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丽山行宫中，千盏灯火依次熄灭。</p>
料峭寒风中，崔泽蹭着戚如陌的马车出了行宫大门。</p>
马车里，戚如陌就跟个老妈子似的。</p>
他一面为崔泽倒茶，一面念叨崔泽：</p>
“方才你不该那么莽撞。”</p>
“用旌旗砸破行宫大殿的宫门，还卷了***的东珠簪下来。”</p>
“你这般行事，除了和上头闹得不死不休之外。”</p>
“对你去青州没有半点好处。”</p>
崔泽蜷缩了起来，他老实地喝茶。</p>
“没忍住，也实在忍不住。”</p>
戚如陌扶额叹了一声。</p>
“罢了，谁让你才二十五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p>
他放下扶额的，忽然一笑。</p>
“若是二十五岁的我，恐怕比你更胡来。”</p>
他眼底绕着眷恋，摩挲过弓弦的此刻正摩挲着盖在腿上的薄毯。</p>
“托你的福，我今夜也算重回二十五了。”</p>
崔泽捧着喝了一半的茶，茶水随着马车晃荡不止。</p>
他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声量不大又透着虚弱。</p>
像是某种亮过獠牙，却撕咬不过天敌，弄得自己伤痕累累的幼兽。</p>
“下次不带你重回年少了。”</p>
“免得折你的寿。”</p>
他正话，忽然杯中的茶被晃得一洒。</p>
接着整辆马车被另一辆冲上来的马车挤得撞在丽山山道的山壁上。</p>
戚如陌的马车被撞得惨，接连响起肢解破碎的声音。</p>
马车内，戚如陌的情况更糟。</p>
他双腿无用，撞击之下，直接失了平衡。</p>
戚如陌狼狈地趴倒在马车内的桌上，双死死地压着桌。</p>
他压得双臂的肌肉和青筋都暴起，才勉强稳住身形。</p>
崔泽将茶杯抛出窗外，顺势打开车门。</p>
车门一开，驾车的喜乐狞着失控的八字眉跟崔泽打了个脸对脸的大照面。</p>
崔泽没忍住：“怎么是你？”</p>
喜乐狂拽缰绳，忙得有苦都来不及。</p>
崔泽看准时，帮喜乐反振了一把缰绳。</p>
肃国公府的马长嘶一声。</p>
它拉着马车反撞向另一辆车，挤出一缕逃生的空隙。</p>
崔泽松开缰绳，扶着喜乐的肩在车头站起身来。</p>
他向后一看，原本跟在车后的戚家子弟十二人因年少缺经历，早早被一队马用计截停在后方。</p>
而一旁紧追不舍的那辆马车上，不明身份的杀已拔刀出鞘。</p>
崔泽见各个杀都盯着自己。</p>
当即明悟这场杀身之祸是冲他来的。</p>
他纵身跃上车前的马。</p>
剑鸣出鞘，一剑斩断连接马车的套绳。</p>
崔泽独自一人纵马狂奔，将杀全数引走。</p>
他打趣似的给喜乐留下一句：</p>
“往后你驾的车，我绝不坐了！”</p>
</p>
丽山下山的山道长不长，短不短。</p>
要命的是山道九曲十八弯。</p>
崔泽甩不掉身后紧追的马车。</p>
还被前方一辆豪华得无可比拟的四驾马车挡住去路。</p>
豪华马车车顶上铜孔雀尾羽垂落，栩栩如生。</p>
崔泽一见那铜孔雀，心都凉了半截。</p>
是***的马车</p>
许是听见车后的动静，***吩咐车夫将车停下。</p>
四驾马车一停，整个丽山山道彻底堵死。</p>
崔泽不得不勒马止步，任载着杀的马车直追到他身后。</p>
***那边，与***同在车内的方子明推开了四驾马车的后门。</p>
***带着倦色，稳坐车内，又与崔泽相见。</p>
崔泽见过了她，拔剑回望。</p>
堵在他身后的杀马车上，跳下来一个戴着斗笠的人。</p>
</p>
那人不露脸，不妨碍崔泽认出他。</p>
是肖七。</p>
肖七下车便亮出刀刃。</p>
“我曾答应为林侯爷办一件事。”</p>
“但今夜我奉命行事，其他事都能允诺，唯独不能放林侯爷一马。”</p>
崔泽无可奈何，只得驱马上前。</p>
他问方子明：“方护卫长可会杀我？”</p>
方子明深皱着眉头，“我领着俸禄，听凭殿下吩咐。”</p>
“若殿下要你死，我必杀之。”</p>
方子明罢，半跪在马车上，也拔出剑来。</p>
刹那间，前后的银光冷刃都已亮出。</p>
明月下，两方联，将崔泽生路的一头一尾一并断送。</p>
崔泽顺着猎猎寒风，往狭窄的山道下看了一眼。</p>
悬崖绝壁，乱石嶙峋。</p>
一看就是个见阎王的风水宝地。</p>
</p>
次日一早，天晴。</p>
天像死过人一样苍白。</p>
丽山行宫上又是众人汇聚。</p>
大殿上坐着光启帝和***。</p>
大殿两侧陪坐着公主府护卫和戚家父子。</p>
肃国公是光启帝特意请来的。</p>
除戚家父子外，光启帝身边还站着傅玉同。</p>
傅玉同低眉顺眼，但眼里有掩不住的光。</p>
与傅玉同截然相反，肃国公与戚如陌脸色都糟糕透顶。</p>
光启帝一瞧见他们的脸色，心境顿时变得旷达开朗。</p>
他筹谋青州之事已久，今日总算尘埃落定。</p>
在行宫大殿的一片凝滞中，喜乐悄悄从殿尾摸进来。</p>
戚如陌见到他来便低声询问：</p>
“可找到了？”</p>
喜乐哭丧着脸，连连摇头。</p>
他吸着鼻子，就差哭出来。</p>
喜乐压低声音禀报，禀报声里裹满了浓重的哭腔：</p>
“整个卫尉司沿着山全找过了，找不到林侯爷。”</p>
“侯府那边也派人去问过了。”</p>
“他们林侯爷一夜未归。”</p>
“现下只剩下半山道</p>
“可，可林侯爷若是掉在石滩上，人也早没了”</p>
“世子爷，都怪我如果昨夜不是我赶车”</p>
戚如陌轻拍喜乐的，稳住他。</p>
“不怪你。”</p>
“要怪也该怪害他的人。”</p>
肃国公在一旁静静听着儿子和喜乐的交谈。</p>
听到最后，他双目怅然。</p>
一个瞬间过去，他早已花白的头发好似变得更白。</p>
他似问又非问，对戚如陌：</p>
“好好的一个青州儿，前几日还见过的，就这么没了？”</p>
戚如陌心如坠渊，答不了老父亲的话。</p>
戚家父子怆然的样子令光启帝大为满意。</p>
毕竟傅玉同早向他禀报过一轮。</p>
崔泽摔在悬崖下的乱石滩上，摔作了一滩肉泥。</p>
碍眼又不识趣的青州儿已阴司往生。</p>
是时候料理戚家这块傲了太多年的臭石头了。</p>
光启帝用指点了点面前的长案。</p>
“广平侯怎么还不到？”</p>
“对了，傅玉同，朕记得你有事奏报。”</p>
傅玉同候在光启帝身边，等的就是这一声传唤。</p>
他走入大殿中央，旋身下跪。</p>
傅玉同故作沉痛，当众宣布：</p>
“禀陛下，广平侯怕是再也来不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