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泽仿佛没听见范涛焦急的呼喊一般。</p>
他自顾自地嚼着嘴里的纸。</p>
范涛见崔泽不听，忙跪倒在他身边。</p>
他放下灯去抢崔泽里的纸。</p>
“林帅！”</p>
谁知崔泽侧过身去，圆滑地避开范涛。</p>
避开范涛后，他又撕下一节纸，塞进嘴里。</p>
崔泽的眼神一直没聚焦。</p>
黑白分明的眼瞳虚无地散着。</p>
范涛看他那样，一泄气，整个人瘫坐到地上。</p>
这下轮到范涛双眼失神了。</p>
他喃喃道：“军管不成，青州大乱就在眼前。”</p>
“主帅又疯了。”</p>
“难道青州真要完了？”</p>
崔泽在一旁默默地嚼纸。</p>
嚼得差不多了，他将纸吐出来，呸到掌心里。</p>
他咂摸了一下嘴里残留的味道。</p>
崔泽捡起一张新的纸，递给范涛。</p>
“司马大人，要不你也尝尝。”</p>
范涛猛地一甩袖，将崔泽的压下。</p>
他趴过去冲崔泽道：</p>
“林帅，这东西不能吃！”</p>
“林帅你怎么了？你清醒清醒啊！”</p>
崔泽从范涛掌中抽回，举起灯盏。</p>
昏黄的细火苗照在他掌心。</p>
掌心上的纸浆纤维纤毫可见。</p>
崔泽一双凤目重新凝神聚彩。</p>
他看着掌心，忽然无声而放肆地笑起来。</p>
“司马，这些纸是半个月内新纸。”</p>
“崔鼎之大将军被俘了半个月了，青州的物资短了半个月。”</p>
崔泽举起灯，让光也映入范涛眼中，方便范涛看他掌中嚼碎的纸浆。</p>
“城中粮草都不够。”</p>
“傅家怎有余力往城中运藤纸这等无关紧要的东西？”</p>
范涛托起崔泽的掌心，就着灯左看右看。</p>
看过之后，他抄起地上一张纸。</p>
范涛撕也不撕就往嘴里塞。</p>
很快，新纸特有的那种甜味，弥散在他口腔中。</p>
范涛含糊不清道：</p>
“林帅，真是新纸！”</p>
范涛“呸”的一声将纸吐出。</p>
他跟着崔泽，也笑了开来。</p>
“他们有功夫运藤纸，必然有更多的本事运粮食。”</p>
“傅家的粮一定满仓了。”</p>
范涛有了劲，一骨碌从白纸堆里爬起。</p>
他指着满地白纸，忍不住问：</p>
“林帅，你是怎么察觉到纸有不同的？”</p>
崔泽在地上擦净掌心。</p>
他举着左右摇摆，忽明忽暗的灯盏，点了点被林念瑶砸过的眼睛。</p>
“托林念瑶的福，亲身体验了一把。”</p>
“新纸真够韧的。”</p>
范涛关切地打量起崔泽。</p>
见崔泽无事，范涛低低地“哦”了一声。</p>
他的那声哦被寒风卷走，吹向夜空。</p>
又一阵萧萧的寒风吹起他的白须。</p>
范涛怅然道：“我曾舍下脸，为青州向傅家跪求粮米。”</p>
“结果他们当众开仓，仓内空空。”</p>
“傅深当时，他家中余粮只够他的族人和下人吃。”</p>
“打那以后，傅家再没拿出一粒米粮给青州城。”</p>
范涛握拳砸了一下自己的膝盖。</p>
“城内饿殍遍地，他傅深好狠的心。”</p>
随着范涛的怒骂，崔泽压下眉头，暗了眼眸。</p>
他放下灯盏，捻起地上的纸。</p>
崔泽举着白纸，问了范涛一个带着血味的问题。</p>
“你如果青州百姓知道傅家有粮，却坐看他们饿死。”</p>
他带着纸指向大门。</p>
“这时候将我和傅深一同绑到街口，我和傅深谁会被先被百姓撕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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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涛皱紧眉，弯腰抢下他里的纸。</p>
“我的好大人，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p>
范涛将抢过来的纸振了振。</p>
“大人，光知道傅家藏了粮没用。”</p>
“得找到他们的粮，放给百姓们才行。”</p>
“否则百姓们仍旧饿死，中郎将那边，林帅你也过不了关。”</p>
崔泽从地上又捻起一张纸。</p>
他携着那张纸站起身。</p>
“过不了关便想办法过。”</p>
范涛眼眸一亮。</p>
“林帅这就想到办法了？”</p>
崔泽对着月光，扫过印刷在纸上的墨字。</p>
“这上面少了最重要的部分。”</p>
“青州百姓以劳作换口粮日用的部分。”</p>
“傅家为何选择隐去这一部分？”</p>
范涛闻言，才亮起的眼眸又暗了下去。</p>
他哀叹一声，道：“哪还用问为什么。”</p>
“自然是为了激起民愤。”</p>
“不隐去这一部分，怎么显出大人你是个饿死百姓，十恶不赦的大混账？”</p>
崔泽眸中流过一抹深邃。</p>
“不对，不止如此。”</p>
“就算留下这部分，我依旧是十恶不赦的混账。”</p>
“在我的计划里，上至六十岁老妇，下至七岁儿，只要是青州城中能动的，就必须干活。”</p>
“他们劳作一日，也不过吃上两顿稀的。”</p>
“我残酷无情，百姓们未必能理解。”</p>
崔泽捻起中的纸。</p>
“傅家到底为什么偏要隐瞒这一部分内容？”</p>
崔泽感觉他中的纸，像是一层魔障。</p>
只要戳破，他的前路，青州的前路又将冲向清明。</p>
寒风骤然变猛。</p>
它像一条狂暴的巨龙。</p>
它咬起地上无数藤纸，卷过崔泽与范涛，冲回天上去。</p>
崔泽和范涛都被扬起鬓发和衣摆。</p>
两人对望一眼，一时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p>
与此同时，崔泽中的薄纸终被他捻破。</p>
残纸破开，月光洒入。</p>
地上和崔泽的眸中都被映出明亮的光斑。</p>
“傅家不敢让青州城的人知道青州府内有多少库存，养得活多少张嘴。”</p>
范涛也追随崔泽道：</p>
“难道他们不仅偷运东西入城，还在打府库的主意？”</p>
“我们官署内有傅家养的内鬼！”</p>
崔泽松，任大风送走中的薄纸。</p>
“这下简单了。”</p>
“抓住这个内鬼，王将军那自有交代。”</p>
范涛紧着眉头，问了一声：</p>
“内鬼不是傅思齐？”</p>
崔泽摇头，“不止他。”</p>
他一张脸冷得像一潭深渊。</p>
“傅思齐可不知道我军管的详细条例。”</p>
范涛捋起胡须。</p>
他在心中排查起官署中的内鬼。</p>
崔泽却扶住他的。</p>
“司马，助我出去。”</p>
“在这空想终是猜测，猜测如何作数？”</p>
范涛闻言眉头皱得更深。</p>
他忙劝道：“不可！林帅。”</p>
“外面的百姓，都想撕了你。”</p>
“还有中郎将，他也不会放过你。”</p>
范涛抓住崔泽的，死活不肯放开。</p>
“更要人命的是傅家。”</p>
“城中混乱，他们怕不是会趁杀了林帅你，再嫁祸他人头上。”</p>
“林帅，不能去啊！”</p>
崔泽对范涛露出一个宽慰的笑。</p>
他一根根地掰开范涛死抓他的指。</p>
“范司马，我非去不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