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启帝捻着中的白子。</p>
“林念瑶一个妇道人家,她有什么用?”</p>
傅玉同:“陛下,她是林泽的发妻,与林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p>
“单凭这一点,她就是最好的破口,方便臣的族人”</p>
傅玉同抬起,用指尖在脖颈上浅浅划过。</p>
他划过脖颈后,恭敬地向光启帝低下头。</p>
傅玉同嗓音染着气声,道:</p>
“臣的全族都在青州。”</p>
“有他们在,林泽定会如陛下愿,一路归西。”</p>
光启帝闻言无声地笑了。</p>
他将中的棋子落回棋盘正中央的天元。</p>
这一子落下,君臣二人在不言中已然心意相通。</p>
傅玉同明白,林念瑶去青州的事,如他所愿板上钉钉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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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的天黑得很快。</p>
崔泽带着何水赶到青州城下时,天边几乎只剩最后一线光。</p>
青州城外站着个身穿暗红官袍的削瘦老头。</p>
老头身旁只跟了一个瘦的差役。</p>
两人孤零零地站在偌大又破败的青州城门前,像两根枯竹竿。</p>
崔泽目力好。</p>
二十步外,他不仅看见老者全白的长须被风吹得蜷曲。</p>
他还看得见老者官服肩头起的毛球,官服下摆微微飘动的线头。</p>
崔泽策马赶到老者面前。</p>
老头一见他便拱。</p>
“来人可是新上任的青州兵马主帅,广平侯林泽,林帅?”</p>
崔泽下马抱拳还礼,“是在下。”</p>
老头向崔泽深深作了个揖,“青州司马范涛见过林帅。”</p>
崔泽连忙扶起他,“司马大人,怎么是你来接我?”</p>
范老头慢慢站直。</p>
他缓缓转身,为崔泽让出路。</p>
他回望城内,从眉梢到眼角全是苍凉。</p>
“林帅问为什么?”</p>
“就让青州城自己向林帅作答吧。”</p>
崔泽伴着范涛的话,牵着飞星缓步穿过青州城门。</p>
穿过巨石层层垒砌的灰色城门后,青州城一点点映进他的眼眸中。</p>
沿街夯土残破。</p>
隔三岔五便凹陷出一座被拆得只剩地基的房屋。</p>
街上覆盖的厚雪冻成了硬冰。</p>
冰也是灰色的。</p>
在暗淡的光线下,灰色的冰像是浑浊的黑。</p>
一阵狂风从巨洞般的城门穿过,肆虐地席卷长街。</p>
狂风卷着冰封的寒意,渗进崔泽身上一千甲片的每一道缝中。</p>
崔泽被冻得连着往掌心里哈热气。</p>
套在他甲片下的夹棉的厚圆领袍仿佛不存在了。</p>
而街上,蜷缩在破了门和窗的屋里的人。</p>
他们只穿着残破的薄袄,还在忙忙碌碌地做活。</p>
街上几乎没有人,偶尔跑出一两个孩。</p>
孩们提着桶跑向新落的雪堆。</p>
他们伸出冻得通红的,抓起雪往木桶里送。</p>
边抓边淘换似的扔出雪里混的土块砂砾。</p>
崔泽停下脚步,忍不住望他们。</p>
他才望了一眼。</p>
马上有个孩抬头瞪了回来。</p>
孩抱紧了桶,像在提防。</p>
他眼里有股发腥的血色。</p>
崔泽见过这种血色。</p>
它从来只出现在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眼中。</p>
孩的整张脸既稚嫩又成熟。</p>
成熟得他根本不像个八九岁的孩子。</p>
他见崔泽一直望着他,雪也不抓了。</p>
孩提起桶就跑。</p>
他跑得压根不快,两条短筷子似的腿来回扑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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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从他宽大的衣领灌进去,吹出他细***的身子。</p>
瘦得活像只扒了毛就见骨的鹌鹑。</p>
崔泽的视线不住追着孩跑。</p>
孩一溜烟消失在黄泥夯土堆出的拐角处。</p>
孩消失了。</p>
夯土墙上一个两人宽的缺口却直直地跳进了崔泽的眼帘。</p>
那道墙崔泽记得,他记得墙后面有棵柿子树。</p>
一到冬天,褐色的枝条上会挂满橘红的圆柿子。</p>
可视线穿过两人宽的缺口。</p>
崔泽只看到一截砍到树根,褐色的年轮。</p>
一只老鸦落在刻满年轮的木桩上。</p>
老鸦停了一瞬又飞起。</p>
黑色的乌鸦穿过街坊,在黯然的天上兜了半个圈。</p>
它落在崔泽的左后。</p>
崔泽回头望去。</p>
他望见竟是连片的空地上,堆满的骨瘦如柴的尸体。</p>
尸首上覆了雪,像盖了厚厚的寿布。</p>
一排排的死人冻出的冰棍旁只立了一块牌子。</p>
灰黄色的木头牌子上,潦草地写了两个墨字——义庄。</p>
木头牌子旁,没有围栏也没有盖顶的棚子。</p>
白嘴的老鸦扇着翅膀落在一具冻硬的尸体上。</p>
不知从哪跑出来个女人,她拿着袖子去扑那老鸦。</p>
“不许啄他的眼睛!”</p>
“不许啄我夫君的眼睛!”</p>
女人扑了两下,没了力气。</p>
她倒在那具尸体旁,麻木地坐下。</p>
老鸦扑棱棱地飞起来,又向崔泽的前方飞去。</p>
老鸦掠过一个抱着个布袋的人。</p>
它翅膀一扇,那人瞬间栽倒在地。</p>
布袋子掉下去,滚出几个干瘪的白薯来。</p>
倒下的人再也没爬起来。</p>
他被两个干柴似的人肩并肩地拖进那个幕天席地的义庄。</p>
白薯被人捡起来,送进一个离倒下的人只有几步的破院子。</p>
墙倒屋塌的院子里跌跌撞撞走出个老妇人。</p>
老妇人抱着怀里的白薯,坐在门前忽然开始大哭。</p>
伴着哭声,天边最后一线光散了去。</p>
青州城沦落到彻头彻尾的黑暗中。</p>
黑暗里,青州城没有一盏灯。</p>
只有打更的梆子声慢慢从西边的角落响起。</p>
打更人拖长了嗓子,还是有气无力的。</p>
“酉初——”</p>
跟着范涛走到青州府的官署大门时。</p>
崔泽回首望去。</p>
整座青州城只有东边有一点零星的光亮。</p>
其余地方没有一寸火光。</p>
青州城漆黑一片彻底融入夜色中。</p>
而他那两匹驮马上工整地卯了铜钉又包了角的箱子,和整座破败的城格格不入。</p>
青州府为崔泽点起了一盏灯。</p>
青州司马范涛躬身,示意崔泽摘下帅印暂交予他。</p>
崔泽将挂在躞蹀带上的螭虎印,连着绶带一同递给范涛。</p>
范涛将帅印高举。</p>
青州府中唯一的灯盏映出的光华在螭虎玉印上流过。</p>
“青州司马主帅,广平侯林泽,林帅到!”</p>
范涛高声颂念。</p>
青州府中,七七八八的人举着灯出来,整齐利索地向崔泽跪下。</p>
“恭迎林帅。”</p>
众人跪在地上,眼里都有了光。</p>
甚至有人不住地抱着同僚痛哭。</p>
“林帅,我们终于等到你了!”</p>
“青州终于等到朝廷了!”</p>
“青州终于有粮,有兵了,对吗?林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