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媒婆，原是二十多年前从更北边的山沟逃荒出来的。</p>
因为时间久远，她记不得自己老家在何处，也算不清具体哪年逃出来的。</p>
她不知道父母本姓什么，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p>
只知道自己是家里第二个女孩，爹娘都喊她二丫。</p>
那年二丫刚满十二岁，穿着破衣烂衫，黑瘦的就剩一副骨头架子。</p>
她倒在官道边动弹不得，半日过去了连个人贩子都没招来，饿的只剩下一口气时，才遇到了一个好心的青年人。</p>
姑且叫这个青年老赵。</p>
姑娘太瘦、太虚弱，老赵背了她几次，她都从他背上滑下去。</p>
没办法，老赵只能将她抱起来。</p>
老赵抱人的姿势很奇怪，他不肯将姑娘搂在怀里抱，而是双托着她向上平举，像是抬着一张桌子似的。</p>
这样一来当然更加费力，让老赵走起路来有些奇怪的僵硬。</p>
看见二丫睁开眼睛，老赵笑道，“你这是饿了多久？抱起来轻飘飘的，我一点儿也不累。”</p>
老赵长相并不俊朗，笑起来甚至有些憨憨的。</p>
可那一刻，那个笑容偏偏就烙进了二丫的眼中。</p>
二丫看着这个陌生人，心里并不害怕。</p>
她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p>
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比活活饿死更可怕呢？</p>
至少目前她知道自己得救了，也许很快就能吃到东西。</p>
老赵却安慰二丫，“你别怕，不是坏人。我叫赵雷，就住前面赵家坡村，我家还有个老娘，她人很好的。”</p>
二丫看了眼老赵，心想，他应该是嫌弃她身上腌臜，怕弄脏了他干净的衣服吧？</p>
待进了村子遇到人。</p>
得知赵雷救了个快饿死的姑娘，有人也奇怪于他抱人的姿势。</p>
“雷子，你这么一路举着不累吗？”</p>
赵雷憨厚一笑，“毕竟是个姑娘家，总要避嫌，免得坏了人家名声。”</p>
二丫一怔，他并不是嫌弃她吗？</p>
那人打量二丫，嫌弃道，“又脏又臭，瘦的连个人样儿都没了，谁能看得出她是个女人？也就是你瞎讲究！”</p>
赵雷也只是憨憨的笑。</p>
赵雷家只有个守寡多年的老母，母子俩多年来守着两亩薄田过日子。</p>
赵母的身子常年不好，赵雷却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子，免不了为母亲求医寻药，以至于原本就不宽裕的生活更加紧巴。</p>
好在赵雷有个跑山的本事，偶尔寻得一些野蜂蜜、蜂花粉之类的，卖掉了总算能补贴些家用。</p>
赵母看见二丫，没多话就让儿子把人放到她炕上。</p>
赶紧煮了半碗稀面糊，特意调了一勺蜂蜜进去。</p>
赵母坐在炕沿上，亲给二丫喂饭。</p>
久违的食物香甜，让二丫止不住一口接一口吞咽，眼中满是迫不及待。</p>
赵母笑着，“慢慢吃，你饿太久了，前几次不能吃的太快，也不能多吃。”</p>
二丫很乖巧，她瞅了眼赵母，放慢了吞咽的速度。</p>
赵母问，“丫头，你叫啥名儿啊？”</p>
二丫摇了摇头，彼时她并不知道人是要有名字的。</p>
赵母露出悲悯之色，“哎，可怜的丫头，吃吧。”</p>
吃完了面糊，赵母让赵雷出去，她给二丫清洗擦身，又换了自己的衣裳。</p>
二丫躺在炕上，闻着身上的皂角味儿沉沉睡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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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二丫刚有力气站起来，就下了炕帮赵母干活。</p>
她拼命抢活干，吃饭时却从不主动添第二碗。</p>
终于，赵母心软，叹了口气，主动跟二丫，以后她可以留在这个家里，不会再有人赶她走。</p>
于是这个不知姓甚名谁，来自何方的姑娘成了赵雷的妹妹。</p>
她自然要跟着赵雷姓，正逢家中种的荞麦开花的时节。</p>
赵雷看着雪白的荞麦花，笑道，“你就叫荞花吧，赵荞花。”</p>
赵雷时年二十二岁，比荞花正好大十岁。</p>
一晃三年过去，荞花扯条长成了大姑娘，身材窈窕，容貌清秀。</p>
她比刚来时活泼许多，嘴巴又甜，村里人都喜欢她。</p>
十五岁当年，便有人家上门向赵母亲。</p>
可荞花却以哥哥还未娶嫂子，她要在家多留两年照顾母亲为由，坚决不肯。</p>
只因她曾偷听到赵母同赵雷，“你到现在二十五了还没娶妻，依我看，倒是可以把荞花给你当媳妇。”</p>
荞花心头一跳，隐隐升起模糊的期盼。</p>
却听见赵雷严词道，“娘，您胡什么呢，荞花是我妹子，虽不是亲生的，咱却当她是亲生的养着。”</p>
“我怎么可能娶她当老婆？不行，这事儿您想都别想，更不许跟荞花，免得吓着她！”</p>
赵母黯然片刻，“我也心疼荞花。”</p>
“到底是娘拖累了你，攒钱都给我治病，连你的彩礼都出不起”</p>
赵雷悉心安慰母亲，两人的对话声渐渐低下去。</p>
荞花痴痴站了片刻。</p>
内心的失落让这个少女忽然情窦初开。</p>
听到娘让哥哥娶她，她好像很欢喜。</p>
当年冬天，赵母一病不起，死在了一个雪花飘飘的日子。</p>
赵雷刚走出悲伤，就开始为妹妹张罗亲事。</p>
可他找了好几个媒婆，媒婆听荞花提的条件都直摇头。</p>
“就你家这条件，还想找个举人，要年轻的，没娶妻的？”</p>
“想当个官家娘子？做梦呢！”</p>
后来赵雷也劝妹妹，要求可否放低一点。</p>
荞花却故作任性，自己非那样的男人不嫁。</p>
赵雷也只当妹妹眼光高，不忍心过分逼迫她。</p>
拖着拖着，又过了两年。</p>
荞花十七岁，正当她对眼下的日子心满意足，以为能这样陪着赵雷相伴到老。</p>
赵雷却被一群人抬了回来。</p>
他采蜂蜜时，从岩壁高处摔下，到家当晚人就不行了。</p>
赵雷眼神涣散，不知看到了什么，笑着，“荞花，哥不能趁人之危，耽搁了你终身。”</p>
“哥这两年攒了点钱，就在娘的箱子底，是给你的。”</p>
“哥走了，你就找个人嫁了吧。”</p>
荞花心头如遭遇一击重锤，眼泪夺眶而出。</p>
他知道。</p>
原来哥哥他都知道。</p>
赵雷像是又清醒了些，气息虚弱，“荞花，哥想吃你做的荞麦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