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庆回来时已经是冬季了。</p>
迎着初冬第一场雪。</p>
从西伯利亚过来的北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扑打在脸上的感觉很不好受，但三十岁的律庆却甘之如饴。</p>
又是一个湿润的冬季。</p>
暖冬自然称不上，但对于绿洲地带来，冬季丰富的雨雪意味深长。</p>
灰色的讹答剌城在风雪中傲然卓立。</p>
这座被花拉子模人偷袭过的城池城墙原本是黄褐色的，是白色石块风化后的结果，律庆占据后又用土法水泥将其涂抹、填充了一遍，于是便造成了眼下的景象。</p>
律庆是带着原本的五千骑回来的，回来后这五千骑便进驻了城池东边的军营塞兰堡（后世奇姆肯特市塞兰区），自己则带着李雪儿、黑曜都等进入了城池。</p>
讹答剌附近煤铁资源也有一些，不过后世这里最为有名的显然不是这些，而是石油，律庆现在自然没有能力开采，将煤铁资源利用起来就不错了。</p>
风雪中灰色城市的上空依旧有多缕不屈的黑烟若隐若现，那显然是城内工坊造就的。</p>
与中原相比，西域伊教世界的城池家里凡是有条件的都建有浴池，这里是以前西辽国讹答剌节度使（二级）的府邸，自然也有。</p>
一丈见方、一米见深、用切割的整整齐齐的大理石砌成的浴池里，律庆与李雪儿两人正在里面游闲地泡着。</p>
赤着脚的奴仆、侍女正在不停地抬着水桶给浴池换水、补水。</p>
浴池两侧的墙壁上各有一盏笼罩着琉璃罩的油灯，西域一带大量出产胡麻油，油灯用的也多半是此物。</p>
浴池氤氲腾腾，灯光若明若暗，怀里美人如玉，这气氛实在</p>
约莫一个时后，律庆终于沐浴完毕，换了一身衣服后又与李雪儿两人在餐厅就餐。</p>
不错，就是餐厅，还是在浴池一侧的餐厅，室内依旧温暖如春。</p>
锡尔河的白鱼，新烤的羔羊肉，生洋葱，胡椒粉、孜然粉，讹答剌自产的葡萄酒，来自波斯的大蜡烛，逼格依旧不差。</p>
在路上奔波了几个月，律庆今日显然不想在办正事了，吃过晚饭后又与李雪儿两人在院子里欣赏了一会儿雪景便要就寝</p>
“报！”</p>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了。</p>
律庆只得一人来到了书房。</p>
西域贵族家里都有书房，一般来，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贵族和客人相对而坐，侧后同样跪坐着一人，他相当于贵族的秘书，他的面前有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鹅毛笔或者其它鸟类羽毛的蘸水笔。</p>
大唐以前，纸张自然是没有的，有的只是一张张鞣制好的羔羊皮，大唐以后纸张也多了起来，西辽国兴起后更是流入千家万户。</p>
锡尔河两岸的芦苇丛浩浩荡荡，从水面一直到陆地几乎有半里地，完全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西辽国刚刚创立，耶律大石便让从可敦城跟随而来的汉人工匠用芦苇造纸，于是纸张便大量出现在西域一带了。</p>
西辽国显然没有“独家产品”、“专利产品”等敝帚自珍的意识，而在西域一带，芦苇在锡尔河、阿姆河、碎叶河、克孜勒苏河等几乎所有河流两岸都密集生长，于是乎撒马尔罕、玉龙杰赤、喀什噶尔也都学会了。</p>
当然了，喀什噶尔在大唐时代就会，不过以前依旧是木材造纸，此时终于学会了芦苇造纸。</p>
主人与客人的对话中的关键部分会被此人记录下来，会后双方确认无误后再誊录一遍，双方签字盖印后便成了协议。</p>
以前，西域一带的人也没有盖印的习惯，后来慢慢兴起，这显然是大汉、大唐为他们带来的。</p>
依旧是地毯、水晶吊灯，与之前不同的是多了一具铁皮炉子、两张书桌，一张堆满了文卷，一张则空着，自然是为“秘书”准备的。</p>
律庆显然没有专职秘书，他的黑曜都骨干轮流在兼着此事，时下霍斯都正坐在那里。</p>
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霍斯都身边多了一人。</p>
长相与律婉有些相似，约莫十七八岁，正是律忠的内侄、律婉的表弟曹赟，昭武九姓曹姓后裔，也就是律婉的姨嫁给了一个粟特人。</p>
当然了，他家以前肯定不是姓曹的，耶律大石创立西辽国后便勒令这里的居民按照历史上昭武九姓的方式取汉名，于是石、安等九姓便重出江湖。</p>
曹赟是正经在泰州城读过三年书的，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原本是要放到各级学堂教书的，后来在律忠的强力推荐下律庆让其加入了黑曜都。</p>
现在的他显然不需要太多单纯的文官，文武双全最好，实在不行由会读书识字的武人代替也行。</p>
曹赟刚刚加入到黑曜都不久，眼下显然在“实习”阶段，便跟着霍斯都一起练习。</p>
</p>
来的是一个黑曜都安插在玉龙杰赤的密探头目。</p>
起来此人连律庆近些年也很少见到了。</p>
帝亚斯！</p>
就是那位律庆刚刚穿越到郅支山就在戍边都都头萧敌奴专门用来储藏货物的帐篷里见到的那位被西辽国通缉的“逃僧”。</p>
一位突骑施祆教徒，他的哥哥蒂亚尔被律庆在虎思斡耳朵府邸杀死了，不过此事相当隐秘，除了律忠以及知晓虎思斡耳朵地下秘密的耶律直鲁古、耶律浑忽知道。</p>
这样的人精通伊教、佛教、祆教，以及汉语、突厥语、波斯语，显然是天然的密探人选，不过无论如何是律庆杀死了他的哥哥，用他显然是有着偌大隐患的。</p>
但律庆最后还是决定使用他。</p>
时下他的身份是河中某位亲近律庆的大商人设在玉龙杰赤商栈的账房，自从述律部的船只可以在花拉子模绿洲城市昆格勒靠岸后，自然也在那里设置了分店。</p>
对于花拉子模人来，由于阿姆河流到绿洲地带后时常泛滥，导致大部分城市都不能设在靠近河道的地方，一座城市虽然在后世的地图上有确定的位置，但在历史上却动不动因为洪水的原因不断迁徙。</p>
昆格勒就是如此，她刚刚兴起，在不久的将来显然会再次迁徙。</p>
玉龙杰赤、希瓦两城自然也是如此。</p>
如果绿洲掌握在律庆里，他显然会彻底解决这一问题，条石加上土法水泥形成的河堤便可一劳永逸解决这一问题。</p>
当然了，这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还不一定防得住，中原王朝的黄河、长江中游的江堤便是明例。</p>
但不做起来又如何知晓呢？</p>
帝亚斯年近四十，不过其面目看起来与八年前几乎毫无二致，看似平和人畜无害，实则一双不由自主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出卖了他。</p>
他能亲自前来讹答剌，显然是有重大的事情要回来汇报。</p>
“大汗”</p>
律庆看了看他，心情也十分复杂，实际上，自从帝亚斯常驻玉龙杰赤后几乎没有给他传来任何有用的消息，一度让他让他认为他已经被花拉子模人策反了，按照后世的话来就是一个妥妥的双面间谍。</p>
不过，这也是他所需要的，花拉子模毕竟是一个有着正规体制的大国，他们的政体几乎完全复制了波斯帝国、塞尔柱帝国的那一套，想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上层的隐秘消息很难。</p>
如果帝亚斯真是一个双面间谍，那么虽然传来的消息真真假假，但聪明的人还是能从中发现一些端倪的，故此，他还是力排众议让他常驻玉龙杰赤。</p>
“有几件事刚刚得知，事关重大，卑职不得不亲自回来一趟”</p>
律庆继续盯着他，暗忖：“花拉子模能有什么重大消息？无非是摩诃末占据了以前乌古斯叛军的波斯南部之地，或者他再次去了一趟巴格达，逼迫哈里发承认他是伊教世界的领袖？”</p>
“抑或他从麦地那或者麦加的大毛拉那里得到了高等级教职？”</p>
“波斯南部较大的势力除了乌古斯叛军，还有一个同样由突厥人建立的萨尔古王朝，也即塞琉古王朝，显然是想用古国名为其正名，该国接受巴格达哈里发的保护，如同法国国王对教皇的保护，没这么容易拿下的”</p>
“或者是里海西南部的埃迪古奇兹王朝？摩诃末的应该还没有伸向这么远的地方吧，该国同样是哈里发的保护国，摩诃末若非被猪油蒙了心是不会进攻此地的”</p>
“大汗？”</p>
“你你的，不用管我”</p>
帝亚斯只得继续道：“有几个消息卑职觉得相互关联，又非常重要”</p>
“第一件事，摩诃末再次从巴格达回来了，他从哈里发那里获得了花拉子模地区大穆夫提的教职”</p>
“哦？”</p>
律庆顿时端直了上身。</p>
大穆夫提，那可是相当于欧洲此时大区主教的身份啊，摩诃末有了这个身份不用攻下萨尔古王朝、埃迪古奇兹王朝便能号令整个里海附近地区了！</p>
还有，他若是利用此职号令古尔国、乌古斯人对方也不得不暗自隐忍，否则摩诃末就能以圣战的名义讨伐之。</p>
此时，什么领土纠纷、个人恩怨都要靠一边了。</p>
自己费尽心在阿富汗造就的三国鼎立局面岂不是要顷刻瓦解？</p>
不过，帝亚斯接下来的消息显然更为惊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