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泽守在傅玉同身后守了许久。</p>
北羌王师六部的领头大将才闹哄哄地从覆山盖海的大军中出来。</p>
他们聚集到傅玉同面前，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p>
六名北羌大将连马都没下，坐在马上。</p>
他们自上而下俯瞰着傅玉同。</p>
傅玉同被看得不悦。</p>
但他没有发作。</p>
他慷慨地向北羌人摆起了天朝上国的架子。</p>
崔泽虽听不懂傅玉同的北羌话。</p>
他两只眼睛一清二楚地看着傅玉同大一挥指向青州。</p>
指过青州后，傅玉同又将朝北羌人一抬。</p>
大方得像当场把青州亲送了出去。</p>
崔泽默默地注视着。</p>
他的视线从傅玉同的指尖移到北羌人的脸上。</p>
北羌人看的不是傅玉同指的青州。</p>
北羌人眼中有无可比拟的贪婪。</p>
他们穿过青州，在看昭国的心脏——京城。</p>
北羌王师六部的将领依次与傅玉同交谈。</p>
六个健硕蛮子的眼中的贪心一个比一个重。</p>
崔泽忍耐着他们对自己故乡的窥伺。</p>
谈着谈着，北羌人嘲讽的讥笑声响起。</p>
傅玉同竟也应和着他们笑。</p>
傅玉同笑得谦谦有礼。</p>
举投足间都透着他那腌入味的文人风骨。</p>
忽有一个北羌大将，提起马鞭，指向傅玉同身后的崔泽。</p>
他叽叽咕咕地骂了一句。</p>
他策马上前，马鞭一挥，当头朝崔泽一鞭劈下。</p>
崔泽徒接下北羌人的鞭子。</p>
崔泽收劲攥紧，那北羌大将也不松。</p>
鞭子瞬间绷紧。</p>
在这个关头，傅玉同翩翩然地回身。</p>
他从崔泽中夺下鞭尾，客气地还给北羌人。</p>
傅玉同侧着头，只拿眼尾阴冷地看崔泽。</p>
“这是北羌卡纳部的卢屠王，休得无礼。”</p>
“大王问你刚才为什么不笑。”</p>
“是生性不爱笑吗？”</p>
崔泽放下握过鞭子的那只，扶正执在怀中的军旗。</p>
他勾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脸。</p>
崔泽也不收笑。</p>
他呲着牙问傅玉同。</p>
“这样够吗？”</p>
傅玉同看着崔泽的丑态灿笑如星。</p>
他回过头去，找北羌的卢屠王讥笑起了崔泽。</p>
“他是下等人，不懂事，不识大体。”</p>
“卢屠王莫怪。”</p>
北羌的卢屠王骑着马绕着傅玉同转了半圈。</p>
他将马鞭的鞭尾收在掌中，朝傅玉同轻轻一挥。</p>
“他不懂事，你懂事。”</p>
“你配做上等人。”</p>
傅玉同和六个北羌人又是一阵欢笑。</p>
欢笑间，傅玉同再次向北羌六部做下承诺——</p>
两日后，开城和谈。</p>
献王女，赠青州。</p>
昭国向北羌纳岁币称臣。</p>
崔泽冷着脸，陪在后面听。</p>
北羌人口中时不时会跑出几个他能听懂的音节。</p>
比如长乐郡主，又比如青州、昭国。</p>
傅玉同大大方方地将他们全赠了出去。</p>
终于换得北羌六部头领满意地点头。</p>
他们传令下去。</p>
北羌六部幡旗高竖，密密麻麻的北羌大军原地驻扎。</p>
傅玉同回头轻飘飘地对崔泽：</p>
“把你中的旗摘了，回城换成白旗。”</p>
“见了白旗，北羌人就不会攻城。”</p>
饶是麻木了半日，崔泽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p>
他紧握旗杆。</p>
短而圆的指甲直嵌到柞木旗杆里。</p>
崔泽握着青州军旗策马回城。</p>
旗杆顶上，绣了天幕山的军旗已然垂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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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抱青州的天幕群山也在逐渐暗淡的日光中浸染灰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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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泽回到军营。</p>
军营里的众人一听要把军旗换成白旗。</p>
各个将士都气血翻涌，恨不得提刀出去找北羌人拼了。</p>
崔泽嵌入的指甲从旗杆里脱出来时，他的已没了知觉。</p>
他声音轻轻的，“取白布来。”</p>
“旗杆上的旗，我换。”</p>
王秀看着他被压得发紫的指头。</p>
悲愤之余，不忘劝他：</p>
“林帅，今日的奇耻大辱，绝不会白受。”</p>
“咱们来日加倍还给那些北羌蛮子！”</p>
崔泽背对着大家，坐在马扎上，静静地坐在那往旗杆上套白布。</p>
白布套好了。</p>
他站起身把旗杆交给部下。</p>
“送去雁北门，挂起来。”</p>
挂着白布的旗杆被部下带走。</p>
崔泽两空空垂落在身侧。</p>
他木得像个立在原地的木桩。</p>
范涛进营帐时，恰见到木桩似的崔泽。</p>
“林帅？”</p>
“林帅！”范涛唤魂似的唤了两声。</p>
崔泽仍没有回应，像是三魂丢了七魄。</p>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p>
一旁的王秀硬把山似的自己堆到崔泽坐过的那张马扎上。</p>
他捏起碗大的拳头，往自己下披的裙甲上一砸。</p>
裙甲发出“哗”的一声响。</p>
“唉”</p>
“司马大人，林帅这样实在是北羌蛮子和傅玉同欺人太甚！”</p>
范涛早听了城头挂白幡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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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一声叹气。</p>
然后半天也不上话来。</p>
“不知道挂上白布，豁出脸去苟延残喘。”</p>
“我们这些青州人究竟还能不能活下去。”</p>
最后一点太阳的光亮追着太阳向西沉去。</p>
营帐内点起了灯。</p>
帐内肃穆，灯火微闪。</p>
王秀和范涛一坐一站，各自像两尊被抽掉了脊梁的垮塌雕像。</p>
橙黄的灯焰闪了几下。</p>
摆在桌上北羌人送来的几份布帛上的字也跟着闪。</p>
闪烁的字跳进崔泽眼中。</p>
眼前的布帛书信一闪而过。</p>
崔泽纷乱的思绪中最要紧的线头终于被他挑中。</p>
记忆里的傅深的脸涌现出来。</p>
而后是傅家吞没的物资。</p>
修远坊中酒桌上掺了奶味的酒。</p>
崔泽眸中光点重聚。</p>
他眼眸一动，灵得像是被人画龙点睛活了过来。</p>
崔泽迈步走向摆着布帛的长桌。</p>
他撑在桌上，眸中映着一字排开的五份布帛。</p>
“清楚了，都清楚了。”</p>
崔泽捞起一份布帛，唇边的笑意散了开来。</p>
王秀不明所以，还以为崔泽发了癔症。</p>
他忙站起来，慌慌忙忙地盯住崔泽。</p>
范涛则悄悄地靠近。</p>
走近了，他一巴掌推开山似的王秀。</p>
王秀被推出个趔趄。</p>
他满脸发懵。</p>
范涛眼里却只有崔泽。</p>
“诶呀，林帅这个状态我熟。”</p>
“一定是咱们青州有救了！”</p>
“林帅，快，怎么救青州？”</p>
“千万别像吃纸那回，哄老夫跟着吃，还跟我卖关子。”</p>
崔泽敛了敛唇边的笑意。</p>
他握着里的布帛沉着回身。</p>
“这次的事得先从傅家起，从傅家到北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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