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他急了</p>
严无忧正在马车里翻箱找柜。</p>
终于，他从一只食盒中，找出了一盘糕点，抱着就坐在地上往嘴里塞，那黑白分明圆滚滚的眼珠子，看向车厢里的三个大人。</p>
而随着严嵩开口。</p>
严世蕃立马看了过来：“您的意思是今日太子言行有误”</p>
严嵩看了眼儿子，而后转头看向孙子：“先前在乾清宫，殿下应当对你有所安排吧。”</p>
严世蕃立马看向儿子。</p>
不等儿子开口。</p>
他便道：“绍庭如今奉先帝之命回京，还将忠勇营也带了回来。按理来，便不会再去江南了。太子本就与我家亲近，这个时候大位空悬，定然是要有所安排，将绍庭留在京中做事的。”</p>
局势。</p>
阁老还是看得明白的。</p>
但严嵩却没有话。</p>
严绍庭则是点点头：“太子今日在寝宫之时，言及孙儿差事，意思似乎是要给孙儿加兵部左侍郎，协理京营戎政，与镇远侯顾寰一同坐镇提督京军，整顿编练将士。”</p>
严嵩嗯了声。</p>
而严世蕃则是目光转动，很快就眼前一亮：“虽差事变动有些大，原本绍庭专于税课经济，但转为兵部，倒也不差。如今俺答那个儿子辛爱黄台吉还带着大军驻扎在河套，明年若是还不离去，朝廷定然是要与之一战，如此绍庭这份功劳便能拿下了。”</p>
阁老依旧是将时局分析的很到位。</p>
但严嵩却只是侧目淡淡的看了儿子一眼，然后看向孙子：“事情在理也合情，太子如此决定，倒是无错。”</p>
严绍庭点点头，却没有话。</p>
因为他知道，老爷子肯定还有话要。</p>
果然。</p>
严嵩在完之后，又继续道：“京营历经二百年改制，早已不复当初。虽如今京营还是以勋贵武将统领总督，但自于少保之后便有文官一并提督，行的是监军之权。”</p>
这就是大明京军，以及延伸出去的军事力量的权力之争了。</p>
严嵩又：“先帝之时，京营便是一文一武，勋贵武将总督，朝廷文官提督协理。但我家现在，却有昌平伯之爵位，亦算是勋戚一方。加之太子本就与我家近年亲近，更有书院之缘。让你协理京营戎政，虽然瞧着是让你以兵部左侍郎去协理京营，却未尝没有考虑到我家昌平伯爵位的原因。反倒是所谓两家亲近，显得更其次了些。”</p>
严绍庭目光闪动，老爷子的倒是与自己想的相差无几。</p>
严世蕃则是眨了眨眼，亦是明白了其中的跟脚：“这么太子往后难道还要借此一步步，不再往朝中文官插京营之事”</p>
严嵩终于是看向了儿子，淡淡一哼：“今天李子实在皇极殿上喊的那一声祖宗成法，你当他是白喊的”</p>
李子实就是李春芳。</p>
严世蕃没再话了。</p>
京营文武并管，这是英宗时就开始了的事情，这可不就是实实在在的祖宗成法。</p>
严绍庭笑着：“嗣君今日之言行，或许是有这等打算。但是恐怕就算是他那位老师，咱们大明朝如今的内阁首辅，也不会认同这件事。”</p>
严世蕃在旁疑惑道：“但若只是如此，爹您又为何会太子无圣明之相”</p>
严嵩默默一笑。</p>
摇了摇头。</p>
“是因为咱们这位嗣君，急了。”</p>
严嵩回了一句，便默默的靠在身后软枕上。</p>
严绍庭赶忙解释：“今日太子在乾清宫与我商议谭纶接管东南之事，然而出了寝宫，却立即就当着高拱等人的面提及此事，这便是急了。”</p>
“不论是浙直总督，还是浙江、应天巡抚的官缺，难道真就急于这一时半会让人补缺”</p>
“这两日先帝梓宫移奉先殿，朝廷便会劝进再三。”</p>
“不过三日功夫，到时候太子纳受朝廷劝进，亦可再东南官缺之事，将谭纶推到浙直总督位子上去。”</p>
“便是再迟一些，等登极即位，离着当下也至多不多半月时间而已。”</p>
其实当严绍庭起太子朱载坖今天就当着高拱等人的面，要推谭纶上位浙直总督的时候严世蕃就反应了过来。</p>
他目光幽幽：“如此倒也合理，太子今日便提此事，显然会让高拱心感失望。可他却又是太子在王府潜邸时的老师，便是今日与你有过商议，也该等劝进之后再与高拱提一提此事。今日确实急切了些，恐怕不论是高拱还是李春芳这些人，心里都要多几分猜想了。”</p>
严嵩微微眯眼，默默颔首点头。</p>
仅仅是今天，仅仅是这一桩事。</p>
就足以看出，嗣君非是圣明君主，至多不过是中庸守成之主罢了。</p>
眯着眼的老太师，淡淡开口：“当下我大明朝堂，正处新政旧法之争，朝堂新党旧党之争，先帝驾崩新君即位之际。种种新旧交替，若是圣明之主，自当慎重行事，坐观各方动向，再于高处一锥定音。而非如今日这般，急不可耐的就要将以为的自己人推上来。”</p>
严绍庭淡淡一笑。</p>
总结老爷子的话，其实一句即可概括。</p>
太子他急了。</p>
“我家该如何自处”</p>
问这话的是严世蕃。</p>
他先是看了看爹，然后又看了看儿子。</p>
严绍庭笑着道：“我意思是且由着吧。”</p>
严世蕃瞪大双眼，张着嘴：“就由着”</p>
“我倒是觉得这样挺不错。”</p>
严嵩开口发话。</p>
俗话三分钟热度。</p>
严绍庭觉得朱载坖现在就处于三分钟热度上。</p>
等他一步步走上了皇帝之位，真正开始了解大明朝堂和天下，他若是还能保持如今这份热度且再吧。</p>
而大概率是，这位嗣君的热度可能并不会保持太久。</p>
如此，依着朱载坖在做裕王时的性子，必然会选择走向守成之君，放朝堂权柄。</p>
这样也就到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p>
所以。</p>
且由着。</p>
且等着。</p>
无疑是当下最好的选择。</p>
对于有着太师头衔，昌平伯爵位，在朝亦是刑部左侍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不日之后的兵部左侍郎兼协理京营戎政。</p>
对了。</p>
还有一个龙虎大将军。</p>
严家可以完美从容的选择由着、等着。</p>
可对于别人来，却没有这样的庆幸。</p>
终于。</p>
今日到了下衙的时候。</p>
皇城大内已经是入目皆白，宫人禁军皆服丧。</p>
各处的灯火点亮，文渊阁的灯火却渐渐地，一盏一盏的熄灭。</p>
高拱将礼部加急送来的有关大行皇帝丧葬典礼仪式的流程批允之后，放下了中的墨笔。</p>
“诸位，今日便到这里吧。”</p>
“自明日起，我等便要晨昏皆去思善门哭临了。”</p>
思善门，是奉先殿外的宫门。</p>
哭临，就是指皇帝驾崩之后，停灵奉先殿，朝堂内外王公文武，每日都要着素服，转而着斩縗服，至思善门跪地为大行皇帝哭丧。完事之后才能各回各处，继续日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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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极其繁琐的过程。</p>
朝廷在保证皇帝丧葬典礼不出错的情况下，还要继续操办着国家大事。</p>
首辅的意思，众人自然明白。</p>
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这些阁臣便越要打起精神来。</p>
众人瞧着高拱站起身，这才跟着起身，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件，便跟在首辅身后走出班房。</p>
到了承天门外。</p>
高拱回眸看向白绫已经高高的悬挂在城门楼上。</p>
他开口道：“澄清坊新开了一家馆子，就在三条胡同和二条胡同中间十字街上。诸位可愿同往”</p>
袁炜先行开口：“今日朝中各部司官缺不少，我还得回府思量，从何处补了这些缺，元辅之请，恐怕今日是无福消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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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贞吉亦是道：“殿下今日既已提到东南，各处的税课名目，如今已到年底，尚未成册，我得催促一番这件事情。”</p>
两人都开口拒绝了首辅的请客。</p>
高拱也未懊恼不悦。</p>
李春芳则是道：“我还得去一趟礼部，大行皇帝的丧葬事宜虽然定下来了，但太子之后登极的事情却也要尽早弄出来才行。”</p>
如此。</p>
高拱似乎就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去澄清坊吃东西了。</p>
不过他也没有再作声，摆了摆就往东长安门走去。</p>
要去澄清坊，在这承天门自然是往东长安门外走的。</p>
而李春芳亦是在后面，走向东长安门，似乎是去礼部的。</p>
见着两人后背，袁炜和赵贞吉则是往西长安门走去。</p>
先帝在世时，长居西苑。</p>
因此，朝中大臣基本都选择在城西靠近西苑的位置购置房产宅院。</p>
穿过西长安门，两人也就彻底离开了皇城范围。</p>
袁炜这才笑呵呵的低声道：“这个李子实，去礼部分明往南直走大明门来的方便，却偏要走东长安门。”</p>
赵贞吉侧目看向袁阁老，脸上亦是带着笑容：“或许，咱们李阁老是饿肚子了”</p>
袁炜哈哈一笑。</p>
赵贞吉不再做声。</p>
而在澄清坊二条胡同北侧的一条巷中。</p>
巷口靠内位置，确实有一家新开的饭馆。</p>
只在巷口挂了一面招牌，而饭馆也不大，入了内一楼只放了四张桌案，此刻倒是都坐了人。</p>
再上二楼。</p>
则是三间包房，临巷的包房门口挂着已定二字的牌子。</p>
高拱走在前，登上二楼，推开挂着已定二字牌子的包房。</p>
在他身后。</p>
李春芳紧随其后，走进包房，而后关上了门。</p>
入内之后，高拱坐定，瞧着李春芳取了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p>
这位当下大明的内阁首辅开口道：“子实今日可是急躁的紧，也有失体统了。”</p>
李春芳面上含笑。</p>
他知道，高拱这是在拿自己今日在皇极殿上指责严绍庭话。</p>
他摇头道：“我虽自吏部入阁，却也任过礼部的官，朝堂规矩知晓的更多。只是今日严绍庭举止有失礼制，方才出口指责而已。”</p>
高拱喝了一口李春芳倒的茶：“哦”</p>
李春芳坐在对面，微微颔首低头。</p>
高拱轻哦一声后，忽然开口道：“老夫还以为，子实是觉得嗣君非是明君，至多守成，甚或无能！要在朝中争夺几分话语。”</p>
此话陡然一出，李春芳顿时脸色一变。</p>
他有些诧异的注视着似无事人一般喝着茶的高拱，心中却已掀起千层浪。</p>
李春芳有些不太明白，高拱竟然能出这样的话。</p>
他怎么敢当着自己的面这样</p>
他高肃卿可是在，太子只能当守成之君，甚至是无能君主。</p>
要知道，这可是冒犯天颜的话啊。</p>
他就不怕自己给出去</p>
高拱却是依旧脸色如常，姿态从容：“老夫难道错了不过如实而言。”</p>
李春芳将头低的更低了些。</p>
依着高拱的性子，加上他如今已经贵为当朝首辅，还是太子潜邸老师。</p>
他能这样的话，也完全正常。</p>
李春芳重新抬起头：“元辅想要做什么”</p>
高拱摇摇头：“不是老夫想要做什么，而是当下咱们这位嗣君想要做什么。”</p>
他今日之所以在皇极殿一改往日，反倒是坐视李春芳出头指责严绍庭，再到乾清宫也是一言不发。</p>
完全是因为他现在忽然察觉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明白自己往日那位学生，如今的大明东宫太子、国家嗣君朱载坖了。</p>
这显然是超乎自己预期的。</p>
也与自己的设想以及谋划，大相径庭。</p>
甚至。</p>
这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危险。</p>
而面对高拱的直言不讳，李春芳却选择了缄口不言。</p>
高拱也没有期望李春芳什么，他自顾自的开口道：“子实想要在朝中多几分话语，老夫不管此事。自先帝在时，老夫便期望新政变法，革旧鼎新，如今终于得行，老夫势必要在位上，将这些事情都办下去。”</p>
“嗣君若仁厚垂拱，自当无碍。”</p>
“可若嗣君亦有他想，老夫再做事来，却是要麻烦许多。”</p>
“加之”</p>
李春芳现在忽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偏偏要今日跟着高拱到这里来。</p>
这些话出来，可是太过大逆不道了。</p>
而高拱却是脸色冷了下来：“今日先帝于宫中言行，加之嗣君之事。老夫似见子实今日所言，或将成真，此事却不得不防！”</p>
李春芳目光闪烁。</p>
自己的什么话可能会成真</p>
那自然是自己今天在皇极殿外，对着严绍庭喊的那一句。</p>
大明朝的权臣奸佞。</p>
所以。</p>
到这里，李春芳也终于明白了高拱为何会在刚刚对自己出那么多可以是大逆不道的话了。</p>
他脸色凝重，沉声开口：“元辅是想要对严绍庭出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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