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启帝的惩罚有如天雷，降下得极快，直劈到傅玉同和林念瑶头上。</p>
傅玉同当场被太监拖到殿外，押在行杖刑的长凳上。</p>
丽山行宫大殿中的人很快走空。</p>
光启帝憋了满肚子的火，离开的脚步迈得最快。</p>
满殿的人，除了负责行刑的太监，最后留下观刑的只有崔泽。</p>
崔泽掀起他的锦衣下摆，大马金刀地坐在行宫大殿的厚重门槛上。</p>
傅玉同被押在行宫大殿的台阶之下。</p>
两个太监将他按得死死的。</p>
他将头抬到最高，才能看见横踞殿前的崔泽。</p>
崔泽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p>
傅玉同却受不了他的眼神。</p>
那双眼像刀笔，能一笔一划，一字不落地刻下他今日所受的耻辱。</p>
负责行刑的太监撩了傅玉同的衣袍，又将一节约四寸长的竹节棍递到傅玉同嘴边。</p>
“傅大人，您咬着。”</p>
傅玉同低头一看，竹棍上遍布齿痕，是被前面遭刑的人咬过的。</p>
他向来自认光风霁月，自然不肯将就，衔他人衔咬过的东西。</p>
太监看出他的嫌弃，也不惯着他。</p>
“行了傅大人，别假做清高了。”</p>
“这里是行宫，往日贵人们都是避暑才来这的。”</p>
“眼下是大冬天，行宫里东西不周全，就剩这个了。”</p>
“您快咬着吧，别耽误的办差。”</p>
傅玉同瞪那太监一眼，又昂头用渗了血的眸子死瞪高高在上的崔泽。</p>
“我不咬。”</p>
“你只管打。”</p>
“我记得他挨卫尉司一百杖的时候，也没咬竹节。”</p>
崔泽耳力好，远远地听见傅玉同蛐蛐他。</p>
他不屑地轻笑一声。</p>
声音随风散下去，隐隐约约地飘进傅玉同的耳朵里。</p>
傅玉同登时愈发逞强。</p>
他催那太监。</p>
“我不会咬的，你打便是。”</p>
那料太监在寒风中翻了个十足的白眼。</p>
“傅大人，您哪能和殿前那位比？”</p>
“人家昨夜带着重伤在行宫里打了半宿，大名鼎鼎的公主府护卫哪个奈何得了他。”</p>
“人家是真英雄，受得住大刑，面不改色。”</p>
他将竹节贴到傅玉同唇边。</p>
“你一个琉璃风灯似的书生，快些咬住吧。”</p>
“免得的们一棍打下去，你疼得咬掉自己的舌头。”</p>
太监好言相劝到这份上。</p>
傅玉同就是不肯咬。</p>
早上的寒风实在渗人。</p>
太监被冻得发了狠，将竹节硬往傅玉同嘴里递。</p>
“快咬着，别逼的动塞你嘴里。”</p>
傅玉同将这番奇耻大辱全记在崔泽头上后，才松口咬住了那节竹节。</p>
他刚咬住竹节，太监立刻朝后头使眼色。</p>
另外两个太监高高举起长棍，重重落了下去。</p>
一棍下去，傅玉同痛得直吼，差点没把嘴里的竹节咬碎。</p>
竹节虽不至于被咬碎，但上头也烙下了傅玉同的齿痕。</p>
傅玉同每挨一下都会痛得大吼。</p>
他疼得实在难捱，只得拿记恨崔泽来分散注意力。</p>
光启帝罚了他一百棍。</p>
一百棍漫长得傅玉同一路把帐算到他与崔泽一齐拜入老师门下那日。</p>
崔泽明明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跟要饭的叫花子没区别。</p>
却在入门时，凭他力气足赢了自己一招。</p>
因为那一招，他崔泽做了老师的亲传弟子。</p>
而他只能当老师的普通学生。</p>
从那日起，崔泽就比自己命好，凭什么？</p>
明明文以载道，他才是继承老师衣钵的人！</p>
凭什么？！就算是现在，坐在上面占着大殿的是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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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按在台阶下，受辱的是自己。</p>
崔泽他到底凭什么？！</p>
崔泽横踞在门槛上，活像只震慑四方的雄狮。</p>
有他在，太监们只管闷头打。</p>
崔泽一直听着</p>
等数出傅玉同的刑快行完了。</p>
崔泽起身，走下台阶。</p>
他问傅玉同：“挨满一百棍的滋味如何？”</p>
“不好受，对吧。”</p>
第一百棍打完，太监退到一边。</p>
傅玉同吐掉用牙咬出千道百道痕的竹节。</p>
他嘶哑着：“你来嘲笑我了？”</p>
“又或者你这个烂好人，同情我了？”</p>
崔泽替傅玉同盖好衣袍。</p>
他替傅玉同掩住了血肉模糊的狼狈，也让厚重的锦缎压过傅玉同伤口，送了傅玉同一场比挨打更钻心的痛。</p>
崔泽平静道：“都不是。”</p>
“谁会怜悯自己的敌人？”</p>
“况且这一百棍是你应得的。”</p>
他眸中流淌过溢满锋刃的凛冽。</p>
“我留到最后只想告诉你。”</p>
“你伤我一分，我必以十倍报之。”</p>
“今日我陪你熬完整场刑罚，想必让心高气傲的你刻骨铭心。”</p>
“我刚刚过的话，你一并刻进心里。”</p>
“下次你再行恶事，我翻起倍来，你别报应太重，你担不住。”</p>
崔泽不轻不重地拍过傅玉同的肩头。</p>
他迎风而去，清清静静，把傅玉同留在血肉模糊的烂摊子里。</p>
被遗留在血腥里的傅玉同追着崔泽远望，眸里淬满了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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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平侯府，正堂内又烧上了炭火。</p>
林君成窝在一张摆在炭盆前的软椅上。</p>
那是老夫人特地为他准备的，上头铺了最软的兔毛裘。</p>
老夫人翻放在桌上的花名册，都快看花了眼。</p>
她看到一个合意的，便拿给她的乖孙看。</p>
“乖孙看看，这家的姑娘好，样貌美，性子还柔顺。”</p>
林君成眯起他本就狭长鬼祟的眼睛。</p>
“还行吧，算不上多好。”</p>
“做我岳家差了些，帮不上我的忙。”</p>
“性子柔顺，做妾还不错。”</p>
老夫人赶忙放下，转头又翻开一本花名册，继续替林君成挑选。</p>
林君成伸了伸胳膊，把掌拢在炭盆上烤火。</p>
“林泽那个祸害死了就是好！”</p>
“我的爵位白让他占了那么久。”</p>
“害得我身份低了，好几年不上一门亲。”</p>
林老夫人马上应和道：“就是，都怪他这个丧门星。”</p>
“误了我乖孙的大事。”</p>
林君成眼睛一转，挪着软椅往老夫人那边靠了靠。</p>
他压低声音问：“奶奶，林泽死了，拿什么棺材葬他？”</p>
“上好的棺材可要一大笔钱呢。”</p>
“怎么能为他花了我的钱。”</p>
林老夫人呷了口茶，两眼不离里的花名册。</p>
“他用得上什么好棺材。”</p>
“寿材店里，买副松木的薄板给他就行了。”</p>
林君成睁开眼，坐直了身子。</p>
他嘀咕了一句：“松木的？”</p>
差的松木又软又疏松，葬人的坑若是埋浅了，松木薄板的棺材甚至连条刨食的野狗都防不住。</p>
林君成没来由地替崔泽打了个寒颤。</p>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崔泽罪有应得，也就不管了。</p>
林君成眼睛又是一转，瞟向桌上的另一堆花名册。</p>
“奶奶，发卖林念瑶的人家找好了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