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砅轻扯嘴角,眼神骤冷:“你回到长安,就只为了个影卫?”</p>
一直守在暗处的李璟听出了话外之音,捉紧中兵器,仔细的打量起四周。</p>
藏在松影树尖的婴癸看向他们,如同看向地上的蝼蚁,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p>
院中,红着眼眶的谢从安呜哝着像是在撒性:“这可是爷爷留给我的最后一个人了!他是爷爷从就定下要给我的,一直在影阁的总部受训,等我及笈了便会正式来身边保护我。”着嘴唇用力几抿,多了些血色,“爷爷,女子若成了亲,往后行事少不得就要收敛些,身边暗处若有个能信任又懂事的,与我更加方便。”微颤的嗓音伴着眉头皱紧,她将两叠在胸前,摆出那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少丘之后,我身边的影卫就都不见了好在他从康州寻来,若不然”</p>
对面那人的唇角几不可见的翘起,终于又露出了那种目光阴测的笑。</p>
谢从安心跳加速,垂下眼眸,暗中松了口气。</p>
愿者上钩。</p>
她换了副往事莫提的模样,又摆回了惯用的无聊作派,“我那位后爹了,过几日宫中有宴,我还准备到时候寻殿下去呢。”</p>
“寻孤?作甚?”</p>
猛地对上那双仿佛猛兽猎食一般的眼,谢从安心内一缩,略略思量,试探着道:“我们不是自己人吗?”</p>
“自己人?”</p>
王砅的挑眉冷笑有着几分良狐狸的影子。但狐狸毕竟有个良字开头,眼瞧着就比他和善许多。</p>
谢从安愣了一会儿才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跟着颓丧亦是讽刺的一笑:“是了。之前好歹有个身份,现如今就是个深宅里的娘子,又折腾个什么,只等挨刀,嗯安排就是。”</p>
面前人那样的满心不忿却又无可奈何,比之从前的谢少主着实稚气。</p>
王砅看着她,心中盘算几回。</p>
谢从安伸了个懒腰,叹气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用费心思。反正我有影卫护着呢。”复又感慨:“从前也太累了些。如今这样也挺好。”</p>
王砅摩挲着茶盏的杯沿,并未有要喝的意思,状似不经意的问起:“难道就没想过要逃?”</p>
“逃?逃什么?”谢从安嘟囔两句,两撑着脸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的看着左右,模样无聊又显得颇为无辜。</p>
王砅知道,自己的这个三弟蛰伏多年,养精蓄锐,势必有着诸多规划,不能觑。谢从安若真的想逃,的确并非易事。</p>
可若他想要动除掉此女昔日谢家少主的十大罪状,与此时面前的颜家姑娘也毫无关系</p>
难道这就是三弟的意思?</p>
直接动杀她的两条路:一,颜绥宁死,将东宫放在颜家的对立之上;二,死的不是颜绥宁,而是个骗子。可他这般的身份,如此题大做,难免会被斥责凶残。更何况,既不是颜绥宁,便有可能会被对方扯出暗杀谢氏少主的事,或许还会掀起他在谢氏安排的脚</p>
表面看来,颜生谢死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可若真想要钉死眼前的这枚棋子,就不得不防备伏于其后的圈套。</p>
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看来,还是应当顺从右相,直接用谢从安的身份将她送回大狱。届时即便世族知道了东宫这个背后主使,于孝道之上亦是无话可。</p>
不过当日暗中的那些脚始终是个隐患。</p>
王砅看着眼前的谢从安。</p>
右相的没错,担心脚暴露无用。这女子只是一枚被特意摆上局,诱他出的饵。他要提防的,是背后伺而动的那个人。</p>
不论如何,最后的落脚之处都必然是御史台。</p>
一个即将继位的皇子,若是被斥责段,质疑德行,其后必然还会有各种变数。三弟这连环计当真是不得不防。</p>
想到此处,王砅漠然一笑,眼带讥讽。</p>
父皇当年兄弟阋墙,却不允许他的儿子们反目,至今仍对五弟之死耿耿于怀,朝臣之间亦有龃龉。三弟不似四弟,可以用后宫干政来巧妙化解,与之交,需要加倍心。不能只为求快而暴露出更多不能拿上台面的往事。</p>
如今的长安城,状似安然,实则暗潮汹涌。</p>
他思索多日,仍拿不准是否该杀了这个女子绝除后患。今夜突然决定亲自前来,正是想要最终拿个主意。</p>
看着默默喝茶的谢从安,王砅微微眯起了眼睛。</p>
方才她提到的影卫倒是个意外之喜。或许三弟也有想要拿人的意思。</p>
此人若真是谢侯留下的,他身上必然会有更多关于谢氏三阁的秘密。郑合宜至今未能寻到的信索,或许就落在这个影卫身上。</p>
世族之中,影卫常见。撇开各族的规矩不谈,终究逃不出“影随其主,至死不渝”这八个字。若是直接抓了人折磨,大抵还是个以死明志的结果。所以三弟将人放回。一来讨好衍圣公;二来讨好世族;三来引他出;这第四点便是最实际的——将这主仆二人困在颜府,徐徐图之。</p>
若是东宫此时与之对立,岂不就更加便宜了他骗取这丫头的信任</p>
果然又是个连环计!</p>
</p>
心头之上,豁然明朗。王砅冷笑。</p>
三弟虽远离长安,行事之风却依然未改。还是顶着那副无害面孔,背地里使些阴谋段。</p>
既然谢从安已没了记忆,身旁知情的影卫也都死在了途中,不如还是将计就计,也能得些三弟的消息。</p>
若是抢先得了谢从安的信任,让她那个从康州来的影卫慢慢的现身人前即便此人发现东宫才是仇人,也需要些时日。这又何尝不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p>
思虑之中的王砅越发精神抖擞,几乎快要掩饰不住迅速还击的欲望。</p>
面对着草包四弟多年,此刻棋逢对的感觉实在太好。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与那个总在掩盖自身锋芒的三弟过上几招了。</p>
除去良王府的细作,只是他沉寂多年后的第一步。这个总在传中大放异彩的人物,究竟有多少能耐在身上?</p>
待他成为自己下败将的那一日,父皇终会明白,何人才配的这天选二字!</p>
漫长的沉默之后,这位太子殿下终于开口了。</p>
“三弟都吩咐了你什么?”</p>
谢从安早已等得有些懒了,正一支着脑袋瓜闭目养神。</p>
“什么也没有啊?”她收整姿势坐好,回答的极为坦诚,“我每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过的极好。颜府的后宅也没人管我。都挺好的。”</p>
不料对面的人忽然一改沉默,又跟着问起来:“你怎么知道你的影卫在三弟上?”</p>
面对着目光灼灼,谢从安心里的鼓声渐大。</p>
她皱着眉头,佯装困惑:“在他上?”又迟疑着,“是凤清的。他良王殿下能帮我找到人”</p>
若那良狐狸的聪明不是假的,就该知道把凤清去往江南寻人的事情给做实了吧?</p>
忐忑之间,对面又没了动静。</p>
谢从安佯装无事的偷看几眼,发觉对方竟然喝了口冷茶,不免惊讶。只是熬了这么久,那微凉的夜风吹得她又想上厕所。</p>
王砅看着她羞涩扭捏的样子,微微点了下头。</p>
等她再折腾回来,这院子已然空了。桌上的茶杯之下压着一张字条。</p>
“宫宴必赴,另有安排?”</p>
谢从安将纸条揉成了一团,用力捏着,发泄着不满,“不去又能如何?”耳畔传来婴癸的声音:</p>
***太子方才带来的人其实不多。但要与主子这边打起来,咱们还是救不下你。***</p>
“算上你一起?”</p>
***打不过。***</p>
谢从安低头叹气,声道:“行吧。我会老实去的。”</p>
***主子还是快些把身体养好。不论我这个影卫多重要。你自己技艺不精,便早晚要被困住。***</p>
那略带讥讽的语气让谢从安不耐烦的敷衍着,忍不过又嘟囔一句:“怎么都想做我爹么?爷爷都没你们烦。”</p>
她一脸不爽的折回楼上,路过走廊时还驻足观望了一阵,特意留神看了几个主座的房间,心里更多了几分肯定。</p>
底下的排场虽然不假,但好多都并非是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p>
毕竟举办过长安屈指一数的大盛会,她对这点还是看得出的。既然是那个酒楼也有参与其中,想来大抵也是良王的阵地。</p>
真是多谢他故意用心做出这幅安排,还花大笔包了首场。做下这些就只为诓着太子来探究竟</p>
难怪王砅会放着李璟不用,非要亲自前来</p>
这两兄弟斗的</p>
谢从安啧啧两声,边琢磨边往回走,快到门前时忽又站住了。</p>
护卫只怕又有不妥,主动上前问:“姐可是有事?”等了等未得回应,抬眼一看,只见这位主子闭着眼睛,神色不稳,眼睫之下甚至有着水光。</p>
谢从安正在努力克制着胸口疯狂的跳动。</p>
她强忍着眼鼻处的酸涩,半晌后深深吐出一口气来。</p>
不是她突然发什么疯,而是这空气里残存的香味太过熟悉,是属于某人独有的味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