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别怕，没事了，臣在呢。”</p>
裴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p>
耐心又温柔。</p>
“臣过，殿下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找臣，如今也作数。”</p>
*</p>
天成十四年冬</p>
皇宫中</p>
自从秋猎那日回来后，六皇子便变得沉默不语。</p>
不像之前那样活泼率性。</p>
也不怎么和别人亲近，整日待在自己的皇宫中。</p>
在所有下人的眼中。</p>
六皇子经历了不堪的事，如今陛下身子越来越差，整个京都也就只有那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挂念他。</p>
时常进宫陪着他。</p>
这不。</p>
入冬第一场雪，将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都覆盖上一层白。</p>
寝殿中烧着上好的金丝炭。</p>
所有宫人都心翼翼地守在外面。</p>
“今个儿王爷亲自陪殿下入睡。”</p>
“你们几个不用守着了。”</p>
太监朝门口众人挥了挥，也跟着退下。</p>
寂静无声的冬夜里，炭火散发的暖意在室内蔓延。</p>
纪阮的脸也蒸的红扑扑的。</p>
“殿下，今日又做噩梦了？”</p>
裴衍熟练地脱去外袍，上了榻。</p>
长臂一揽，将他包裹严实的少年搂进了怀中。</p>
“嗯。”</p>
纪阮颤抖着应了声。</p>
“别怕，殿下，臣会一直陪着你的。”</p>
“嗯。”</p>
纪阮懒懒应着。</p>
闷闷的声音显得很乖巧。</p>
仿佛闻到男人的味道才渐渐安定下来。</p>
实际上，纪阮已经习以为常。</p>
即使不自在。</p>
还是装作顺从。</p>
从醒来时看见裴衍那一反常态的温柔时，他就知道这狗东西想要什么。</p>
大概是要他如同笼中狗一样听话乖巧。</p>
只看着他。</p>
也只依赖他。</p>
好吧，看着黑化值渐渐降低到20％，他忍着情绪陪他演。</p>
只是那数据到了二十就再也没波动过。</p>
假的就是假的。</p>
裴衍亏心警惕，所以现在只差最后一剂猛药。</p>
想着。</p>
纪阮在故作迷糊地闭上了眼。</p>
安静地靠在他怀中，虚弱的语气有些恍惚。</p>
“裴大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是因为父皇叫你这么做的？如果父皇要你离开我呢？”</p>
此刻的少年就像个没安全感的破碎冰碴。</p>
摇摇欲坠地挂在廊檐屋顶上。</p>
裴衍薄唇微扯，垂眸轻轻拂过他后脑勺的银发。</p>
语气温柔到了极致，如同冬夜里拂过的一缕暖意。</p>
“自然是因为喜欢殿下。”</p>
“就算没有陛下的命令，臣也会保护你的，只要殿下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p>
“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你，臣也会站在你这边。”</p>
“所以啊，殿下，别怕，可以多依赖依赖我。”</p>
“嗯。”</p>
纪阮闷闷应了声。</p>
世间孤寂漂亮的野魂太多，任谁也拒绝不了这种无条件的偏袒，这些话就像贫瘠土地上洒落的一滴水。</p>
如果纪阮不知道那晚强迫自己的人，就是眼前人的话。</p>
大概也会被他这番话感动温暖。</p>
可偏偏造成这一切噩梦的罪魁祸首，就是他。</p>
正是这个口口声声要站在他身边的人。</p>
才是唯一背叛他的。</p>
就连他嘴里的保护和喜欢，都是那把凌迟伤害他的刀刃。</p>
比砒霜还毒。</p>
比箭还锋利。</p>
纪阮被子下的指尖攥了攥。</p>
哪怕他对裴衍不再需要他了，他也会逼迫着自己需要。</p>
表面处处是尊重。</p>
背地里却满是欺骗。谎言和伤害。</p>
多讽刺啊。</p>
纪阮正要睡觉时，耳边便又响起了男人低沉柔缓的嗓音。</p>
“陛下的身子快撑不住了。”</p>
“听闻三皇子正在筹措私兵，准备谋反。”</p>
“我知道殿下不喜欢权力之争，等事情结束，臣带你离开京都，离开这个让殿下伤心的地方，怎么样？”</p>
“”</p>
沉默了几秒。</p>
“好。”</p>
纪阮敷衍答应下来，清软语气中夹杂着困倦。</p>
虽然嘴上答应。</p>
但他心中的决断早在犹豫的那几秒里动摇改变。</p>
不行。</p>
要是真跟着这狗东西走了。</p>
到时候他真成了裴衍中的玩物。</p>
天高路远，没人能救他。</p>
看来这皇位他得争一争了。</p>
若真成了皇帝。</p>
裴衍这狗东西就成了他的下属。</p>
再怎么猖狂怎么傲气，也必须得听他的号令。</p>
到时候不愁没会好好调教他！</p>
几日后</p>
老皇帝病危的消息扩散开来。</p>
纪阮当晚就被叫去了太极殿。</p>
他跪在龙榻前，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奄奄一息的老皇帝。</p>
“父皇，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给儿臣的。”</p>
寝殿中只有他们两个。</p>
老皇帝费劲地握住了他的，从枕头下摸出个东西。</p>
“啪。”</p>
重重地拍进他的掌心。</p>
“阮儿，父皇要不行了，顶多再为你撑上一日，这是调动京都禁卫军的虎符，你拿好”</p>
“这是朕最后送你的一份礼物，阮儿，好好活下去。”</p>
老皇帝浑浊苍老的眼眸间泛着水雾。</p>
满脸慈爱。</p>
纪阮也不禁红了眼眶。</p>
人都道皇家无情，可从纪阮降临凡间时，老皇帝就处处对他宠爱有加，是偏心也不为过。</p>
现在还给他留了最后保命的底牌。</p>
心中隐隐有些触动。</p>
“父皇，儿臣一定保护您到最后。”</p>
生死有命。</p>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护送老皇帝最后一程。</p>
</p>
外面风声猎猎。</p>
眼看着临近年关，夜晚还能看见京都天上飘远的孔明灯。</p>
街道上人声鼎沸，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p>
然而皇宫中却人心惶惶。</p>
等待着变天的那刻。</p>
纪阮拿着兵符找到了禁卫军首领，同他了计划后，才再次赶回皇宫。</p>
依照裴衍前夜的话。</p>
三皇子纪林会带着私兵谋反。</p>
而他唯一的会就是在太极殿门口当着众大臣的面，将这个谋逆贼子处死，才能成为当之无愧的储君。</p>
他刚回到太极殿。</p>
此刻。</p>
站在檐廊拐角处的男人看见了一切。</p>
而他身旁正站着禁卫军首领。</p>
“王爷，六殿下刚刚让我协助他阻击三皇子。”</p>
裴衍眸底淬上几分笑意。</p>
捻着指尖的扳指，嗓音低沉，却有些莫名宠溺。</p>
</p>
“嗯，听他的。”</p>
“可这样不会坏了您的计划么？”</p>
“计划？我有什么计划？你听他的吩咐，不必顾及我。”</p>
完。</p>
裴衍视线便追随着少年的背影而去。</p>
果然。</p>
他的猫总会给他惊喜。</p>
不过，到底是什么让他忽然改变了想法呢？</p>
裴衍黑眸如墨，凉意闪过。</p>
莫非他发现了什么？</p>
——</p>
疯批孽徒总想欺师灭祖（43）</p>
这两日。</p>
纪阮也没和裴衍打照面。</p>
比男人先来到的，是太极殿前的谋逆事变。</p>
三皇子纪林带着他偷偷养了许久的私兵杀进皇宫，百来人，个个身上都穿着结实的铠甲。</p>
那横眉冷眼的少年满脸冰霜。</p>
和禁卫军打的不相上下。</p>
最终几个暗卫前来帮忙，才帮着纪阮险胜。</p>
他没有多想。</p>
老皇帝性命垂危，却不忘帮他铺路。</p>
纪阮心中一时有些五味杂陈。</p>
十二月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白皑皑的雪夜中，刀光剑影，冲锋陷阵的嘶吼声，唤醒了寂静的长夜。</p>
三皇子最终败了。</p>
纪阮刚招命人将他关押。</p>
冰天雪地中也只剩下他一个。</p>
纪林双握着长剑，鬓边发丝早已凌乱不堪。</p>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靠近的禁卫军挥舞了几下。</p>
嘴角挂着鲜血，视线凉凉望着纪阮，嗓音高亢又悲愤。</p>
“纪阮，我败了。”</p>
“但我绝不会接受你的同情怜悯，你不过就是运气好了点，有父皇的偏爱，有裴衍的处处维护。”</p>
“别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恶心。”</p>
“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的昭昭野心，现在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你很得意吧？哈哈哈哈。纪阮，你以为我败了，你又会好到哪去？”</p>
“不过是个傀儡，是条被安排的狗。”</p>
“哈哈哈哈哈！”</p>
“噗呲——”</p>
血泊染红了地砖上的血，纪林站在中央癫狂大笑。</p>
忽然间。</p>
笑声戛然而止。</p>
他举着那柄还在滴着血的长剑，划破了喉咙。</p>
满眼悲愤地倒在尸海中间。</p>
纪阮垂了垂眼睫，的确，从老皇帝就偏爱自己。</p>
对纪林却是苛刻的很。</p>
不过刚刚纪林有句话的不错。</p>
他就是运气比他好了点。</p>
现如今却比他强不到哪儿去，他拥有老皇帝和裴衍的助力，后半生都会被皇权操控。</p>
当权力上位后，爱就退位了。</p>
“将皇兄安葬吧。”</p>
*</p>
动荡的时局稳定下来。</p>
老皇帝当晚便咽了气，只留下一道遗诏，封皇六子为太子，纪阮也让因此名正言顺继承了大统。</p>
成为新皇的第一件事。</p>
就是处理积压了许久的折子。</p>
一连几天，纪阮忙得晕头转向，也没见过裴衍。</p>
正当他以为这狗东西知难而退时。</p>
裴衍在夜中找上了门。</p>
彼时少年刚上榻准备睡觉，门就被拉开。</p>
冷气钻了进来，吹得寝殿中烛火摇曳，不过很快就被炭火散发的暖意给融化。</p>
刚闭上眼。</p>
男人黑褐色蟒袍带过来的风让他顿时困意全无。</p>
“裴衍？”</p>
“你怎么没有通报就自己进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非要大半夜来找朕？”</p>
纪阮攥紧了明黄的被褥。</p>
目光戒备地望着眼前倏然出现的男人。</p>
语气却故作轻松似的。</p>
“看来殿下忘了，哦不对，是陛下，我们本来约好一起离开京都的，臣在城门处等了三天。”</p>
“还以为陛下出了什么事，才马不停蹄来看看。”</p>
“陛下不准备走了么？”</p>
裴衍硬朗失落的眉宇被外面的冰霜打湿。</p>
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寒气，就连身上的披风都是潮湿的。</p>
这些天，大雪飞扬，没怎么听过。</p>
从他那张憔悴苍白的脸色都能看出来，他的确等了很久，。</p>
纪阮有些不好意思。</p>
但转念一想，不定又是这狗东西的苦肉计。</p>
先前他在皇家别院被折磨了好些天。</p>
如今就是在风雪中多站了会儿而已，跟他的苦痛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p>
纪阮漂亮的桃花眸故作委屈地眨了眨。</p>
“我不能撇下父皇，任由三皇兄做傻事，对不起啊，裴大人，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你会理解朕的吧？”</p>
话音落下。</p>
男人没回。</p>
而是当着他的面脱去了外袍。</p>
纪阮微怔。</p>
等男人只剩下单薄的中衣时，他才回过神来，攥着被子一角，裹紧了自己，</p>
“你脱衣服做什么！？”</p>
“你你要是冷，我叫赵子给你拿干净的衣裳来。”</p>
“总之你先别脱了唔”</p>
——</p>
须臾。</p>
裴衍穿着单薄的中衣朝他走来。</p>
纪阮话都还没完。</p>
就被他的捂住了嘴，大掌略带的薄茧摩挲着他的唇瓣。</p>
而男人目光灼灼。</p>
怎么看都有点危险。</p>
不会吧</p>
他这是演都不演了！？</p>
纪阮心中咯噔一跳。</p>
还没准备好和这厮戳破那段在皇家别院的日子。</p>
他此刻心跳如擂鼓，而他们间的距离很近，他真怕自己的心跳声传到裴衍的耳朵里。</p>
“里咬啄神马（你要做什么）！？呜呜呜！”</p>
少年沉闷的呜咽声自掌间响起。</p>
仔细听，还能察觉到一丝慌乱。</p>
裴衍站在床边，步步逼近，膝盖顶在他的双腿间。</p>
明黄中衣的少年倒在龙榻上，步步后退。</p>
此刻空气都变得有些微妙。</p>
“陛下。”</p>
“别退了。”</p>
纪阮满眼都是头顶强势的男人，一股脑往后退，也没注意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墙壁。</p>
就在他脑袋快要磕到之际。</p>
裴衍一把搂住了他的后脑勺。</p>
完。</p>
男人就满脸疲惫地低下头，轻轻靠在纪阮的肩膀上。</p>
“臣很累，等了陛下三天，都没合眼。”</p>
“今夜仍旧担心陛下难以入眠，才快马加鞭赶进了宫。”</p>
“怎么陛下一见臣，就处处躲避，难道”</p>
男人炮语连珠，沙哑的语气显得很困倦，仿佛是在用最后的意识跟他讲话。</p>
正当纪阮准备心软时。</p>
裴衍最后半句话落下，刻意的停顿直接拉响了他脑海中的警报。</p>
刚放松的神经猛地被提起。</p>
这狗东西不会撕破脸吧？</p>
想着。</p>
他立马拨开了压着唇瓣的大掌。</p>
“难道什么？”</p>
纪阮看着他的发顶，不自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p>
恰好肩膀上的人抬眸与他对视。</p>
黑眸如深渊，一眼望不见尽头。</p>
“难道陛下不需要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