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低头沉吟,心里琢磨不定。</p>
巧班的这条规矩,是一场阳谋,也是一个局。</p>
其名断桥局。</p>
入局之人,明知断桥危险无比,自当有所抉择。</p>
要么绝不踏上断桥,趁早抽身后退。</p>
要么一步踏出,再无后悔的会,要么有惊无险的通过断桥,走到彼岸,要么失足跌下深渊,落于涛涛江水之中。</p>
俗话,人生是一场豪赌。</p>
可如今这一局的赌注,实在太大。</p>
十年光阴。</p>
我耽误不起。</p>
所以我绝不能输。</p>
尤其是巧班这一修物又修心的段。</p>
或许对于他人,这是件好事。</p>
能将心境磨炼下来,让自己的心性平静如水,靠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状态,是多少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p>
但我不同。</p>
我背负血海深仇,我必须每时每刻打磨自己的爪牙,让自己的心随时烧着一团火,在最需要的时候爆发,燃向仇人。</p>
若是心性被磨平,即便不在乎十年光阴,我还有复仇的念头吗?</p>
可输赢这回事,谁又能得清楚?</p>
别的不,我才在白乐乐那疯娘儿们上吃过亏。</p>
只要是赌,就没有永远的赢家。</p>
真正的赌神,不是有多少经天纬地的能耐,而是他们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只赌有把握的、必赢的局。</p>
而眼前这局,我没有绝对的把握。</p>
李忠踌躇良久,我再次发问:“之前就真没人跟班爷您下过重注?”</p>
“有,但都输了。”</p>
“嗯?”</p>
我一脸不解。</p>
赌了又输了,按理那人该在班爷底下做活儿十年才对,可我今天所见,整座院子,只有班爷一人。</p>
或许有人会觉得,那名输家今天刚好不在这儿。</p>
但我肯定,班爷身边没这人。</p>
因为整个院子里,除了巧班自己,没有半点其余人的痕迹。</p>
这就不正常了。</p>
心里一动,我又想到一档子事。</p>
巧班过,他老爷子给他定下这条规矩,而后仙逝,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p>
或许那人就是在他老爷子去世后不久就上门,如今早已过了约定期限,然后离开了。</p>
似乎猜到我的想法,巧班微微一笑:“那人是七年前上门的。”</p>
我眉头一皱。</p>
七年前上门,和如今的场面对不上。</p>
我隐隐猜到一种可能。</p>
“他没遵守约定?”</p>
巧班点点头:“没错。”</p>
“那您就让他这么走了?”</p>
巧班否认道:“当然不可能。他没能找出那把曲尺,又不愿遵守约定,想欺负我这个老头子,不顾规矩的离开,我也只好稍加惩戒,而后放他离开。”</p>
那人终究是离开了。</p>
但重点不在这儿。</p>
而在于惩戒。</p>
我试探着问:“是什么惩罚?”</p>
巧班神色平静的吐出两句令人心惊胆颤的话:“我勾了他一双招子,又废了他一条胳膊是不是觉得我下挺狠?”</p>
是挺狠。</p>
没了招子,又断了,除非这人身家厚实,今后有人照顾,不然,他连讨口饭吃都成问题,指不定哪天就饿死在街道旁、天桥下。</p>
可在这件事中,又不能巧班的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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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规矩早就摆在那儿,赌不起,就别上桌。</p>
这也是我犹豫的原因。</p>
这种老江湖,别看着好欺负。</p>
鬼知道他们里有些什么段。</p>
真要结了仇,别想逃得了好。</p>
那名输家,我就不信没点本事,不然不可能敢赌这一局。</p>
可结果又如何呢?</p>
还不是留下了招子,断了条胳膊。</p>
看着眼前三个关盒,我没拿起来瞧。</p>
如果我下定决心要赌,那就必须要有十分把握。</p>
如若不然,我碰都不会去碰。</p>
看了不敢赌,只会自取其辱。</p>
最终,我幽幽叹了口气,就要告辞离开。</p>
巧班见状,摆道:“伙子,别急着走嘛。我这老东西,好久没碰着这么有眼缘的人了。你要是得闲,就再陪我话,咱们做不成买卖,也可以交个朋友。这样,我去重新弄壶茶,待会儿你走的时候,我送你两个玩意儿。至于那镂空香囊,你要信得过我,就放我这儿。等我修复好了,你来拿。放心,不收你钱,我就是打发打发时间。”</p>
他这么,我也不急着走了。</p>
他所谓的玩意儿,或是免费替我修复镂空香囊,我倒是没什么兴趣。</p>
可交他这个朋友,我还是乐意的。</p>
别瞧他碍于规矩,没法出。</p>
但这种老江湖,本事多着呢。</p>
多个朋友多条路。</p>
“那我就多打扰班爷一会儿。”</p>
听到这话,巧班笑容灿烂,脸上的褶子都皱了起来。</p>
他起身进了里屋,不多时,提了一壶沸水,拿了几个罐子回来。</p>
将罐子放下,他:“这可是我这么些年攒下的宝贝,一般人我可不舍得给他喝。你挑一罐吧。”</p>
我抬眼一瞧,罐子里是三种茶叶。</p>
毛尖,龙井,还有普洱。</p>
我选了份毛尖。</p>
巧班开始慢悠悠的泡起茶。</p>
他一举一动,都带着骨子经年累月,人生沉浮后,踏实厚重的韵味。</p>
可我却瞧出他动作姿态上的一丝不协调。</p>
他提起沸水冲茶的时候,身躯倾斜幅度稍大。</p>
可他的却很稳。</p>
我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腿,心里有了数。</p>
泡好茶后,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p>
从关百艺,到天文地理,从王朝兴衰,到江湖人生,无所不聊。</p>
聊到兴奋处,巧班还会激动不已,甚至站起来舞足蹈。</p>
好似一位沙场秋点兵的将军。</p>
但我观察到,他每次起身,身体都会先往一侧歪斜一下。</p>
于是我问:“班爷,我冒昧一问,您的左腿是否有什么隐疾?”</p>
巧班一愣,缓缓放下茶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p>
我道:“您刚才泡茶时,身体朝右多偏了几分,每次起身,也是以右脚发力。这明您对左腿很是心,甚至已经养成了习惯。而恰巧,我略懂一些医术。”</p>
巧班再一次仔细打量我,幽幽感慨道:“你年纪,在某一项上有大本事就算了,竟然还涉猎这么多,且观察敏锐,心细如发,真是世所罕见。”</p>
罢,他捋起裤管。</p>
只见他大腿往下,压根不是真腿,而是一条义肢。</p>
那义肢以杨木所制,做工十分精细,其内应该饱含无数精巧关,让他能轻松坐卧,行走自如。</p>
乃至一般人压根察觉不了。</p>
我有些吃惊。</p>
我只看出他腿上有问题,却没想到问题这么大。</p>
我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p>
巧班怅然道:“这都是年轻时候我自个儿狂妄自大造的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