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染自然是听了边关这些事，但是她没有料到郑氏看着床上生死未卜的儿子，竟然还会跟自己出感谢的话。</p>
她看到床上身上伤痕累累的周为羡了。</p>
当真是触目惊心的伤口。</p>
她心跳的很快，此时看着床上的周为羡，虽然觉得害怕，可是心中却想着恒亲王。</p>
他如今自己一个人在边关，日子岂会好过？</p>
寒暄过后，姜清染把带来的东西放在了地上，便一个人在正厅坐着发呆。</p>
周为羡在剧痛中睁开眼时，先嗅到金创药混着海棠香的气息。</p>
姜清染鬓边珠钗垂下的流苏在纱帐外轻晃，周为羡心中一惊，心跳很快，像那年上元夜琉璃灯折射的光斑。</p>
在边关，他心中最放不下的，除了自己的家人，就是她。</p>
他本能地张嘴想唤她乳名，却见孙清茹端着药碗从屏风后转出来，发间银簪歪斜地挂着片枯叶——这分明是整夜伏在榻前沾上的。</p>
他心中一紧，不上来是什么感觉。</p>
成婚接近一年，他跟孙清茹之间，几乎是最熟悉的陌生人。</p>
“世子世子您终于醒了？”</p>
孙清茹眼中一下子充满了惊喜，随抹了抹眼泪，便道：</p>
“世子爷恕罪，妾身失态了。等会妾身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婆母，世子现在该换药了。”</p>
孙清茹用袖口抹了把熏红的眼角，拧帕子的背还留着炭火烫出的水泡。</p>
周为羡强撑起来，还是忍不住问：</p>
“怎么回事？”</p>
孙清茹笑着，似乎不知道疼一般：</p>
“没事的，不过是煮药的时候不心烫了一下，不碍事。”</p>
“这种事情，怎么不让下人去做？”</p>
孙清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p>
“她们几个粗粗脚的，妾身不放心。”</p>
她将汤药含在嘴里试过温度，低头时露出后颈三道结痂的抓痕——那是周为羡高烧呓语时挣扎着挠伤的。</p>
周为羡并不知，只是盯着那抓痕，看了良久。</p>
姜清染的裙裾擦过床沿，周为羡看见她腰间缀着的蓝灵石鎏金铃铛。</p>
那是恒亲王临行前当众系在她绦带上的，此刻正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轻晃。</p>
她起身时，瞧见周为羡迷蒙的眼睛有些惊喜，跟身旁的丫鬟道：</p>
“世子既然醒了，那我便安心了。”</p>
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p>
孙清茹中银匙“当啷”砸在碗沿。</p>
姜清染心中激动，捷报传到自己里的时候，心跳的很快。</p>
孙清茹跟姜清染一同看过后，孙清茹顾不得泼在襦裙上的药汁，抖着将捷报塞进周为羡掌心。</p>
蜡封上玄色火漆犹带风沙，拆开竟是恒亲王笔走龙蛇的军报——“生擒敦亲王，西北防线固若金汤。”</p>
周为羡望着“徐舟野”三个字，突然想起戈壁滩上那个背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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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甲覆满沙尘的恒亲王总爱站在最险的崖边观测星象，月光会把他投在沙地上的影子抻得很长，像道永远劈不开的青铜屏障。</p>
“王爷用兵如神他竟然真的做到了。”</p>
姜清染指尖抚过军报边角的血渍，那是属于徐舟野独有的铁锈味。</p>
她转身时石榴裙旋开的花影，恰如当年周为羡藏在袖中的海棠，注定要飘落在更广阔的天地。</p>
孙清茹突然跪下来替他调整软枕。</p>
周为羡这才注意到她腕骨处层层叠叠的绷带，隐约透出佛香灰烬——定是日夜在佛堂祈福时灼伤的。</p>
孙清茹日日这般照顾，似乎忘记了这一点，刚刚被周为羡发现自己的腕的时候，她慌张藏了起来，对周为羡腼腆一笑。</p>
这个时候，他突然开始上下打量她。</p>
她身上穿的裙子，并不算亮眼，甚至发间那支褪色的并蒂莲银簪，还是三年前他随扔在妆奁里的聘礼。</p>
可整个人却清丽脱俗。</p>
反观姜清染，她头上的簪子是恒亲王马球时赢给她的，金光闪闪，上面的装饰繁复秀丽。</p>
“世子该进些参汤了。”</p>
孙清茹舀起半匙参汤，吹气的动作牵动肩头裂帛。</p>
周为羡突然认出那是自己出征前扯破的寝衣，她竟把碎布缝在里衣最贴近心口的位置。</p>
周为羡又哪里知道，这是她去法云寺求来的，是住持这碎步可以保佑周为羡的平安。</p>
窗棂外忽有惊鸟掠过，孙清茹下意识扑在周为羡身上。</p>
温热的眼泪砸在他颈侧结痂的箭伤上，烫得他想起大漠里恒亲王用匕首剜出毒箭时的场景。</p>
那个永远冷峻如铁的男人，也会在深夜用战袍裹着姜清染寄来的家书入睡。</p>
其实，恒亲王对姜清染的情谊，是他比不得的。</p>
从前他总是会下意识避开孙清茹，可是如今却没有，他看着孙清茹不由分地趴在自己身上企图保护自己的样子，叹了一口气。</p>
“清染王妃。”</p>
周为羡望着正在焚香祝祷的姜清染，忽然发现她襦裙上绣的不是寻常缠枝纹，而是西北特有的星纹图腾。</p>
她虽然自幼就高傲，不怎么让人感受到她的情绪，可是如今竟然也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把担心徐舟野的纹路，绣在自己身上。</p>
就像恒亲王玄甲内衬上那些用金线密绣的情话，是独属于他们的无声秘语。</p>
孙清茹端着药碗退到阴影里，却被他攥住衣袖。</p>
“你”</p>
周为羡喉头滚动着无数话语，最终化作掌心轻覆的温热。</p>
周为羡指节粗粝的薄茧擦过他腕脉，像边关那些被风沙磨出包浆的箭垛，在无声岁月里铸成最坚实的依托。</p>
“清茹，这些日子，你照顾我辛苦了。”</p>
姜清染忽然起身推窗，让北风卷着捷报的碎屑飘向远方。</p>
她耳垂上恒亲王亲戴的明月珰在暮色中微闪，照亮案头新添的羊皮舆图——那是徐舟野用战袍碎片沾着血绘制的西北防线。</p>
周为羡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忽然明白自己追逐的从来都是镜花水月。</p>
正如恒亲王在沙盘上推演的星轨，有些人生来就该照耀山河，而能与他并肩看万家灯火的，注定是能读懂星图的灵魂。</p>
当孙清茹第三次将温热的汤药抵在他唇边时，周为羡终于握住她颤抖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