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言语滞涩,“当日我亦是百思不解,谢妹妹怎会在乌衣卫的保护之下遭逢如此厄运既然三殿下也派了人去想来的确是从未信我。”话已至此,又记起过往的几次对谈,忍不住又是一叹。</p>
他看向对面的眼神中带着不明的情绪,良王却似有意避开,一直低头摆弄着桌上的茶具。</p>
最近的良王府频频动作,多年的暗桩都被驱除了干净。这无异于三殿下亲摘掉了自己悉心遮掩多年的面具。</p>
听他近时也常常溜出府。宫中仍有太子坐镇,他这样出门,又能去哪儿?</p>
目光转落于那人中擦拭的茶盏,凤清忽然意识到这样式实在简陋了些。</p>
郑合宜最近频繁出入忠义侯府的南山别院,听是去玩泥巴的。</p>
莫不是他们两个约在那里见了?</p>
这个郑合宜,难道就不怕被太子知道么?</p>
还有那个东宫在谢氏三阁扑空的秘密,又是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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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拥有了一夜的自由,谢从安想要出门的心思再也止不住了。</p>
因她不许人伺候,颜家又爱体面,只能让奴仆们一日三班的在几个园子和花门前候着。如此一来,依旧是因着她将这平静了多年的颜府后宅闹得人仰马翻。</p>
此时此刻,这个罪魁祸首坐在卧房的窗边,直挺挺的摊开着两只掌。</p>
太阳早已掉到墙后去了。她还是那样一直呆愣愣地坐着,尚不知又有罪名落在了自己头上。</p>
颜子骞一进院子便见到了这一幕。</p>
谢从安双眼痴痴望着一处,似是在发愣。</p>
他隔窗问道:“你可知父亲生了好大的气?”</p>
这人却是没听见似的,脸上也没有变化,只将双缩回身前,仍扒在窗上。好的是回头看了看他,乌黑的眼瞳里闪着亮光。</p>
颜子骞一下子便瞧出她是在琢磨着出门,便跨进屋来直言相告:“我今日是来教的。”</p>
“哦。”</p>
谢从安转过来伸了个懒腰,又挪了挪背后的垫子,嘟囔一句:“没茶。”</p>
她这般慵懒随意,倒让颜子骞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垂眼的不敢直视。</p>
谢从安等得不耐烦,抬敲了敲桌几,示意他坐下。“你就直接。”</p>
颜子骞却在暖榻旁站着,袖子里攥着那张酒楼送来追债的票,心潮翻涌,一时不知该要从何起。</p>
一年未见,这位谢家的姐已与从前大不相同。眉宇间的忧郁淡了,却又常能在她毫不在意的随性和笑容下瞧出悲伤的影子。</p>
初见时那个藏在忠义侯府里鲜少露面的少女,不论怎么不开心,终究都还是爱笑的。</p>
整日里都是围着郑合宜打转,前前后后、期期艾艾,仿佛只要他开心,便什么都是好的。后来的她是令人意外的智灵敏,围猎场中在他耳畔出的那几句话,至今想起还觉得心胆生凉。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又让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慧和大胆。</p>
默了片刻,颜子骞放下袖子道:“今后还是少出门吧。外头危险。”</p>
对面的人却恰从百无聊赖中生出一笑,“点我不知道的。”</p>
那副笑脸乍一看轻松随意,可他所见全是麻木,甚至看透了隐藏在眼底最深处的伤心。</p>
颜子骞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p>
欲言又止间,他索性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可还记得坠崖那日发生了什么?”</p>
谢从安没料到他会起这个,下意识眯了眯眼,忙用笑脸遮掩。</p>
那些事情已在脑海中反复上演过多次。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的逃亡,痛苦的记忆不用一瞬便能充斥脑海。</p>
那日她又去看爷爷,才回到少丘山下,突然有人迎面袭来。敌人的人数多到心惊。她边战边退,发觉人多且杂,立场不同,场面混乱极了。</p>
勉强辨出敌众友寡之势,她果断的一路向东,身边的影卫们从伤到死,渐渐的就只剩下婴癸会偶然闪现。</p>
不知过去多久,她只记得自己跑到双腿失了知觉,只知道械的逃命,胸腔里撕裂的痛楚超过了身上的伤,伴随着饥肠辘辘,渐渐耗光了所有力气。</p>
她最后的意识,是自己坐在一棵无遮无避的大树之下。</p>
秋风凛冽,从身旁发隙呼啸而过,冷热交替之中,一声声心跳震耳欲聋。她只是呆呆的坐着,不知自己应该害怕还是担忧。</p>
深秋的树林很美,就在她觉得死在这里也不错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身影从天而降。</p>
韩玉拉起她,开始了又一程的逃亡。</p>
谢从安掐断回忆,笑着踢了下脚尖,“还有些印象。很多人,挺乱的,难辨敌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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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要知道当心!”</p>
意外严肃的语气,让谢从安突然注意到了眼前的这对眸子。</p>
同样是幽然的黑,同样是盯着她看,比之从前,好像也多出了几分不同。</p>
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在看不见的日子里有了变化。当读出了偏执的一刹,谢从安心里一慌,脑海中竟然冒出了另一个人。</p>
她迅速眨了眨发酸的眼眶,撇开头道:“所以呢?”</p>
得益于颜质这个爹的影响,颜子骞对不耐的情绪最为敏感。他看着谢从安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难受,却又无可奈何。</p>
他知她心中有气,却不知这气从何来。</p>
“究竟为何要到酒楼去买醉?可愿与我?”</p>
谢从安从前就不大喜欢他这幅知心大哥的作派,伸展了脚跳下暖榻,端起桌上的茶壶,嘴角生硬的一拉,“我去倒茶。”眼皮却始终垂着,未曾正视他一眼。</p>
冷不防腕被捉,她一怔抬头。</p>
面前的颜子骞竟是副破釜沉舟的样子,“你若真的那么不安,不如,嫁给我!”</p>
谢从安被这没来由的话吓得杏目圆睁,瞬间便将腕夺了回去。</p>
没想到这人却还跟着她起身,又动去扯她袖子,“你可是不愿?”</p>
谢从安气得默默咬牙。</p>
这人却仍在继续:“你若是嫁了我,便能一世无忧了。”</p>
“你有病吧?”</p>
谢从安骂完就将人甩开,结果又被抓住。</p>
颜子骞期期艾艾,语气中甚至有着恳求:“有些话我无法直。你若要听我的,我便去跟爷爷商议。”</p>
“商议什么?”</p>
外头突然传来格外洪亮的一声。四个字带有隐隐怒意,而且气息不稳,一听便是着急着过来的。</p>
谢从安趁势躲掉了颜子骞的,抬脚出去迎向来人,行礼道:“我去倒茶,”罢不待反应便擦肩而过。</p>
她步履匆匆,一直入了那个三进外的长廊才敢停下,靠在墙壁上默默舒了口气。</p>
深夏蝉鸣,屋舍间偶尔会传来几声孩童的嬉闹。仰头看着那并不算高的墙壁,谢从安忽然发觉,自己对这颜府竟有种庭院深深的恐惧。</p>
虽然还不知道颜子骞突然发的什么疯,但她有种不祥的预感。</p>
这个人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与他爹颜质有关,并且事关她的生死。若她不想办法离开,这颜府后宅,便会是葬了她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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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癸后来曾问,如何不信颜公子开口求娶是因为喜欢她,且日后一定会护着她,对她好。</p>
谢从安躺在树枝上懒笑:“事到如今,信与不信都已不重要。但是颜子骞这个人,活的太过于通透,什么男女情爱都不至于让他失去理智。我还是觉得,他对我,便是看见了陷入红尘中挣扎不出的另一个自己,所以起了怜惜之意,想要借着成婚捞我一把而已。但是他看不透其中最重要的一点。</p>
婴癸已经习惯了她故意引着自己多话的计谋,顺从的问道:“什么?”</p>
“他是男儿身,而我是女子,所以我要比他惨得多。”</p>
婴癸显然没听懂,一双眼盯着她,等她解释。</p>
“你要问我的。”谢从安提醒他一回,继续道:“于他而言,衍圣公府是家。可我若要嫁他,入的可是颜府的后宅。”</p>
婴癸沉默片刻后竟然点了下头。“你就是因为他没有养过女儿,不懂世道对于女子的艰难,所以猜到了他爹要杀你?”</p>
谢从安一下子笑得差点从树上跌下去,“我哪有那么神。”</p>
她抓紧了树干,换个姿势坐稳了才道:“其实这起来,也的确挺神的。你知道人家女子的第六感很灵吗?”</p>
婴癸毫无反应的等着她解释。谢从安向他歪头示意,他便乖乖问了句:“是什么?”</p>
“就是一种女人才有的神秘天赋。”她完得意的摇了摇指,“别问。你学不会的。”完又朝着远处走来的人道:“每个女人,都需要一个触发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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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谢从安在外头生生熬到了天黑才回院子里去。结果门前有人守着传话,二老爷叫她明日醒了就去一趟书房。</p>
这一夜她睡得极差,满脑子都是后爹干坏事,要找会害自己,醒来后拖拉到快要午食才忐忑不安、磨磨蹭蹭的起身,之后又找着借口在屋子里熬了两个时辰,慢腾腾的收拾着。</p>
结果仍逃不过三催四请,还是到了前院的书房门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