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逐与戚如陌被下人们带得愈发偏远。</p>
崔泽的眸色渐渐沉落。</p>
当下人请他再往前,推戚如陌的轮椅过一道门时。</p>
崔泽停住了脚步,他脸上无阴更无晴。</p>
“究竟引我们去何处?”</p>
“一路走来,我与戚世子已被你们带着横穿公主府。”</p>
“出了这道门,就出公主府的地界了。”</p>
引路的两个下人相互看看,最后仍是语焉不详地:</p>
“林侯爷与戚世子随我们来便是。”</p>
“殿下吩咐过,不许我们多。”</p>
崔泽从下人口中问不出结果,只能自行抬眸朝门外望去。</p>
门外,是另一处荒草从生的院子。</p>
深冬,草都枯黄了。</p>
整座院子凄惨得像市井传中冤死女鬼出没的地方。</p>
崔泽和戚如陌见状对了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犹疑。</p>
一行人就这样卡在门旁,不进不退。</p>
突然,远处一人多高的枯黄草丛中露出一对黑耳朵。</p>
那双耳朵灵动地转了半个圈。</p>
戚如陌一下认出那耳朵,忙拍轮椅叫崔泽:</p>
“快推我过去!”</p>
崔泽也隐隐认出那只耳朵。</p>
他打心里升起期盼,又怕期盼落空。</p>
他将轮椅推得飞起,戚如陌被他使出的牛劲带得背直往轮椅上撞。</p>
就这样,戚如陌还嫌崔泽推得慢。</p>
他甚至恨不得跳下轮椅,自己迈开腿去扒开草丛。</p>
崔泽心潮与戚如陌一样澎湃。</p>
他推轮椅推出烟尘,将两个本来为他们引路的下人甩在身后。</p>
还呛得人家连连咳嗽起来。</p>
很快,轮椅推到那处露出了黑耳朵的草丛边。</p>
崔泽和戚如陌两个大男人却都如近乡情怯一般,止住了脚步。</p>
突然,整个硕大的黑脑袋从枯黄的草丛中伸了出来,直面他们。</p>
从黑脑袋的额顶一路蜿蜒到脊背,飘逸着的是如雪一般的鬃毛。</p>
雪色的鬃毛衬在黑得发亮的皮肤上,正宛如穿破黑色天幕的一颗飞星。</p>
崔泽和戚如陌齐呼出声:“飞星!”</p>
飞星听见两人唤它,迈出马腿从枯黄草丛中穿了出来。</p>
它低下头先拱了拱戚如陌,又用马头去拱崔泽。</p>
直到崔泽伸摸向它的耳朵,它的耳朵又灵巧地弹开。</p>
那刹那,崔泽差点跪下去和轮椅上的戚如陌抱在一起哭。</p>
他以为飞星受他的牵连,横遭劫难,上桌为炙肉。</p>
却想不到飞星还在这世间,矫健如流火。</p>
“行了,两个大男人至于吗?”</p>
“眼泪都要掉出来了。”</p>
***声音先至,人缓缓从枯草边褪色的海棠形的洞门里走出来。</p>
崔泽被得不好意思。</p>
他索性抱住自己的马头,用飞星的脑袋挡住自己的泪眼。</p>
等他缓过来,又听得***:</p>
“林泽,本宫知道它是一匹忠心的好马。”</p>
“皇帝虽让我杀它,炙它的肉去刺激你。”</p>
“本宫终归不忍心。”</p>
“好马配将军,如今本宫将它还给你了。”</p>
崔泽再见飞星,太过高兴,泪还没憋回去。</p>
又听见***将马赠回给他。</p>
多日压在心中的沉郁顿时一扫而空。</p>
他眼中的泪化作最亮的光。</p>
青州离他近了。</p>
飞星如电,八百里的距离不过三日便可飞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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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如陌也替他高兴,“你离青州就差一副铠甲了。”</p>
一副铠甲</p>
崔泽蓦地想起林家的光明铠。</p>
好不容易浮出水面的心又被摁回到水里。</p>
飞星似乎是察觉到他暗藏心中的萧索,用头蹭了蹭他。</p>
崔泽摸了摸马头,心里的沉郁却止不住地回笼。</p>
而这时,***带给了他另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p>
“北羌在青州城下闹得很凶。”</p>
“林泽,你出征的日子不远了,林家的光明铠你要尽快拿到。”</p>
***双眉紧皱,向崔泽强调:</p>
“别忘了你的,你会在青州死战,保麦麦不去和亲。”</p>
“本宫绝不容许你的承诺落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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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泽离开公主府时,并未带走飞星。</p>
有***遮掩,飞星呆在荒宅会比在他身边更安全。</p>
崔泽还婉拒了戚如陌送他回府的马车。</p>
他选择走回去。</p>
走得慢一些,回到广平侯府晚一些。</p>
在回广平侯府的路上,崔泽不可避免地反复想起那身光明铠。</p>
林家的光明铠像是栓了铁索镣铐的铅块。</p>
一头铐在他的灵魂上,另一头和林家捆死,不断拉着他往下坠。</p>
崔泽带着无形的镣铐,走在谁也不认识他的长街。</p>
闷闷不乐地享受寒风吹来的零星一点自由。</p>
偏偏有人还嫌他这点自由多,吱嘎嘎地赶着马车当街撞他。</p>
崔泽反应过来时,已经慢了半拍。</p>
他强行旋了身,才与马车擦肩而过。</p>
马车没撞到他,迅速停下。</p>
马车的后门被打开,门帘被掀起。</p>
长街上零星的人影穿过崔泽与马车。</p>
人影过后,崔泽与傅玉同再度相见。</p>
两人中,是傅玉同先开口:</p>
“还以为你受的伤不算数了。”</p>
“原来你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和我一样忍着痛罢了。”</p>
“马车这么慢都躲不开,林泽,你真能活着到青州吗?”</p>
崔泽在心里记傅玉同一笔。</p>
“记得我早上的,十倍还之吗?”</p>
“傅玉同,别记住不打。”</p>
于寒风中,傅玉同将怀里的炉捂紧了些。</p>
他阴沉着脸,“我管你多少倍。”</p>
“现如今是我捏着你的命。”</p>
“别忘了林家的光明铠在我上。”</p>
“是你的妻子亲交托给我的。”</p>
崔泽眉如剑,眼如刀。</p>
“广平侯府的东西还轮不到你拿。”</p>
“光明铠,我明日登门,亲自要回。”</p>
傅玉同闻言大笑起来。</p>
“林泽,你凭什么呢?”</p>
“你不过是个赘婿,林家的事你永远别想了算。”</p>
“你敢来要,我自然敢请林家的老夫人坐镇,让你滚回去。”</p>
傅玉同收了笑,沉着脸又道:</p>
“你若跪在我府门前当众求我,兴许我会赏你。”</p>
“我提醒你一句,青州危急,主帅出征的日子就在这两三日间。”</p>
“别到了出征的日子你还穿不上战甲。”</p>
“如此敷衍,足够陛下治你的罪,将你下狱。”</p>
“你若被囚狱中,是不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州城破,北羌大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