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崔泽被迫跪向林念瑶。</p>
在阁的门外,同样跪着的御林军一个个的压根看不得这一幕。</p>
男儿跪天跪地,怎堪跪一个背弃丈夫,辱没祖宗的妇人?</p>
他们多盼望他们曾经的统领能昂首挺胸地站起来。</p>
但崔泽满目疮痍地跪着。</p>
他也如皇帝所愿,对林念瑶诉出虚幻的钟情。</p>
崔泽谢林念瑶在他重伤时救过他。</p>
也谢林念瑶愿意嫁他。</p>
他悲恸地,有林念瑶在,他在林家过得很好。</p>
只叹夫妻一场,七载匆匆,分别已近。</p>
崔泽最后道:“若有来世,愿与卿再成连理,白头偕老,永不分离。”</p>
这句话时,崔泽恨透了自己。</p>
连篇累牍的谎言,到底是他亲处死了那个尚敢痛陈心声的崔泽。</p>
但为了青州,他杀了自己也可以。</p>
崔泽的千辞百句余音绕梁。</p>
在渺渺飘散的话音中。</p>
林念瑶堂而皇之地站着,厌弃他。</p>
傅玉同双目幽深,觉得他理当如此,理当卑服。</p>
魏来何山等一众御林军们愤恨摩天,为他不值得。</p>
光启帝知他字字句句言不由衷。</p>
他尽情地享受着捏碎傲子脊梁的乐趣。</p>
普天之下,就不该有任一人,如他崔泽一般。</p>
逼得他堂堂一国之君,在自己的行宫中,被胁迫着为臣子挂上帅印。</p>
他的天下,无人可忤逆他。</p>
在众人心思各不同的窥探中,崔泽重新抬起头。</p>
他望向光启帝。</p>
他静静地等皇帝心满意足,看尽臣子做戏后的施舍。</p>
不料光启帝未从指缝中漏下赏他的半寸时间。</p>
陈公公抢先冒出来让崔泽谢恩。</p>
“林侯爷,还不快谢恩!”</p>
“你得多谢陛下在出征前给了你个好会,让你向夫人诉衷情呀。”</p>
崔泽一怔。</p>
他满目的疮痍,对着北风,俯下身去。</p>
他在地上重重一叩,“臣谢陛下隆恩。”</p>
至此,光启帝终于看够了戏,赏够了乐子。</p>
他垂眸俯视崔泽,漫不经心道:</p>
“明日拂晓吧。”</p>
“明日拂晓,朕领着百官往景耀门为你出征送行。”</p>
“你得按时到,若在百官前落了朕的面子,朕发落了你的命。”</p>
崔泽俯在地上一动不动,让人看不见他的神情。</p>
御林军们在心里炸了锅。</p>
如今已近酉时,天都快黑了!</p>
统领受此大辱,换来的只是六个时辰的宽限吗?!</p>
光启帝从不会管下这些兵卒的念头。</p>
盘旋于上苍的巨龙岂会在意微末的蚍蜉?</p>
光启帝拢了拢御寒的织金长袍,“陈诚,回宫。”</p>
陈公公马上道:</p>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马车。”</p>
等光启帝穿连廊而过,彻底离开傅宅的二进院。</p>
崔泽才抬起头。</p>
他撑在地上,功夫丢尽了一般狼狈地起身。</p>
傅玉同看着崔泽七零八落地站起来。</p>
“你竟如此愚蠢,为了保全几个匹夫,断送自己的性命。”</p>
“倒也无事,在我的算计中。”</p>
“林泽,我明日送你入黄泉。”</p>
傅玉同罢也离开了阁。</p>
他走回白梅树下时,又回头望了一眼阁中的崔泽。</p>
老师,这就是你挑的亲传弟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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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蠢,他不配啊!</p>
阁中,崔泽提步要往外走,与魏来何山等人汇合。</p>
他时间紧迫,一分一秒都不可迁延。</p>
偏偏林念瑶拦下他,阻住了他的前路。</p>
“林泽,你方才那许多话,可有一句是真心的?”</p>
崔泽当然有话是真心的。</p>
起码他谢林念瑶七年前救他,不是妄言。</p>
结果他尚未开口,林念瑶又别过脸。</p>
“算了,肯定都是假的。”</p>
“我听得出来,你只当我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p>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为了你自己,你不惜侮辱我。”</p>
“你真是”</p>
“我如何?”崔泽毅然迈出步子,与林念瑶擦身而过。</p>
他背对着林念瑶撒下一句:</p>
“我今日如何不过是果,皆是你昔日亲种下的因。”</p>
“林念瑶,你应得的。”</p>
崔泽跨出阁的门,门外雪终归停了。</p>
他重新走到他那班足之中。</p>
气得林念瑶在他身后大骂:“林泽,明明是你自作自受!”</p>
“我应得什么?”</p>
“是你应得,你应得的与青州天人永隔!”</p>
御林军们静悄悄地将崔泽围住,将他和林念瑶隔开。</p>
林念瑶其实还想给崔泽一巴掌。</p>
但在重重御林军的阻挡下,那一巴掌最终无疾而终。</p>
林念瑶含着满腔的愤恨,提裙离去。</p>
傅宅的二进院内,一时静幽幽的,连雪落的声音都没有了。</p>
御林军们围着崔泽,都不知该些什么话。</p>
崔泽看出他们眼中对自己的怜悯。</p>
他自嘲着笑道:“无事,我连篇的鬼话,换了六个时辰。”</p>
“也算是划算的。”</p>
他拍了拍魏来的肩甲,又看过围着他的每张脸孔。</p>
“倒是你们,受我牵连了。”</p>
“统领!”御林军们都拧着眉望着他。</p>
“是我们不好。”</p>
“一件的铠甲都未能为你守住。”</p>
“好了!”崔泽的声音柔和得像春风,又沉稳得像秋水。</p>
“咱们都别在这找锅扛了。”</p>
“都看得出来吧,这是他们设好的局。”</p>
“防不住的,别怪自己。”</p>
崔泽宽慰过御林军们后,一只老鸦从他们头顶掠过。</p>
老鸦落在白梅树上,抖落了一条梅枝上的层层白雪。</p>
梅花香虽幽,却也苦。</p>
天色渐渐沉了。</p>
远处,打更的梆子陡然响起,破空传来。</p>
梆梆梆的,酉时到便到了。</p>
白梅树上的老鸦被梆子声惊起,振翅而飞。</p>
飞出傅宅的二进院前,老鸦嘶哑地甩下一声啼叫,像在预告崔泽的丧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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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来与何山拢共带了三个队的御林军,五十四人。</p>
带上崔泽,五十五人。</p>
五十五人最终到了何山住的那处院子去。</p>
何山的院子大,院子里有邻居做打铁的营生,这么多人落得下脚。</p>
崔泽离开傅宅时,特意嘱咐他们带上已作了废铜烂铁的光明铠。</p>
只有六个时辰。</p>
他想要一线生,最终还是得从这光明铠里寻。</p>
等五十五人带一箱废铜烂铁回到何山住的院子时。</p>
两刻钟又悄然流逝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