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放榜之日，喜讯如同一阵春风，吹进了谢府。</p>
府中那两个妾室的事儿，如同乌云笼在泌芳堂的上空。</p>
这会儿，苏嬷嬷喜形于色地冲了进来，未及站稳，便嚷道。</p>
“夫人，大喜啊！二公子高中举人，还位列前三，得了亚元！”</p>
听到这个消息后，那些因那两个妾室而生的憋屈、愤懑，都被何洛梅放在了一边，没比这件事还要让她扬眉吐气的了。</p>
不枉这些时日，她长斋礼佛，求菩萨求佛祖，她的儿，终于是争了这口气！</p>
眼见何洛梅坐在玉屏式玫瑰椅上，她强撑着偏过脸，眼泪跌落于衣袖中。</p>
苏嬷嬷笑着道：“夫人，你可该好好高兴高兴了。”</p>
何洛梅心里虽欣喜，但还是哼了一声：“这才到哪儿啊？秋闱虽中了，可往后还有会试、殿试等着呢。”</p>
不过是秋闱中了举人，后面还有大把的路要走呢，这才哪跟哪？</p>
苏嬷嬷笑了，知道夫人心口不一，夫人是满心欢喜，却又怕表露得太明显，以至于骄纵了二公子。</p>
“夫人，瞧你的，中举人这可是万里挑一的事情，多少人熬到头发花白，年过半百，都还在为这举人之名苦苦挣扎。”</p>
“可咱们二公子年岁不过十七，便能在秋闱中拔得头筹，这等天资，放眼整个京城，那也是数一数二的。”</p>
何洛梅却心道，谢府还有个谢凌呢。</p>
但凡书儿能跟他堂兄一样，高才绝学，三元及第，那她还有什么好操心的？</p>
可谢凌是什么人，书儿能跟他比么？</p>
她家书儿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成就，合该万目睽睽，光华夺目的，然而只要有谢凌在，便永远地压她的书儿一头。</p>
何洛梅心里不由升起了一抹幽怨。</p>
她替她的儿子委屈！</p>
本来谢府最耀眼的公子该是书儿才对！</p>
只要有谢凌在，谁还能看得到她的书儿？</p>
反观她的书儿，纵有满身才华，却只能被谢凌的光芒所掩盖。</p>
这一直是何洛梅的一大心病。</p>
何洛梅心里悲戚，她的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狠狠揪住，疼得厉害。</p>
“可怜我的书儿，难不成所有人合该围着他谢凌打转，我的儿永远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么？！”</p>
见夫人糊涂了，竟然连这种叱骂嫡长孙的话都得出来，苏嬷嬷吓得去看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听见。</p>
苏嬷嬷掐紧，“夫人，这话可不能乱！”</p>
她也替二公子惋惜，谢府既生了二公子，何必再生大公子呢？</p>
然而不才华，二公子的性格不随夫人，有些软弱善良了些，甚至是优柔寡断。实在难以撑起偌大的谢府。而大公子处事雷厉风行，才能当撑起谢府一片天的家主。</p>
苏嬷嬷道：“而且夫人又不是不知道，二公子素来最是仰慕大公子这位堂兄，若夫人的话被二公子听到了话，公子该会有多伤心”</p>
想到孩儿赤诚的眼，何洛梅慢慢闭上了眼。</p>
“书儿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良善。”</p>
苏嬷嬷忙温言道：“夫人，公子心底纯善那才是好事呢！这赤子之心，难得可贵，夫人该开心，该为公子感到骄傲才是。”</p>
“再了，这不是还有二姑娘么？二姑娘与公子可谓是一对龙凤。”</p>
“依我看，各有各的福气，夫人还是不能对二公子太过苛刻，得放宽心些。”</p>
苏嬷嬷的一番话，轻轻熨帖着何洛梅的心。</p>
何洛梅心里的怨意不知不觉也消散了一些。</p>
这么好的大喜事，何洛梅在泌芳堂里坐着，却迟迟等不到儿子的到来。</p>
她心里是紧张的。</p>
自从上次她扇了书儿那一巴掌后，母子俩的关系便变得有些僵硬，书儿也对她生分了起来。</p>
那一巴掌，她的心也跟着流血啊，那可是她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带到这世上的第一个孩子啊！</p>
从书儿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她便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那一巴掌就像是打她的脸上似的，血淋漓的，戳着她的心窝子。</p>
何洛梅声音镇定：“书儿呢？”</p>
她又期待，又紧张书儿的到来。</p>
这时，锦心过来了，在屏风后面招。</p>
苏嬷嬷看见了，看了眼在梳妆的夫人，便走了过去。</p>
锦心对她耳语。</p>
苏嬷嬷听了，脸色变了又变。</p>
二公子原来竟是这样的来意。</p>
她叹了口气。</p>
看来，夫人和二公子待会势必又要吵得不可开交了。</p>
映雪院。</p>
雀儿刚来给二姑娘报喜，姑娘的亲兄中了举人，姑娘知道了不知该有多欢喜！</p>
雀儿刚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姐。</p>
谁知谢易墨垂着眼，正在给里的香囊缝上最后的一丝一线。</p>
她在上面绣了松鼠与葡萄，暗喻科举高中。</p>
谢易墨弯唇道：“李哥哥一定也中榜了，雀儿，你待会跟我出府，我要去将这枚香囊送给李哥哥，好好给他贺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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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西园的楼阁内，碧纱窗早就换作成了琉璃片，此时屋内烧着地龙，紫铜火箸拨动银骨炭的脆响惊醒了鎏金博山炉里的沉水香。</p>
阮凝玉闻着沉水香的味道，几欲昏昏欲睡。</p>
对面的谢妙云穿着松绿鼠灰袄，领口细致地缝了一圈白绒绒的兔毛，谢妙云过这个冬，脸颊早就胖上了一圈，这样的衣裳更是衬得她珠圆可爱，像圆滚滚的糯米团子。</p>
谢妙云对着面前的棋局，愁得眉毛都在打架。啪嗒一声，她放下了一颗白子，正得意洋洋地看向对面的表妹，却见阮凝玉早已合上眼在那假寐了。</p>
谢妙云杏眼瞠圆。</p>
“好啊，表妹！就算我棋艺再烂，你也不能下睡着吧！”</p>
这也太侮辱人了！简直是奇耻大辱！</p>
阮凝玉惊醒了。</p>
她无视炸毛的三表姐，扫了一眼，几乎不带思考的，落了一子。</p>
谢宜温走过来，扫了一眼。</p>
她对谢妙云挑着刺：“你真是越下越回去，阮表妹一人打你十个都没压力的，你还是别下了，省得丢我们二房的脸。”</p>
她又看向阮凝玉。</p>
“她刚才又偷偷吞下了几颗棋子，也就是你脾气好，愿意跟她玩，我们整个府里就没有愿意跟她下棋的，她的棋品也太臭了！”</p>
阮凝玉笑了。</p>
“你，你！”</p>
谢妙云委屈，不肯玩了，在那耍赖。</p>
阮凝玉哄了她几句，她倒是喜欢跟三表姐玩的，心眼子都摆在脸上，可好玩了。</p>
谢妙云扭头就要找人来给她撑腰。</p>
“二哥呢？二哥在哪？”</p>
“对了，大哥不是，他也要过来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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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人，谢妙云闷闷不乐的。</p>
对面斜倚在凭栏上的阮凝玉，只见她着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袄，外头的浅粉缎子风毛披风早已让丫鬟帮她脱了去。</p>
屋里温暖如春，阮凝玉在那支着颐，几欲昏昏欲睡。</p>
然而听到“大哥”一词。</p>
便如湖面投入了块石头，连林间的鸟儿也跟着拍动羽翼飞出。</p>
阮凝玉一下便惊醒了。</p>
她并不知道谢凌要过来。</p>
要知道，距离她拆开那封信已经过去十日了。</p>
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避着男人，就连谢凌在花厅里握着她时，他掌心传递来的余温，她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p>
除了上学，她也甚少踏出海棠院，自打那次之后，她便未再跟谢凌见过面了。</p>
而谢凌也很忙，江南豪族安插在京城朝廷的势力不断地兴风作浪，处心积虑地排挤他，议事时故意反对他的意见，故意搅乱局势，或是在皇上面前诋毁，阻拦着他改良国策。</p>
谢凌一心想革新朝政，推行利国利民之策，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p>
他整日思索着应对之策，故此哪里有什么闲情理会她这个表妹，更不会去琢磨自家表妹近来是不是冷淡了自己。</p>
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p>
但——他等下会过来？</p>
阮凝玉抿唇，她过来之前根本没有人跟她提过。</p>
若是知道谢凌要来，她定会避开的。</p>
阮凝玉紧张地捏紧掌心。</p>
“哼！待二哥过来，我让他把你们二人杀得个片甲不留！”</p>
大姐就知道欺负她！还是二哥好！</p>
一大早，谢易书得秋闱亚元的消息便传遍了谢府，这是件光耀门庭的喜事，主子们都很高兴，谢府又多了一个栋梁之材，今儿每房奴仆个个都领了赏钱。</p>
这不，三叔谢诚宁中午便出去宴请同僚好友了。</p>
而她们还没给二堂兄贺喜呢！</p>
屋里在给她们拨动炉中炭火的嬷嬷便道，笑眯眯的，“二公子这会还在夫人屋里，要过一会才会过来。”</p>
闻此话，谢妙云不由看了眼表妹。</p>
她想起来了。</p>
“话，我过来的时候，便听泌芳堂里的丫鬟，三婶和二哥吵起来了。”</p>
“是因为表妹。”</p>
她？阮凝玉撩起眼皮，就连困意也跟着散去了几分。</p>
谢宜温忙轻声道：“你别乱。”</p>
谢妙云嘟嘴，那丫鬟锦心是苏嬷嬷的女儿，所以怎么可能会是假的！</p>
所以三婶为什么会为了阮表妹去跟二哥吵架？</p>
难不成二哥至今还思慕着表妹么？</p>
谢宜温虽不明真相，但她担心何洛梅会因此迁怒了阮凝玉。</p>
这时，有个丫鬟掀开帘子，在门口细声道。</p>
“回姑娘们，二公子要寻大公子商议科举之事，便不过来与姑娘们一起围炉了。”</p>
谢妙云生气了，“怎么这样！”</p>
“二哥话不算话！”</p>
听到谢凌不会过来，阮凝玉的心情便如刚攀山越岭，爬了无数弯弯绕绕的山路，路转峰回的，她整个人如同从高空坠下来，双脚终于有了贴地的感觉。</p>
谢妙云：“可是大哥二哥他们答应过我的！”</p>
她顿时从锦团坐垫上起来，不依不饶道：“我也要过去！我们一起去找大堂兄他们！”</p>
还不等其他人反应。</p>
谢宜温率先捏紧帕子，瞧了一眼还安坐在那的阮凝玉。</p>
其实她也不知道阮表妹到底对大堂兄有没有那意思。</p>
她在想，表妹是否觊觎堂兄正室的位置。</p>
她始终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阮凝玉先前是如何勾搭了二堂兄，又再去攀附沈侯爷的。</p>
谢宜温垂眼，那双冷淡的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p>
她从就是由祖母悉心教养着长大，言行举止间，皆透着祖母言传身教的影子。</p>
阮凝玉能感受到谢宜温的目光轻轻扫过了自己身上一眼。</p>
奈何谢妙云一直在身边嚷嚷着要去，谢妙云二哥答应给她淘来的印章还没给她呢，她今日非要跟二哥讨个法。</p>
谢宜温经不住她的死缠烂打，便答应了，“好，我答应你。”</p>
谢妙云高兴地要拉上自家表妹。</p>
这时谢宜温在她的身后道：“表妹，此前卫先生不是才提点过，你所作之诗尚欠火候，命你在闺阁之中潜心勤练？”</p>
“明日卫先生便要检查功课了，我们这一去，难免玩闹得忘乎所以，倒是不该拉上表妹一同折腾。表妹还是尽早回房，专心练习，方不负先生所望，表妹，你觉得呢？”</p>
阮凝玉停下脚步。</p>
虽然大表姐什么都没。</p>
她似乎能感觉得到，大表姐不想让她接近谢玄。</p>
阮凝玉看向谢宜温。</p>
也就是在这时，谢宜温躲避开了她的目光。</p>
意识到自己转了眸，谢宜温掐了掐掌心，有些懊恼自己，为何要躲？</p>
谢妙云听了，疑惑地看向她，眨巴眼睛，顶着“是真的吗”的表情。</p>
刚好，阮凝玉也不想过去。</p>
谢宜温恰好给了她一个台阶。</p>
于是她对三表姐微笑：“大表姐的是，卫夫子抓我抓得严，我便不和表姐们过去庭兰居了。”</p>
谢妙云听了，很是遗憾，但也不能什么，“那好吧”</p>
她抓着谢宜温的，恋恋不舍地离开，一步三回头。</p>
阮凝玉起身，对着她挥。</p>
谢宜温心事重重的，回过头时，却见表妹也在对着她笑。</p>
谢宜温顿了一下，而后不着痕迹地收回余光。</p>
有些事情，哪怕是与她血脉相连、亲密无间的亲妹妹，她也不能告诉的。</p>
目视着她们离去。</p>
阮凝玉近来本就忧心忡忡的，她本就有意疏远谢凌，但心中犯嘀咕，若总是这般推三阻四，寻借口不露面，会不会太过显眼，反而弄巧成拙，惹人生疑？</p>
而现在，想是老天待她不薄，出现了转。</p>
而现在，若是有谢宜温一直在背后做那推，做她的助力，有表姐的推波助澜，那么这疏远之举便显得顺乎自然，毫无破绽了。</p>
大表姐也并不希望她接近自家堂兄，这样一来，每次大表姐就会寻各种各样的由头来支开她，而谢宜温还会煞有其事地向自家堂兄解释一番，让一切都顺理成章。</p>
这样一来，谢凌即便心思敏锐，想来也不会无端起疑，更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p>
阮凝玉安心地回了海棠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