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严少保白日寻欢</p>
偷鸡不成蚀把米。</p>
今日。</p>
活了大半辈子,在官场打拼一生,终于是稳稳坐在内阁大臣位子上的李春芳,终于是真真切切的亲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p>
他的脸色比紫禁城外青石板铺砌的街道</p>
他的尴尬和恼火,能让他将脚下自苏州府制成起运入京的金砖抠开。</p>
神啊!</p>
如果这个世间当真有神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收回今日在这里出的所有话。</p>
此刻心如死灰的李春芳,在心中不断的祈祷着。</p>
但他却也明白,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一样。</p>
覆水难收。</p>
当现场大多数人,尤其是一众内阁大臣都发出声音,表明立场,同意严绍庭的请求时,皇帝轻轻的点了点头。</p>
这一刻。</p>
李春芳恨不得自己寻一把刀抹向自己的脖子。</p>
他是如今朝中清流旧党的魁首。</p>
但也是在这一刻,他成了所有清流旧党的罪人。</p>
成了江南士绅豪门的罪人。</p>
他蠕动着嘴唇,想要开口反对这项议题。</p>
但同在内阁的赵贞吉却更快一步。</p>
只见皇帝点头开口应允此事,要以南直隶和浙江辖下全部府县为试点,开始度田之策,清查全部田亩后。</p>
赵贞吉便满脸笑容的站了出来:“皇上圣明。择南直隶、浙江为度田试点,两地近年来屡有朝中新策施行,加之去岁应天巡抚辖下也已做过一次清查田亩之事,如今再选此地,想来地方官府也更有经验,如此度田一事操办起来,定然会更为顺利。”</p>
随着赵贞吉开口,本来还想反对一下,或者是换个地方试点度田的李春芳彻底哑然,默默的闭上了嘴。</p>
实在是南直隶有过清查田亩的经验了。</p>
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到更好的理由去阻止这件事情。</p>
李春芳默默的看向严绍庭。</p>
他清楚的记得,就是对方去年奉先帝旨意南下江南,然后闹了好大一出事。</p>
李春芳心中默默的想着。</p>
然而朱载坖却受到了赵贞吉的启发。</p>
他当即笑着嘀咕起来:“朕倒是之前忘了这件事,如今想来确如赵阁老所。既然应天巡抚辖下有过清丈田亩朕记得都察院是不是有个御史还在南京那边”</p>
赵贞吉当即笑着道:“回皇上,是都察院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高翰文。”</p>
朱载坖点了点头,将高翰文这个人记下,而后又道:“朕倒是也没忘了,张居正这时候也是在南边。”</p>
这下轮到高拱回答:“张居正如今正任海务总督大臣,辖制海务总督衙门及税兵衙门,提督水师。”</p>
虽然张居正这两年一直都在南边待着,但有鉴于之前应天巡抚辖下一十二州府清查田亩一事,赵贞吉因此升入内阁,张居正也同时将税兵衙门兼办了起来,并且正式提督水师。</p>
朱载坖再次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明显更加轻松了起来。</p>
严绍庭默默的注视着皇帝,心中已经了然,皇帝大概是要让张居正和高翰文两人搭档当差做事了。</p>
果然。</p>
下一秒。</p>
朱载坖便笑着开口道:“度田是大事,关系社稷。朕还记得嘉靖四十年的时候,张居正就南下东南,负责苏州府、松江府改为桑的差事,后来也参与过清查应天巡抚辖下府县田亩一事。”</p>
这话已经明显如严绍庭所猜想的一样。</p>
在场众人也皆品味出来,皇帝要开始重用张居正了。</p>
李春芳原本就心神不安,此刻一听皇帝的意思,更是眉心被乌云笼罩。</p>
朱载坖却是继续道:“南直隶、浙江,历来便是朝廷财税重地,占天下总数之三四,光由地方操办度田一事,朕”</p>
他扫了一圈,最后目光有些深邃的看了李春芳一眼。</p>
“不放心。”</p>
皇帝不是不明白,不是不懂。</p>
李春芳心头猛然一跳。</p>
朱载坖却已经是转换语气,笑着道:“朕会知会司礼监拟旨,内阁堪合,加张居正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任南直隶、浙江度田使,节制地方,一切官员须得听命。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翰文,官升一级,为右副都御史,任南直隶、浙江度田副使,调清江浦千户所于帐下听命行事。”</p>
皇帝金口一开,圣谕降下。</p>
便是李春芳也只能躬身领命。</p>
此事已不可违。</p>
而张居正加授都察院左都御史官衔也好,高翰文官升一级也好,都不过是常规操作,为的就是他们两能节制南直隶和浙江两地,好完成度田一事。</p>
真正有趣的是,清江浦那个千户所。</p>
这是当初严绍庭南下江南的时候,在清江浦遇刺后上疏请立,先帝特批建立忠勇营之外,又单独降旨依照严绍庭所请建立的千户所。</p>
如今皇帝让高翰文提督这支千户所归于帐下听命。</p>
显然是看准了清江浦千户所是新设兵马,和地方上的关系并不深切。</p>
而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亦是明皇帝现在就清楚,南直隶和浙江度田一事并不会顺利,中间必然会出现波折,所以必要的时候可能会需要军队去镇压风波,平息事态。</p>
这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p>
同时也表明了,就算到时候南直隶和浙江出了事情,闹到京师,皇帝大概率也不会问罪张居正或者高翰文。</p>
因为出乱子,是在皇帝的预料之中。</p>
想明白这一点,李春芳心头更是凝重起来。</p>
而高拱和严绍庭等人,则是眼神中透着一丝意外的看了几眼皇帝。</p>
不可否认的事情是,他们都不认为现在的皇帝能有先帝那样出神入化的政治智慧。</p>
但现如今看来,这位当今皇帝也并不是那么的差强人意。</p>
而此刻在文华殿外。</p>
随着皇帝一声谕令下达。</p>
制敕房的人自然是要去准备圣旨的事情。</p>
其他人则继续在殿外刨地。</p>
人多了,事情做起来自然就快。</p>
不多时。</p>
文化殿外的两块地也都已经被刨松。</p>
皇帝也适时的带着人离开,将余下的事情交还给了皇子真正意义上的先生。</p>
严绍庭看着人群散去的空地,看向屁孩朱翊钧和还留在现场的几位负责皇子读书的日讲官,最后转头看向冯保:“如今已经不是春日,若想秋日有所收获,还得要抓紧时间。既然皇上已经同意,亦想要借此教育皇子,我等便不能松懈,应当早日选好种子种下,静期秋日收获。”</p>
没了父皇和首辅等人在场。</p>
朱翊钧已经恢复了孩童的欢快。</p>
屁孩当即举起:“我要种红薯!我要吃天天的烤红薯!”</p>
冯保看了眼皇子,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躬身道:“奴婢自当依照少保所言准备。”</p>
严绍庭点了点头,他没去关注其他日讲官的反应。</p>
因为不重要。</p>
他直接开口道:“今日刨地,明日得要给地里施肥,草木灰和农家肥明日准备好。明日再准备好红薯藤、另加上一些合乎时节的庄稼和菜蔬种子,我等尽量争取后日和大后日将这两块地都种上。”</p>
屁孩听到这几天就能将所有的作物都种下,立马欢呼着在原地打着转的跑了起来。</p>
丝毫没有已经忙活了半天,一直在捡石子的疲惫感。</p>
冯保则是一一记下,态度格外恭顺:“奴婢皆已记下,惟少保所言。”</p>
随着交往越多,认识越多。</p>
他现在也是看明白了。</p>
只要严绍庭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他在这朝堂之上的地位就会一日高过一日。</p>
这等简在帝心,又掌握着教育皇子大权的臣子,还是早早的交好为好,难保日后自己没有需要请求对方帮忙做些事情的时候。</p>
对宫里人来,与宫外前朝的臣子结一份善缘,是很有必要的。</p>
而严绍庭见事情都安排好后,也不管屁孩不愿下课回后宫的眼神,恭恭敬敬的行礼告退,离开皇城范围。</p>
对皇子的教育,不能急于一时,也不能因为仗着皇子师傅的身份就不顾体统,过度加深和皇子的关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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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鉴于老张的结局。严绍庭始终都对朱翊钧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远离和放纵。</p>
孩子嘛。</p>
就得有一个没那么多约束的童年。</p>
堵不如疏。</p>
自己将该教的东西按部就班的教完,至于屁孩以后是继续继承祖志,还是转变成一个有志青年,有大抱负的皇帝,那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p>
自己可不想死后被人挖坟鞭尸。</p>
想到这,严绍庭不由想到了某些二五仔。</p>
也正是因此,他出了宫后也没有再去礼部衙门。</p>
自己如今也算是大明朝正儿八经的六部尚书了,再整日待在衙门里,这正二品的大官岂不是白当了</p>
再者,谁家尚书会闲的整天待在衙门里。</p>
这么大的官了,也该是享受的时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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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路过礼部衙门的时候,只是交代了一下,严绍庭便转身离去。</p>
少顷。</p>
他已经出现在南城金鱼池水域附近,靠近安国寺位置的杏楼里。</p>
杏楼是楼,倒不如是由一座座私密僻静的别院连在一起组成的大宅院。</p>
严绍庭挑了一间朝向金鱼池的别院。</p>
院内正面是院墙和月牙门,东西两侧则是两间厢房,平日大多是用来给在此的客人歇息过夜之用,若是客人们还另有需要,自然是能提供一些天南海北搜罗来的女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提供一些雅趣服务。</p>
而南边,则并无院墙,只有一堵低矮的砖石墙延伸出去,将东西两侧隔开,与金鱼池水域联系在一起,然后在水面上另外建有一圈木桩栅栏,将水域框住,成为一片较为私人的地方。</p>
听闻,有些另有癖好的客人。</p>
总会寻些女子,在这水中嬉戏玩耍。</p>
靠近水边的位置,则是一座架出去的水榭。</p>
此事。</p>
正是日头当空之时。</p>
严绍庭已经是安坐在水榭里,正对着前方拥有一大片水域的金鱼池,景观远处水面上的游船。</p>
在他的身边,是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p>
女子们只是在旁操弄乐器,弹奏助酒而已。</p>
因为是直接从宫里出来,到南城的。</p>
严绍庭身上的官袍并没有更换下来。</p>
这些由杏楼养着的女子们,瞧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男人,却穿着一身红袍,对方没有亲自开口,自然也不敢不懂规矩的上前提供除了弹奏乐曲之外的特殊服务了。</p>
不多时。</p>
在严绍庭的身后,已经有脚步声传来。</p>
接到礼部尚书命人传话,申时行和王锡爵立马就丢下上的差事,奉礼部尚书之命赶来这杏楼吃酒</p>
“先生。”</p>
“学生来了。”</p>
申时行和王锡爵进了水榭,站在侧面,看了一眼在旁奏乐的女子们,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p>
严绍庭只是捏酒杯,轻轻敲了一下桌面:“都坐下吧,这里不用顾忌师生规矩。”</p>
他嘴上如此,可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人却不敢真的这样做。</p>
两人依旧是规规矩矩的行礼,而后才躬身屈膝坐下,身子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以便于随时聆听先生的吩咐和叮嘱。</p>
严绍庭看了两人一眼,只是微微一笑。</p>
细想如今,自己不光有了在朝当官的学生,也已经官居正二品的礼部尚书。</p>
回想这几年发生的事情。</p>
他淡淡开口:“事情要开始做起来了。”</p>
听到此言,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人顿时眼前一亮,尤其是后者更是双握紧。</p>
申时行却稍微更加谨慎些,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女子们,低声道:“先生虽然可朝中体统规矩,您”</p>
严绍庭侧目看向这位状元学生。</p>
他面露笑容:“汝默是想,为师白日不事公廨,外出寻欢,饮酒作乐,有违律令。商议国事,女子旁听,失密于舍”</p>
申时行赶忙低下头。</p>
“学生不敢,只是总是不好的。”</p>
严绍庭笑着点点头:“你想的没错,不过天下岂有完璧如玉者为师这当差之时外出寻欢,按律应当罚俸三月。”</p>
完后,他点了点头,确定自己并没有记错。</p>
申时行面露不解。</p>
王锡爵则在一旁拉了一下他,而后笑着道:“先生如今贵为六部,亦有今上宠信,何必要学旁人,行这等自污之事。”</p>
听到这话,申时行方才恍然大悟。</p>
严绍庭则是瞪了王锡爵一眼,引得后者缩了缩脑袋。</p>
旋即他便开口道:“你们在朝为官也有四五年,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一人选一去处。”</p>
既然高拱今日突然提出要度田,要将嘉隆新政推向深化改革方向,自己也只好顺势而动,早做安排了。</p>
然而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人却是眉头一挑,面露惊讶。</p>
申时行更是当先看了眼王锡爵,而后道:“先生是在准备京一事”</p>
他不由的看了眼旁边的那些女子们。</p>
王锡爵则是轻咳一声:“尔等退下。”</p>
到底是朝堂命官,王锡爵一开口便是官威。</p>
那些女子们则是纷纷看向严绍庭,见对方点头之后,便当即各自怀抱乐器退下。</p>
而后申时行这才重新开口:“先生要筹备京察之事”</p>
严绍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过是提前做准备,而且你们这几年也一直在朝中养望,该是进各部司做些实事了,等再过两年寻了会再外放出去,有了地方上的经历,到时候重回京中大概也能弄一身红袍穿了。”</p>
申时行的京察,确实在他的考量之中。</p>
毕竟高拱要将新政深化,那吏治方面必然会生出不少波澜,让自己这两个学生提前占据吏部和兵部文选、武选的位置,到时候自己这一方也能从容应对。</p>
除此之外,自然就是如今大明官员的正常升迁之路了。</p>
要想升官快,自然是以清贵官职为最。</p>
这一点,他们两人都不缺,这几年也一直在国子监、詹事府这一类衙门供职。</p>
现在转出来,自然是为了让官阶升上去。</p>
来日出京任职,自然又能官阶更上一层。</p>
如此一来,等他们到时候再回京,不六部侍郎,各部的郎中也是能争取一下的了。</p>
王锡爵则是最快反应过来,当即主动开口:“学生以为,汝默兄可去吏部,他性子稳重,若在吏部文选司做事最为妥当。至于学生倒也想来日如先生一样,统兵出征,如今去兵部武选司倒是合适。”</p>
申时行则是侧目看向这位师兄弟,眼里闪过几缕感谢。</p>
虽然同样都是六部主事,可实际上也有高低区别。</p>
吏部文选司,管的是天下官员升迁,权力更重。而兵部武选司则只能管辖天下卫所将领的升迁,相对来权柄更。</p>
严绍庭见两人都没有别的异议,便点了点头。</p>
“其实不必在乎那点区别,只要你们”</p>
他话止住了。</p>
自己总不能他在担心自己的好学生,会和老张的好学生一样,在日后背刺自己吧。</p>
严绍庭旋即改口道:“好生做事,朝廷终究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我能做的就是提前给你们铺好路。等日后,哪一日我卸下这一身杂事,回书院教书,若是遇到事,也能找人帮忙。”</p>
这却是笑话了。</p>
因为他不管是比申时行还是王锡爵,都更加年轻。</p>
但两人却不敢这么想。</p>
纷纷躬身作揖。</p>
“学生当以先生马首是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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