮疑似有几分不清不楚的关系，若来日见面，他欲杀萧远暮，而你欲护她—--那便无需再讲往日情面，全力出即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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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云舒玉指轻拈着竹叶上的细雪，垂眼望着叶子，也不看赵无眠，口中回答：“江湖，不过如是。”</p>
赵无眠微微颌首，陈期远与萧远暮与杀父之仇，不可能不报。</p>
而萧远暮若真是他师父，那赵无眠自然也不可能坐看萧远暮被杀。</p>
不过这都是未来之事，眼下这档子皇位交替之时还没彻底了结。</p>
“你入了天人合一？”便在此时，盘膝坐着的楚汝舟侧眼看来，上下打量着赵无眠，嗓音平淡，却是稍显错。</p>
“积累已至，得识本我念头通达后，也便顺其自然，突破关隘。”赵无眠看向楚汝舟。</p>
这位乃是慕璃儿的师兄，按辈分，赵无眠该唤他一声师叔-—----不过还是叫他宗主为好。</p>
一眼看去，这人便是一个俊朗的中年男子，很有剑客味几。</p>
但剑宗宗主当年与苍花娘娘于渭水厮杀，最终虽已苍花娘娘败北而落幕，但那时候，苍花娘娘刚入江湖，江湖推测她的年纪还不满三十，而楚汝舟已经是成名多年的高，打起来却只好似比楚汝舟差上一丝，那也是苍花娘娘的成名之战。</p>
如今苍花娘娘正与他结盟，也不知楚汝舟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放放对苍花娘娘的敌意。</p>
正琢磨间，楚汝舟板着脸，淡淡道：“听你师父，你没了记忆？若是如此，你该尽早找回才是，否则恐怕进窥武魁无望。</p>
赵无眠微微一愣，“为何？”</p>
“若想沟通天地之桥，则需开灵通韵，身合天地，具体操作，各门各派都有所不同，便如我剑宗，专修兵刃外物，到了此等境界，便该问剑于心，而他们西天，自然便是佛法与武道之结合。”楚汝舟轻弹长剑，剑出三寸，寒光闪闪。</p>
洞玄大师看了楚汝舟一眼，而后微微颌首，“不差，听起来玄乎，所谓问剑于心，所谓佛法通身，归根结底，在于你个人，你的道，你的武学之路-—----等你摸透自己的精神，器量，气势等捉摸不透的东西，才算是找到了自己的道，也算是有了沟通天地之桥的能力。”</p>
赵无眠眉，“单靠修行练武，不足以沟通天地之桥？”</p>
楚汝舟摇头，“技法，尚且可以修习精进；气力筋骨，内息精纯，可用内外之功，天材地宝日复一日地淬炼，但这只能让你成为更强的天人合一者，却不可能让你沟通天地之桥。”</p>
赵无眠了然，便道：“没有过往记忆，那我便捉摸不透自己的生平阅历，为人器量，心中道则----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是谁，又何谈与天地共鸣，引天地之气于己身？”</p>
楚汝舟眼底带上几分赞许，拔剑出鞘，直至湖内烟雨朦胧，“一叶轻舟，坐剑于水天一色，便是我的道—————-那你呢？赵无眠，你又是如何？”</p>
赵无眠是如何呢？他其实很真没想过这个问题。</p>
自苏醒来，他就被牵扯进了洛述之的局中，满脑子都想着如何破局，而武功不过是赵无眠用以破局的工具，乃外物也，虽然习武勤奋，但不过是精进技而已。</p>
他空有技，而无道-————-但道，便需赵无眠掌握自己的心，为此，他需要细细刨析自己的过往人生，才能有所悟。</p>
这就是楚汝舟的意思。</p>
这便是有了几分求仙问道之意—---想来所谓集齐九锺便可羽化飞升，并非虚言。</p>
望着沉思的赵无眠，楚汝舟冷峻不凡的面容浮现一丝笑意，收剑入鞘而起身，“你今后是要入朝为官，还是深入江湖-—----不关我事，但你既然拜了此间剑门下，便是我剑宗弟子，我一直等在此地，便是为你解惑也，如今事罢，也该去也。”</p>
话音落下，楚汝舟向后飞掠，足间轻点湖面，留下点点水波，便消失在漂泊大雪与烟雨朦胧中。</p>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p>
洞玄自楚汝舟的背影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赵无眠身旁的观云舒，问：“此事了结，也该离京继续游历江湖，大江南北，大离四境，你如今不过踏足晋地与京师二地—””</p>
赵无眠从思考武道中回过神，“这麽急？”</p>
观云舒侧眼警了赵无眠一下，眼底深处浮现几分笑意。</p>
这回轮到你急了吧？</p>
她的心情顿时轻快起来，但面上不动神色，保持着一贯的平淡出世，指尖轻轻摸索着粗糙竹叶，低声道：</p>
“天人关隘已至，却迟迟难以突破，师父曾言，阅尽红尘，方有所悟-—-””-当初便是因我的技已难有寸进，才出山游历，如今才过去一月有馀，自是不可止步。”</p>
“我的红尘，没让你有所悟？”赵无眠这话很自恋。</p>
观云舒也想骂他自恋，但细细想来，其实是有的—-每每望着赵无眠风雪送一人的背影，她总是心中略起波澜，好似关隘有所松动，但那个坎，过不去就是过不去。</p>
她也不知这是因赵无眠，还是因其他的什麽----缺乏比较对象，因此她接下来想一个人走一走，独去江湖。</p>
见的人多了，经历的事多了，恐怕也就能解惑了吧？</p>
不过观云舒看在赵无眠略显不舍的神情，还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等公主登基，此事才算了结。”</p>
这话便是指，她会在京中多待几天。</p>
洞玄大师微微一笑，长身而起，弹去僧袍积雪，便负越过两人，“那师叔便先回寺—————-师兄不在，寺内各中大事宜，皆由我处理—————-离不得太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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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影宛若与天地融为一体，消失在竹林中，只余嗓音在林中幽幽回荡。</p>
单单这，赵无眠便知他与这些武魁高的差距-—---所谓身合天地，所言非虚。</p>
竹林内顿时只余赵无眠与观云舒两人，难言的沉默便开始于两人周身蒙绕。</p>
观云舒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往日大大方方，淡然处事，怎麽在赵无眠身边，总是感觉欲言又止，扭扭捏捏？</p>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这一个月，因国本之事总是和他待在一起才会如此？</p>
奇哉怪也，还真得离开他，一个人去江湖闯荡闯荡，才可知天地之远，心之所惑。</p>
便在此时，赵无眠从怀中不着痕迹拿出一本书，轻咳一声，道：“观姑娘，这是我在太极殿御书房顺的，要不要看看？”</p>
观云舒眨眨眼睛，下意识先朝四周打量几眼-—---武魁们都走了，竹林幽幽，</p>
空无一人。</p>
不对，看书就看书，防着其馀人作甚？看得又不是什麽难以启齿的东西。</p>
她抚了抚自己略带褶皱的僧袍，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侧眼看向赵无眠里的书册，“皇帝看的书———给我看看吧。”</p>
赵无眠露出笑容，四处张望一眼，而后寻了个竹林内一处视野不错的亭子。</p>
亭内石桌石凳，上面堆着积雪，赵无眠用无恨刀鞘将积雪扫下，又用衣袖擦了擦-—-以他的实力，不过衣袖轻挥便可用内功扫去积雪，却还是如此。</p>
望着赵无眠的背影，观云舒心底没由来地轻快起来，只感觉眼前幽寂的竹林都增添了不少色彩。</p>
两人在亭内坐下，将书册翻开摊在石桌上，脑袋凑在一起看书。</p>
其实，观云舒并不喜欢看这些闲书，此刻也不想看。</p>
自从上次同赵无眠看过竹影记后，她便已经了然这玩意儿就是用来消遣的东西，对修行，佛法无甚大用。</p>
但观云舒总觉得，赵无眠做了这麽多，最后的最后，居然要流落为天下所不容的弑君者---哪怕这都是做戏被天下人看，她也觉得赵无眠心底恐怕是难过的。</p>
就算赵无眠性情洒脱，并不在乎-但观云舒替他在乎。</p>
自己真是善解人意，贴心善良-—-她视线并没有聚焦在书册上，默默想着。</p>
雪花纷飞，闲落亭中，少侠尼姑，旁若无人，偶尔看到什麽剧情点，少侠便讲起笑话，引得尼姑轻笑连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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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赵无眠刺王杀驾，已经过去了五天。</p>
短短五天，空气中还弥漫着年关后点燃爆竹的硝烟味。</p>
漫天飞雪，街上行人纷纷撑着油纸伞，站在道路两侧，眼神或肃穆或轻松或好奇地望着城门方向。</p>
年关后的第四天，正月初四，大离太子洛述之在登基大典，被太玄宫反贼赵无眠当众刺杀，虽称用替身生擒赵无眠，但实则真正的洛述之就是死在了殿内-—-””-太子在登基时遇刺身亡，连皇帝都称不上，也便没什麽所谓的谥号”。</p>
太子遇刺，皇长孙年幼，无力执掌大局，经由朝中大臣讨论，将皇位传于先帝长女洛朝烟。</p>
这个消息，已经是京师人尽皆知。</p>
百姓们站在街道两侧，便是等着大离江山的新君到来。</p>
在京师城外，便驻扎着五千将士-楚地水师的先锋部队，</p>
十万楚地水师，其实不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赶来京师，然大离皇位空缺已经太久太久，再也拖不得-—----因此这五千先锋，只为护送一人尽快赶来京师，以平大局，彻底了结这皇位之争。</p>
踏踏踏清脆而密密麻麻的马蹄声自城门外响起。</p>
身着鹅黄武衣的女子，骑马进京，在她的身后两侧，乃是侦缉司总捕苏怀曦与楚地都督许然，再往后，便是身披铠甲，面容坚毅的一众楚地水师，威风凛凛，气度铁血。</p>
那女子一紧握缰绳，眉似远山不描而翠，唇若朱砂不点而赤，一双美目一警一眨，便是动人心魄的魅力，骑于前列，身后便是大离两大武魁与精兵强将，</p>
无疑让女子又多了几分英姿讽爽与币帼不让须眉的豪情。</p>
当街百姓不由呼吸一室，这就是传闻中的公主，未来大离圣上？好生漂亮。</p>
洛朝烟领兵入京，便是让京师百姓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便是今后这大离江山之主—其实她是想低调入京的。</p>
因为此时此刻，如此众目之下，她竟是连找自己想找的那个人都做不到洛朝烟保持着身为皇家的气度，但视线却是不由自主，朝身后警了眼。</p>
在自己的身后，乃至于是自己的身旁，本该有一位江湖客，同她一起入京，</p>
一起被京师百姓所知，被他们所打量，钦佩，敬畏。</p>
但此时此刻，她只有她，哦——--还有当初赵无眠从太原抢来的千里马。</p>
那时候抢了三匹，观云舒一匹，赵无眠一匹，还有最后一匹，便在洛朝烟的跨下。</p>
这是匹母马，被洛朝烟一直养在平阳，吃得肥体胖，但看上去是很神俊不凡的。</p>
洛朝烟抬轻抚着座下马匹鬓毛，眼神复杂。</p>
许然已经将赵无眠的计划，全权告诉了洛朝烟。</p>
她知道，赵无眠只有刺王杀驾，而后远遁江湖，才能在不起刀兵的情况下，</p>
保她皇位正统，江山稳固，否则谋害亲兄的罪名一旦扣在她头上，指不定要给这天下带来多大的动荡。</p>
当初就算是洛朝烟的父皇，也不敢杀那个刺杀亲叔的失德天子-—----至少名义上不敢。</p>
洛朝烟抿了抿粉唇，默然不语。</p>
靠着赵无眠的牺牲，回京当了皇帝，真的值得吗？</p>
任谁都要觉得值得，反正只是做戏给天下看，又不是真的要追杀赵无眠-—”</p>
但这刺王杀驾的罪，一样是要跟着赵无眠一辈子的。</p>
所以洛朝烟觉得不值。</p>
她心底深处，甚至不愿回京。</p>
便在此时，她注意到街边一道人影。</p>
一位穿着竹纹青衫，背披狐裘的江湖客站在人群中，并不惹人注意。</p>
他腰后斜挎着横刀，身后背着用黑布包裹的长枪，戴着斗笠，一撑着油纸伞，另一只略显随意地搭在腰后横刀刀鞘上，大雪落在伞面上堆积，偶尔江湖客腕微动，积雪便顺着伞骨滑落，垂成四散雪雾。</p>
江湖客微微抬首，斗笠轻斜，洛朝烟与他隔着满城大雪对视。</p>
呼呼呼冷风吹拂而过，在地面上掀起几缕雪雾。</p>
一如当初在秦风寨的那晚。</p>
那个乞弓夸他公子明昭，请护我回京。</p>
那个难民为了自保，连忙拒绝。</p>
而现如今，“乞弓”回京了，但她又不想回京。</p>
而那个只想自保的难民呢？却是主动担起了刺王杀驾的罪名。</p>
洛朝烟的眼角忽的一酸。</p>
江湖客站在人群中，望着洛朝烟，似是察觉到自己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那洛朝烟定给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哭出来不可。</p>
洛朝烟当初被追杀不哭，自己被亲兄长算计后也不哭，如今在大街上见到了这个江湖客，便要哭了？</p>
江湖客也没料想此点，于是他便转身离去。</p>
天子可不能在百姓面前痛哭流涕——-不然多丢人啊？洛朝烟又是姑娘家，脸皮薄。</p>
天子入京，街上的人群，都巴不得在离近一点，近一点，都在往人群中挤—-唯有这个江湖客，他一个人向外走去。</p>
多像当初她在平阳凤凰山上，望着赵无眠一人一马，逆着人流在风雪中离去啊。</p>
那个时候，赵无眠为了追查冬燕，决意踏入京师那等龙潭虎穴，结果身负重伤，若不是沈湘阁与苏青绮搭救，命都要丢在此地。</p>
那现如今呢？</p>
又是这样？还是这样？</p>
洛朝烟想看着江湖客的背影，但马匹是在一直向前走的，她的脸由目视前方很快便成看偏头望着斜后方。</p>
许然在身后声提醒，“注意气度，你从今日起便是大离天子。</p>
大离天子？</p>
闻听此言，洛朝烟忽的勒马，停在街道上，身后两位武魁与一众将士也是勒马，略显错愣。</p>
洛朝烟沉默片刻，而后忽然对许然道：“父皇曾告诉我，为帝者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面对任何人都当留个后总没错的，也便是当面对任何人，都当有所防备。”</p>
许然微微一愣，搞不懂外甥女怎麽忽然起这个。</p>
他点头，“为帝者，当如此也，那个位子，不是想坐就能坐的。”</p>
洛朝烟也点头，“我明白，但当初自太原抢马而出时，我便在心底暗道，倘若活了一辈子，连个真心话的人没有，那也未免太过可悲，也活得不像个人。”</p>
许然眉，“你此话是何意？”</p>
洛朝烟又沉默片刻，眼看那江湖客已经离了人群，消失在街道巷口，茫茫雪幕之中时，她才收回视线，目视前方，道：“父皇是父皇，我是我-—--他有他的为帝之道，我有我的天子之路。”</p>
苏总捕也是眉，有些猜不透洛朝烟此话是何意。</p>
便听洛朝烟继续道：“父皇得位不正，于是兢兢业业，虽江山偶有祸乱，却是休养生息，恢复生产，勃勃生，俨然一副盛世之景，由此见得，所谓“得位不正”，所谓无德无义”之名，不过是野心家的藉口，若他们真想谋逆，也会找其他藉口。”</p>
“的确是如此，可——””</p>
洛朝烟冷冷打断许然的话，道：“身为天子，让江山国泰民安，风调雨顺，</p>
才是应有之举，然其重在行，而非拘泥于一句是否无德得位正不正””</p>
许然顿时理解了洛朝烟的意图，稍显错愣，“话虽如此，但也不可能对江山没有一点影响！”</p>
“没错。”洛朝烟忽的一笑，“但我如今，还没有登基。”</p>
话音落下，却看洛朝烟深呼一口气，旋即朗声对周围道：</p>
“皇兄洛述之为保皇位，残忍无道，放戎入关，坑害边关将士！赵无眠领我之命，将其诛于太极殿内，正本清源！大义灭亲！”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