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曾好几次被他当场撞见行恶毒之事。</p>
无论她是在宫苑叫内侍杖责一位给姜贵妃告密的宫女，将人打了个半残，差人溺死一只被主子养得天高地厚而咬伤她的畜生狸奴，亦或者是她让春绿亲自掌掴当时四妃之首的舒妃，一掴一掌血，皆被路过掖庭要前往文渊阁的首辅大人撞见了。</p>
当时的谢凌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叛变的该死宫女蓦然扑上去抱住了那男人的脚，泣血涟如：“谢大人！大人！求您救奴婢一命！”</p>
见她居然吃了雄心豹子胆，谢凌身旁的内侍忙叫人帮她给拖开。</p>
宫女的胸前被狠狠踹了一脚，这才被拽开。</p>
被拖走的时候，青石砖上被逶迤出长长的血河，惊心肉跳。</p>
谢凌这才发现这宫女身上血肉淋漓，而那条左腿呈现出僵硬的弧度，一看便是废了的。</p>
他抬眼，便望见天寒地冻的宫苑里，一众花团锦簇的宫娥拥护着中间的阮皇后。</p>
一身庄重宫装依旧难掩她骨子里的媚，女人她挽着高贵逼人的半翻髻，青丝如云堆砌。世人皆知当今皇后娘娘靡衣玉食，发髻上的翠羽明珠光华夺目，即便这样，也丝毫不显得俗不可耐，在她身上反而成了浑然天成的贵气。</p>
她单是坐在那，那滟滟的眸光稍稍一睇，六宫粉黛便无颜色。</p>
她在看着他，他也在望着她。</p>
自从阮凝玉当了皇后，谢凌也听过很多传闻。</p>
当今帝后结发多年，但慕容深对待她依旧如刚新婚一般，盛宠不断，柔情蜜意，如胶似漆。宫里选秀都选了好几回，但慕容深最爱的还是阮凝玉一人，这样的待遇令满宫嫔妃都艳羡不已。</p>
所有人都笑着告诉他，他们谢家如天之福，出了表姑娘这么一位荣华富贵的皇后娘娘。</p>
有娘娘在，他们谢氏更是官运亨通，这代氏族子弟几辈子享不尽的大富大贵。</p>
阮凝玉也没有想到会见到谢大人。</p>
他一身绛紫凤池官袍，配金色玉带，头戴乌纱帽，数九寒天里他外面还披了件玄色氅衣，而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内侍，慕容深的太监总管也跟着他的身后。</p>
因离得远，他的面容她看得不太真切，印象尤为深刻的是他身着紫色官服的滔天权贵气势，仅仅是站在那，便叫人心神不安。</p>
阮凝玉厌恶得皱眉，假装没见到他，而是凤目微漾，如看玩物般地睇着地上的罪奴。</p>
触及到她这个眼神，宫女狠狠瑟缩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被皇后娘娘发现了，定是死路一条了</p>
于是，宫女跟疯了似的，拼命挣扎，对着旁边的太监又啃又叫。</p>
真是没规矩。</p>
阮凝玉抬起戴着珐琅护甲的指，立即有宫女会意，上前为她按捏着头上的穴位。</p>
她合眼享受，依旧觉得心神不宁，于是乏力地了一句。</p>
“乱棍打死吧。”</p>
宫女听到自己的宿命，瞬间瞳孔剧烈收缩。</p>
“不！”</p>
“娘娘，娘娘我也是被逼迫的啊娘娘！你不能这么对我啊娘娘！”</p>
随着让人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的哭声，宫女作势要扑过来，不过很快却又被按压住了。</p>
在后宫多年，里头沾染的人命多了，便像吃饭喝水一样，草菅人命，无甚要紧的了。</p>
更何况，她此生最厌恶背叛！</p>
阮凝玉的眼里带了丝杀意。</p>
她不对别人狠，那总有一天她就会被人从后位上拽下来，被后宫里那些虎视眈眈的嫔妃吃得连骨头都不剩。</p>
身居高位，夜里梦境都险象环生，平日里行差踏错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丈深渊！</p>
一身官服的首辅大人淡目望着宫女被拖了下去。</p>
他站在那，敛目，双叠于胸前，从从容容地朝她作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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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安。”</p>
而后，那双清明凌冽的眼直直地望过来，一如从前往日。</p>
他悲悯地拧了下眉，雪沫沾染了谢大人的袍角，雪天一线，茫茫的雪色唯有他一身紫衣鲜明刺目，而他面容清隽，淡泊宁远的气质又仿佛与这天地浑然一体。</p>
“宫婢犯错，可打入慎刑司罪奴监，或剃发逐出宫廷流放，娘娘何必赶尽杀绝。”</p>
“祸因恶积，天道好还，草芥人命血债多了，娘娘不怕因果报应么？”</p>
谢凌一字一句，冰冷而肃穆，字字句句都是在抨击着她身为皇后的言行举止。</p>
她同他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政敌，眼下对宫女动私刑，又让男人可以借题发挥了。</p>
然而除了宿敌这层缘故，更重要的是</p>
她曾是谢家的表姑娘。</p>
百年士族，德高望重，谢家人个个都清高，她即便贵为皇后了，即便跟谢氏一族已恩断义绝，可是往昔的这段远亲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p>
就算断绝了关系，她在后宫的一言一行，朝堂或是天下子民都会无一例外地想起名门谢氏。</p>
所以，谢凌也是在警告她，不要顶着“谢家表姑娘”的名头干出罪孽深重的恶行，从而玷辱了谢氏名声。</p>
名声，又是谢家名声</p>
他们这样的世家嫡子，往往将家族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p>
阮凝玉心里冷笑。</p>
世人都夸他谢首辅一片冰心，宠辱不惊，可只有她知道他的心肠是有多么的冷，他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其他就算是天下安危他也可以置身事外！</p>
世人包括先前表姑娘的她，都被他谢玄给骗了！</p>
是，她恶毒，那便不折不扣的当个毒后吧，倒也能在史上留名，不枉她来过人间一回。</p>
至于旁的，她也不想澄清了。</p>
罢了。</p>
阮凝玉沉沉地盯着不远处敛目的谢大人，笑了：“既然谢大人慈悲，宅心仁厚为你求情”</p>
“那便不乱棍打死了，留你一命吧。”</p>
被拖在地上的宫女仿佛见到了希望，激动地抬起头。</p>
阮凝玉红唇勾起，用世间最娇艳美丽的脸蛋出了最残忍恶毒的话。</p>
“本宫见你年纪尚轻，容颜也姣好，那本宫便发一下善心，替你做一回媒人，为你做主，嫁与内务府的蔡焜为妻，这样你俩在宫中也有个伴安度余生，可好？”</p>
皇后娘娘的恩典，对比先前的乱棍打死后丢入乱葬岗，死后无坟，可要好得太多太多了。</p>
再者，是她自己先叛卖了皇后娘娘，一奴事二主，她就算被乱棍打死也不为过！</p>
然而，宫女听到阮凝玉的这句话后，却是吓得魂不附体，瘫坐在了地上。</p>
“不，不！皇后娘娘你不能这么对我！！”</p>
谢凌身后的太监总管闻言，上前便踹了她一脚，声音尖锐阴狠：“吃里扒外的狗奴才！娘娘心慈施恩，还不快谢过娘娘的恩典！”</p>
宫里谁人不知瘸了一条腿的宦官蔡焜，心理扭曲，以折磨女人为乐，年末还没过完，便不知道玩死了多少个犯错的宫女。</p>
谢凌也没有想到阮凝玉会如此残忍，原本微敛的长睫微微一动，清寂的眸隔着空中洒下的盐粒般的细雪，望向那位心狠毒的皇后娘娘。</p>
伴随着宫女癫狂似的惨叫声，以及女人妩媚的轻笑，很快便见娘娘在彰显皇家威仪的五明扇下缓缓移动身形。</p>
余光里那道嚣张又荡魂摄魄的棠色裙裾如入梦般，旖旎地荡出宫廷的雪色中。</p>
她离开后，寒冽的空气里便只剩下了阵胭脂香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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