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反方向的钟</p>
“爪子这阵仗真是武人打架的结果”</p>
一年轻人背着工具箱，望着破破烂烂的山门，石阶上的两条入地一尺的沟壑以及向两边栽倒的树木，神情惊叹。</p>
“莫废话，快干活，唐家主往日可没少照拂我等，这山门都碎了，多没面儿”有老人往年轻学徒的后脑门上敲了下。</p>
午后，峨眉山下，弟子们请来工匠，加班加点修缮山门，叮铃哐当的声响在山下蔓延，不时有行人路过，往此地瞧一眼，神情稍显复杂。</p>
这些天过去，他们也知道是谁打败了唐微雨自京师来的未明侯。</p>
江湖都知他要来蜀地与刀魁羊舌丛云一决雌雄，但没想到，他来了蜀地后第一战竟是先打败了蜀地第二唐微雨原先都没几个人相信赵无眠能越级把羊舌丛云打了，只当他是少年热血，不知天高地厚，但如今看来，怕是真有那么一点可能。</p>
踏踏踏————</p>
有清脆的马蹄声隐约在叮铃哐当的响声中浮现，有工匠闻声看去，便愣在原地，上的活儿也不由停了下来，惹来工头怒视，但工头转头看去，也是一愣。</p>
细密的雨点自天垂落，一紫裙女子一拉着缰绳牵马而来，她另一只撑着油纸伞，木色的伞杆更衬得白皙，如墨长发垂在腰后，摇曳生姿，伞面挡住女子的俏脸，单单露出精致的下巴与红润纤薄的嘴唇。</p>
静谧，淡然，又动人大概每个男人儿时都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若行走江湖，定会遇上这么一个江湖女子，与她发生一番情缘故事。</p>
女子对峨眉派弟子她叫‘白素贞’，弟子通报后迟迟不见有人下来，就在女子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后，她身边忽的出现一位青衫公子。</p>
青衫公子笑着对她：“好久不见白素贞”</p>
女子伞面轻抬，这才露出容貌，眉似远山不描而黛，眼似秋日近水含烟，就算称她为江湖第一美人也毫不为过。</p>
女子上下打量了眼青衫公子，眼里流露几分探究与问询，“轻功长进了啊听你这些天，做了不少事”</p>
“厉害吧”青衫公子洋洋得意。</p>
白蛇爬上紫衣肩头，脑袋望着青衫公子，‘嘶嘶’叫了一声，意思是‘好久不见呀’</p>
赵无眠对白蛇也笑着了句‘好久不见’。</p>
“有给我寄过信吗”紫衣偏头看着青衫公子的脸，语气平淡问。</p>
“你在哪儿我都不知。”</p>
“找不到我是你的事。”紫衣收回视线，牵着马朝山上去。</p>
“因为你直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你叫什么，都没法儿署名。”</p>
“你不会问朝烟”</p>
“你不会自己开口还记得上次在秦风山，我要下山挡戎人，你哭着等我回来就告诉我你的名”</p>
“本姑娘没哭！你别添油加醋！”</p>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过还在修建的山门，在一众工匠与峨眉派弟子的注视中上山。</p>
青衫公子从怀中挑出几封信，轻轻颤了下，“你这些信，尽是今日去了什么地，找到了什么草，给我练了什么丹，通篇下来没有一句私事”</p>
紫衣偏头看向赵无眠，露出灿烂的笑，“你知道本姑娘为了给你炼药，多少次差点死了有那些毒丹就够了。”</p>
赵无眠顿了顿，这话进了他的心坎，“遇见了什么危险都与我详细，我带你找回场子。”</p>
“一次危险也没遇到，傻子，当本姑娘是初出江湖的白”紫衣收回视线，灿烂的笑转而带上几分轻飘飘的得意。</p>
不过她得意的点在于成功骗了赵无眠。</p>
山道上，慕璃儿，太后与洛湘竹撑着伞等着两人。</p>
“你怎么把太后和郡主都带蜀地来了”紫衣微微一愣，得意的表情缓缓收敛，侧眼看向赵无眠，语气稍显狐疑。</p>
“出门在外，帝师唤我南歌便是。”太后盈盈一笑，“侯爷要夺羊舌丛云的刀魁牌匾，总不能没有朝廷的人背书。”</p>
紫衣杏眼稍微眯了下，也没多问，转而看向慕璃儿，细细打量几眼，嗓音带上几分笑意，“慕剑主中毒不浅啊”</p>
“哼，与人对敌，吃了暗亏。”慕璃儿淡淡哼了声。</p>
当初紫衣对慕璃儿用了春药，慕璃儿又反过来抽她屁股，所以两女其实比较不对付，此刻见面不干仗就不错了。</p>
“师父体内中了半份霞云蛊，以白素贞的能力，应该咬一口就能解了吧”赵无眠在一旁解释。</p>
“解毒”紫衣蹙眉，看向赵无眠，“霞云蛊，本姑娘也有几分耳闻，照理，对你的体质可有大用不打算炼出来”</p>
“霞云蛊炼制用的是九黎的法子，他们以人炼蛊，真要把霞云蛊炼出来，师父不定会死你难道希望有朝一日，我拿你的命炼蛊吗”</p>
紫衣沉默几秒，不想回答这话，便走上前，又细细打量了慕璃儿一眼，“张开嘴让本姑娘看看舌头。”</p>
慕璃儿看了赵无眠一眼，抬起衣袖掩面，红唇轻启。</p>
紫衣琢磨了下，才微微颔首，“中毒还不足一月，能解。”</p>
赵无眠当即放松，还是紫衣靠谱，他笑着上前几步，“那就好唐家还有个女子，年轻时身受重伤用了归玄谷的心蛊，十几年过去，毒质深入心脉骨髓，时日不多，要不你给她也看看”</p>
“心蛊”紫衣愣神几分，而后才恍然道：“那东西在归玄谷极为稀少，我也没怎么见过，谷内居然愿意给出去带本姑娘看看。”</p>
在山上静等着的唐微雨知晓来意，连忙领着众人去天池峰，这十多年来，他用尽了法子，得到的答案皆是失望，但就连赵无眠都如此信任这位紫衣女子会不会还有一丝希望</p>
唐星文与唐白岑，以及一大票神情稍显紧张的峨眉派弟子，他们都跟着。</p>
“这么多人跟着有什么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紫衣来至屋前，回首看了他们一眼，推门进屋，“本姑娘一个人进去看看，别打扰了病人清静。”</p>
话虽如此，但屋外也无一人离去。</p>
白蛇盘在紫衣肩头，脑袋对着赵无眠左晃晃，右晃晃，意思是‘我走了喔’。</p>
房门紧闭，而后内里隐隐传来紫衣与唐夫人的谈话声，屋内众人神情更显紧张，只有唐星文不抱任何希望，负站在竹林前，仰首看竹。</p>
咔嚓————</p>
片刻后，紫衣走出，唐微雨当即走上前。</p>
紫衣微微摇头，话语直白，“没希望了，趁早准备后事吧，若解此毒，她当场就得死，若是不解，还能苟活几个月。”</p>
话音落下，她便越过唐微雨，转而去找慕璃儿，“你随我来，本姑娘有话同你。”</p>
唐星文也是这个意思，唐微雨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难免沉默，站在屋前，背影萧索。</p>
周围峨眉派的弟子面面相觑，想要安慰又不知该当何语。</p>
真没办法了当前，要么找个天人合一或是武魁高炼制霞云蛊，要么就找到九黎蛊无论哪点，都不太可能。</p>
前者，不提良心问题，但世上有几个天人合一，有几个武魁高加起来都不超过四十个，天人合一者更是不到十个，去哪找</p>
九黎蛊就更别提了，赵无眠到现在都没找到，还轮得到他们峨眉</p>
屋外当即一片死寂，皆是垂首不语，不知此局究竟该怎么破。</p>
太后和洛湘竹也是一阵唏嘘，唐微雨也好，唐夫人也罢，委实有点惨真是对苦命鸳鸯。</p>
便在此时，赵无眠上前几步，来至唐微雨身前，“唐家主借一步话我还有最后一个法子。”</p>
唐微雨微微一愣，便看赵无眠推开房门，走进屋内。</p>
唐微雨神情微愣，在原地呆滞几秒，还是跟着赵无眠进屋。</p>
唐夫人脸色苍白，躺在塌上，瞧见赵无眠走近，神情微变，不禁坐起身，“未明侯”</p>
唐夫人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人，赵无眠杀了她儿子，但如今却又想办法救她感官委实过于复杂，便稍显茫然看向赵无眠身后的唐微雨。</p>
唐微雨望着赵无眠，语气稍显惊疑不定，“侯爷所言的法子是”</p>
赵无眠打量了屋内陈设几眼，即便是此刻，灶也点着火，熬着药，屋内满是药香。</p>
他收回视线，在桌前坐下，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而后才道：“唐家主可知我为何横空出世，年前江湖甚至没有‘赵无眠’此名”</p>
唐微雨摇头。</p>
赵无眠并未卖关子，直入主题，“我偷了奈落红丝，身中寒玉蛊，死前用了奈落红丝的回溯法，这才捡了一条命，却也因为副作用，没了记忆而现如今，奈落红丝就在我身上，回溯之法，我同样会。”</p>
唐微雨愣在原地，堂堂武魁高，此刻都有些结巴，“侯，侯爷的意思是，能将她回溯到十几年前时”</p>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那不是凡人之力，怕是得仙人才行。”赵无眠微微摇头，</p>
“这法子，我不敢用，不仅是对自己，更不敢对身边人，因此什么也保证不了，若真用我这法子，或许可以让唐夫人的身体回到几年前，十几年前，甚至四十多年前成个婴儿，甚至于，直接将她”</p>
赵无眠顿了顿，没‘受精卵’这种唐微雨听不懂的话，而是继续道：“也有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无论如何，只要这回溯之法能作用于人体，唐夫人肯定会落得我和一般无二的下场失忆。”</p>
话音落下，赵无眠不再言语，给唐微雨思考的时间。</p>
唐微雨与唐夫人面面相觑，回溯时间这东西太过骇人听闻，古往今来根本没有任何先例，但这若是九钟的威能，总归还是有点可信度但如赵无眠所言，他什么也保证不了。</p>
这法子，是死马当活马医都算轻了。</p>
两人一时无言，片刻后，唐微雨才嗓音轻颤，声问：“侯爷这法子，若是能成，她，她便什么也不记得了”</p>
“我不准，可能记得一点，也可能跟婴儿似的什么都忘了。”赵无眠微微摇头。</p>
“那她，她”唐微雨又看了唐夫人一眼，“什么都不记得，那她还是她吗”</p>
赵无眠沉默，轻轻摩挲着掌中茶杯，低声道：“因人而异，我失忆前，认识个女子，在她心底，我虽然不记得他，但我还是我”</p>
赵无眠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而后才继续道：“若她不记得你，那你们两人是要继续结为夫妻，还是你瞒着尊夫人，将她视作一名普通的峨眉派弟子对待，放她自由，让她过另一种人生你们两人自己商讨吧。”</p>
赵无眠微微摇头，“风险就是这些，言尽于此，若你们想用这法子，尽快来找我，最好在这两天定下来，虽然尊夫人还能活一段时间，但我未来或许会死，或许会公务缠身，未必有时间再来峨眉，别等火烧眉毛了再来找我</p>
那时候，可就真来不及了，此刻回溯之法不定尚且有用，但人死如灯灭，想靠奈落红丝起死回生，不入仙人，怕是没人能做到。”</p>
话音落下，赵无眠放下茶杯，望着旁边灶台的药炉，轻叹一口气。</p>
唐微雨夫妇两人，让他想起了萧远暮。</p>
他顿在原地，沉默几秒，而后又补充了句，“我一直都在想办法恢复记忆，未来兴许能找回，兴许找不回但倘若我能找回自己的记忆，那尊夫人的记忆，我自然也能找回来”</p>
着，赵无眠朝唐微雨淡淡一笑，“我也不和唐家主藏着捏着，若是如此，那你们唐家与峨眉至少在唐家主这一代是要尽数听命于我，毕竟尊夫人的记忆到时候便要握在我里”</p>
话音落下，赵无眠不再言语，迈步离去。</p>
等赵无眠离开后，房内还是一片沉默无言。</p>
唐夫人还没到生死关头，还能再活几个月的，但如赵无眠所言，几个月后，他可就未必有空帮忙若是等唐夫人都快死了再去找赵无眠，怕是一切都来不及了。</p>
两人终究是老夫老妻，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唐微雨便率先开口，“这法子，你以为如何”</p>
唐夫人又躺在床上，望着天板，眼神茫然，“就算如侯爷所言，靠着九钟，捡回一条命，但不认识你，又与死何异”</p>
唐微雨沉默片刻，而后才试探着问：“那就不用这法子了过好最后这段时间”</p>
“但细细想想，我的眼角纹越来越多，皮肤也愈发黯淡无光，都成了黄脸婆。”唐夫人忽的轻叹一口气，打断唐微雨的话，“若是能捡一条命，甚至重回年轻少女时，别提多好了。”</p>
“那，那还是用”</p>
唐夫人偏头看他，眉眼带笑，“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下去，所以还是用吧，好歹给你个活下去的念想。”</p>
唐微雨眼神变了变，又沉默了几秒，而后才道：</p>
“若你什么都不记得，却突然有个中年男人，他是你相公，那也委实怪吓人的，我不会让弟子们知道这件事，若一切顺利，你大可随心而活，想必侯爷之所以单独与我们谈此事，也是为此考虑。”</p>
这话的意思便是倘若一切顺利，唐夫人当真重回少女，不记得唐微雨，那唐微雨也不会过多干涉她的生活唐夫人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没必要在一无所知的前提下，继续当唐微雨的媳妇。</p>
毕竟两人结为夫妇，是因为那段经历，那段感情而等唐夫人失忆后，经历没了，感情也没了，何必再与她强制结为夫妇呢</p>
十几岁的年纪，忽然冒出个大叔，我就是你相公，你与我成亲吧这经历，吓都能把人吓死。</p>
当然，这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毕竟这回溯之法也有可能什么用处都没有，此刻根本不准，具体能回溯到什么程度也不得而知但此刻提前把话开，自然最好。</p>
唐夫人也沉默了几秒，而后微微颔首，“谢谢快去找侯爷吧，莫让他久等，我们毕竟有求于人。”</p>
唐微雨点点头，转身离去，推开门后，忍不住又回首看了唐夫人一眼这兴许就是他与唐夫人相见的最后一面。</p>
按理，怎么也该腻歪一会儿，不过都老夫老妻了，又是江湖夫妇，没世俗夫妻那么矫情但唐微雨收回视线时，还是忍不住用衣袖擦擦眼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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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散了周围峨眉弟子，唐微雨寻上赵无眠，一撩衣袍下摆，双膝下跪。</p>
“决定了”赵无眠坐在椅上，里端着一杯酒。</p>
“请侯爷救吾妻一次，此事若成，无需来世，微雨今生定为侯爷结草衔环，以偿恩情。”</p>
赵无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走吧。”</p>
另一边，紫衣找上慕璃儿，两人来至峨眉派的客房，进了屋，四周无人。</p>
紫衣也没藏着捏着，直接道：“本姑娘来此，就是为霞云蛊，此刻解就解，岂不是白来一趟”</p>
慕璃儿闻言，神情犹豫几分，难得没和紫衣吵架，而是道：“我当然也想炼出霞云蛊，但若代价是我的命，他定然不允。”</p>
倒不是慕璃儿怕死，只是以她和赵无眠的感情，真要拿自己的命炼蛊，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为了对方赴死，纯粹是孩子才会幻想的东西，毕竟赵无眠此刻还没到绝境，结果慕璃儿反把自己炼蛊炼死，赵无眠怕是得抱憾终身。</p>
紫衣眼角抽了抽，“你们两人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p>
“肯定比你和他好。”</p>
“得得得，本姑娘不是来和你吵架的”紫衣探出，白蛇便爬至她的背，朝慕璃儿左晃晃右晃晃，</p>
“彩彩什么毒都能吸，自然也能将毒质凝练而出，九黎的炼蛊之法，我当然知道，凝蛊之际，浑身剧痛，宛若活剐，而蛊成之后，常人受不了那毒，自然会死，但在被你霞云蛊毒死前，彩彩确保能将霞云蛊从你体内吸出来。”</p>
白蛇点着脑袋，‘我很厉害喔’</p>
慕璃儿愣住了，“所以我不用死，也能炼出霞云蛊，只是会饱受剧痛折磨”</p>
紫衣微微颔首，“没错。”</p>
慕璃儿有几分心动，而后想起了什么，语气恶寒，“霞云蛊霞云蛊，蛊就是虫用霞云蛊在我体内炼蛊，最后我身体里岂不是会长虫子”</p>
紫衣翻了个白眼，“不管什么蛊，真正有用的，是蛊虫的毒液九黎的炼蛊之法，白了就是把人当蛊，因此严格来，霞云蛊成后，你才是蛊虫，哪来什么虫子”</p>
“那就好那，那来吧。”慕璃儿从袖子中取出两个瓷瓶，递给紫衣，“你检查检查，别让唐星文给阴了。”</p>
紫衣接过瓷瓶，便看慕璃儿已经脱了鞋子，趴在软塌，而后翻着帕，被褥，枕头之类的东西，估摸是在找什么东西适合自己咬住。</p>
紫衣沉默几秒，“以人炼蛊，生不如死你，你不犹豫犹豫”</p>
“哪有江湖人怕痛的，只要我体内别长虫就好。”着，慕璃儿还是选了帕，将其迭好，而后看向紫衣，“不过这事儿你别告诉他，这点痛我咬咬牙就挺过去了。”</p>
紫衣深呼了一口气，语气稍显复杂，“此前倒是本姑娘觑你了，没想到你居然愿意为徒弟做到这种地步。”</p>
要慕璃儿不怕，那是假的，武功再怎么高，也只是对疼痛的耐受力提高，而不是麻木到感觉不到疼而且把人当蛊，的轻巧，谁能不怕万一紫衣失败了呢万一慕璃儿真死了呢</p>
为徒弟真是为徒弟吗</p>
慕璃儿也不清，但赵无眠这段时间对她的好，她一直记在心底。</p>
即使祛毒，也不愿借着这个由头占有她，面对能救自己一命的霞云蛊，他也不愿让自己炼。</p>
慕璃儿想了很多，若是此前，赵无眠有哪怕一丝靠着祛毒顺水推舟，想和她生米煮成熟饭的想法，那她此刻都不会如此果断。</p>
若是那样，慕璃儿兴许会认命般当赵无眠的女人，却不会真心喜欢他，此刻如此果断，其实就是喜欢他</p>
慕璃儿愣了愣，她还是第一次在心底坦率承认自己的想法。</p>
“这东西没问题，服下就行慕璃儿，慕璃儿！”紫衣叫了她几声，“发什么呆呢”</p>
慕璃儿回过神来，朝紫衣笑了笑，“起来，还要感谢你，倘若当初你没有用那毒，我也不会迈出第一步所谓万事开头难，若不是你，那此刻我即便愿意炼制霞云蛊，也只会是单纯为了徒弟”</p>
“叽里咕噜什么呢”紫衣听的一脸茫然，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换身衣裳换成绿的。</p>
“用药吧记得别告诉他喔。”</p>
“知道了知道了。”</p>
慕璃儿服下丹药，而后红唇轻启，咬住帕，几秒后，她忽的用力紧握，床单瞬间被捏出五个窟窿。</p>
饶是紫衣，也有些于心不忍别开视线。</p>
以人炼蛊，终究非人道也，但炼出来是为救命，那慕璃儿便甘之若饴。</p>
夜半时分，微雨渐隐，蜀地迎来难得一个无雨天。</p>
明月夜，短松冈。</p>
晚风轻拂，竹林轻轻摇曳，凄清中带着几分婉约。</p>
唐微雨坐在竹林中的大石头上，望着天空一轮明月，旁边摆着十几坛酒。</p>
赵无眠就在屋内，太后与洛湘竹也在。</p>
根据赵无眠所，调动九钟，消耗极大，而他又是第一次对人用回溯之法，别管能不能成，他自己估计都被奈落红丝吸干，因为太后与洛湘竹主要是为照顾他。</p>
唐微雨不敢进屋，只敢在屋外等，他已经不知喝了多少坛酒，坐立不安。</p>
忽的，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房门被推开，唐微雨连忙回首看去，却见太后娘娘正搀扶着赵无眠自屋内走出。</p>
赵无眠面若金纸，犹如命悬一线，要是没太后娘娘扶着，他怕是当场就得瘫地上。</p>
“侯，侯爷。”唐微雨飞身而来，脸色微变。</p>
“别扯客套话，我现在连话的力气都没有，不过”赵无眠微微摆，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姑且算是成功吧，如此我对奈落红丝的回溯法也算是有了个底，起来，还要谢谢你”</p>
“没力气还那么多。”太后将赵无眠的胳膊放在自己肩头，搀扶着他往外走，“想吃点什么”</p>
“消耗太大，我现在什么都想吃”</p>
“哦这话是想吃了南儿的意思吗侯爷真色是想秽乱后宫吗”</p>
“是太后娘娘做什么饭菜，我都会吃的意思。”</p>
“本宫没给你做饭啊不过看在你这话的还算合我心意的份上，今晚为你下厨也未尝不可。”</p>
唐微雨从两人身上收回视线，站在门前，抬，放下，抬，放下，愣是不敢进屋，犹犹豫豫。</p>
屋内有谈话声。</p>
“诶原来你是哑人啊，这么漂亮的脸，上天怎么对你如此不公”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年轻声线自屋内传来。</p>
唐微雨微微一愣，沉默几秒，转而来至窗户前，稍显局促朝内看去。</p>
窗户正对的方向，便是一座梳妆台，一位身着唐夫人服饰的少女，正坐在梳妆台前，唐微雨能看到她的侧脸。</p>
少女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摆弄着桌上的胭脂与香粉，口中不可置信又带着惊喜。</p>
“哇——这，这是安禅阁的胭脂！我一直都想要的，可惜好贵，这么一盒就要百两银子那个奸商！”</p>
洛湘竹站在少女身后，散开她嫁为人妇的发鬓，转而为她梳了个未出阁女子的发型，闻言只是柔柔笑了下。</p>
“还有这个这个，这香粉，居然是红芝坊的！红芝坊出品的香粉，可是正儿八经的蜀地第一！”</p>
少女一脸惊奇，而后察觉到窗外有人看她，偏头朝唐微雨的方向看来，青春活泼的面容愣神几分，“这位是”</p>
唐微雨嘴巴张了张，不知该当何语。</p>
洛湘竹为少女梳好头发，而后从袖口取出一张纸条，放在桌上，旋即推门来至唐微雨身前，不偏不倚俯身微微鞠躬，便转身离去，跟上赵无眠与太后。</p>
只剩唐微雨与少女隔窗相望。</p>
少女的眼神做不得假，的确不认得唐微雨。</p>
唐夫人当年遇见唐微雨时，是二十岁，而如今明显只是二八年华。</p>
唐微雨喉头稍显沙哑，道：“我就是当今峨眉掌门，你受了伤，昏迷了快二十年，今晚才醒。”</p>
这是唐微雨一开始就想好的理由，他已经做好多几个谎话骗过少女的准备了。</p>
但少女并没有多问，收回视线，望着镜中自己，摸着脸，“二十年过去，居然都没变老”</p>
唐微雨正准备是上代峨眉掌门用了许多珍奇丹药，便听少女又自顾自地回答道：“一定是我天生丽质，容颜长青。”</p>
唐微雨顿了顿，而后哑然失笑，也是，他媳妇年轻时就是这副性子。</p>
“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p>
“我很好啊，没什么不适。”少女一脸兴奋，“但一晃过去，竟然过去了二十年，啧啧啧，掌门能带我去峨眉山上逛逛吗”</p>
唐微雨点头，等在门外，便看少女自梳妆台前起身，拿起洛湘竹放在柜子上的纸条。</p>
上面写着‘床头柜。’</p>
少女走过去一瞧，上面放着一本老旧的书，封面没什么字迹。</p>
少女眼里流露出几分疑惑，拿起书，而后才走出屋，看向唐微雨，示意中的书，“这是掌门留给我的吗”</p>
唐微雨摇摇头，“不知我也没见过。”</p>
他的确没见过。</p>
“哦。”少女抱着书，朝木屋前的竹林走去。</p>
竹林旁，修了个秋千。</p>
她坐上去，借着月光，翻开此书，比起二十年后的峨眉，她还是对这书更好奇。</p>
唐微雨站在她身边，眼神浮现几分恍惚这秋千，还是两人成亲后，他亲修的。</p>
少女已经很久没有坐过了。</p>
“相公最喜欢吃开水煮白菜。”</p>
少女的声线随着晚风传来，让唐微雨回过神来。</p>
垂首看去，少女双足踏在地上，微微用力，秋千便带着她开始前后轻晃，她认认真真翻着书，“掌门，这东西，好像是菜谱诶恩好像不是，应该是对日常生活的随笔是谁写的”</p>
唐微雨沉默无言。</p>
少女翻着书，口中念叨着：“成亲后，他带我去了一趟京师，皇城真豪华啊！不知住进去后，是什么感觉。”</p>
“明天，相公要去挑战羊舌丛云！今晚要做一桌好菜！”</p>
“相公被打败了，回到峨眉，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有没有我能做的事情呢”</p>
“今天成亲，已有三年，我做了他喜欢的开水煮白菜，但他居然没回家，下次再也不给他做饭了。”</p>
“我有喜了，娃娃还没出生，他就给娃娃起名叫唐白什么狗屁倒灶的名儿”</p>
“我中毒已深，要死了，相公每次回来都给我熬药，一边熬药一边哭，唉，真是拿他没办法，这让我怎么放心去死呢”</p>
“我问他，等我死后，他要不要续弦他一句话不，唉，看来我嫁了个哑巴。”</p>
啪——</p>
少女合上书，回首看向唐微雨，“这书是谁写的，掌门可是知道”</p>
唐微雨沉默不语。</p>
少女望着唐微雨的脸，而后缓缓收回视线，继续晃着秋千，语气含笑道：“看来，我真嫁了一个哑巴。”</p>
唐微雨愣在原地。</p>
少女望着眼前的竹林，秋千来回轻晃，嘎吱作响。</p>
她：“我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字迹都认不出。”</p>
唐微雨依旧沉默，只是这次，终究没忍住，落下泪来。</p>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轩窗，正梳妆。</p>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p>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