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良瑜认真听完谢皦对罗姶及端明遭遇的哭诉,这两日他想去寻谢玿,谢玿总在忙,他不便打扰。</p>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理解为何谢玿会处置罗姶及端明二人。</p>
“皦皦,你认为你义父做错了是吗?”</p>
谢皦红着眼,道:</p>
“义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全然不顾多年情分,这般冷漠的义父,叫我害怕。”</p>
“无怪乎你会这般想。”</p>
资良瑜叹道:</p>
“在旁人看来,确实会觉得这般行事过于无情。可是皦皦,你只是在端明二人的角度看,你是否替谢玿考虑过?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是否有什么苦衷?”</p>
“若你只是从另二人的角度看待此事,武断地认为谢玿冷漠无情,我想,你定是会伤他的心。”</p>
谢皦愣住,她确实,未替谢玿设身处地地想,只是觉得他不该这般对端明与罗姶。</p>
资良瑜道:</p>
“在多数时候,两个亲近之人发生冲突,人们往往会为势弱者考虑,而要求势强者迁就。”</p>
“世人总有千条规则来约束他人,世人心中亦各有权衡,两者遇上,权衡便倾斜了,往往忽视另一方之公道。”</p>
谢皦顿觉愧疚,资良瑜柔声道:</p>
“皦皦,谢玿绝对信任于你,你若心有疑问,何不找他问清楚?”</p>
“倘若有些事他暂时不想告诉你,还请你给他一些时间,回想你们相处这些年,他是如何包容你们的,如今也请包容包容他。”</p>
“叔叔”</p>
谢皦落下泪来,道:</p>
“我方才,对义父了些混账话。”</p>
资良瑜温柔一笑道:</p>
“他会原谅你的。”</p>
“可我舍不得端明,我想要他们好好的。”</p>
资良瑜道:</p>
“那便互相体谅,江湖虽大,然而无处不相逢。人生苦短,然而千次可回眸。此时离别,亦可约定再见。于端明,未尝不是新生。”</p>
谢皦怔住,细细品味资良瑜的话,低头道:</p>
“皦皦明白了,多谢叔叔教诲。我即刻去寻义父,向他道歉。”</p>
资良瑜打趣道:</p>
“只是道歉吗?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然而两空空,到底羞愧,何不精选礼物,来个锦上添花?”</p>
谢皦会意,朝资良瑜行了一礼,道:</p>
“请叔叔赐教。”</p>
资良瑜灿烂一笑,如沐春风:</p>
“会编络子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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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温室殿。</p>
皇帝卧软塌,天师坐在一旁,殿里空气暖洋洋,皇帝惬意地眯上眼。</p>
“冬寒,听道楼太过简陋,朕打算将这温室殿赐给你住,也省得你往返辛劳。”</p>
天师和煦回应:</p>
“谢陛下厚爱,我乃修道之人,冬寒易于静心养气。”</p>
帝“嗯”了一声,接过话来,道:</p>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国师不愧为国师。只是国师清淡,也有需靠冬寒静心之事吗?”</p>
天师笑了笑道:</p>
“到底是肉体凡胎,未能免俗。”</p>
天师心里暗道,寒冷则头脑清醒,免得他头脑一热,忍不住就想弄死这皇帝。</p>
皇帝住的宫殿,他嫌恶心。</p>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上去了,笑得意味深长,问道:</p>
“修道之人,若有肉欲如何?”</p>
此话一出,天师眼里闪过狠戾,神情未变,语气重了些,警告道:</p>
“陛下,慎言。”</p>
帝识趣闭嘴,抬佯扇了自己一嘴巴,道:</p>
“是朕失言,天师莫要怪罪。”</p>
他对天师,到底是心怀敬畏。</p>
帝正眼瞧着天师,暗暗称奇,笑容略有些心地问道:</p>
“天师生得俊美,何故摒弃俗世,潜心修道?”</p>
天师语气淡然,道:</p>
“佛门四大皆空,参禅悟道,行善积德,或可立身成佛。浮华世,虚苦劳神,我不愿为物所困,自认无活佛之心,故求去情去欲,清净无为,羽化登仙。”</p>
帝听着天师那清泉般悦耳的声音,脑海中已想到佛子静坐,于金身般若下闭目诵经,转眼仙鹤伴祥云飞舞,天师乘骑青牛,微笑着,周身仙气飘渺,踏波蓬莱。</p>
这是长生!</p>
长生长生此身若得长生法,不死灵躯,与天齐寿!这世间,再无人可奈他半分。</p>
正适时何公公端着一碗药羹入内来,放在帝面前。帝坐正了身子,抓起勺子往嘴里一勺一勺送着药汁。</p>
天师的眼中一片晦涩,细细看他的表情,便会发现那刹那闪过微不可察的窃喜与蔑视。</p>
天师并未开口过问皇帝的身子,倒是皇帝主动将自己的情况出:</p>
“这些日子总觉得身子乏得很,太医院那些个尸位素餐的,却是瞧不出半分问题,这方子,还是贵妃硬叫朕服下的。”</p>
帝脸上流露出憔悴,有些自嘲地自言自语道:</p>
“到底是天寒倦怠,还是上了岁数了,身子骨不如从前了。”</p>
帝瞧着天师,虽是笑着和他话,可脸上写满落寞:</p>
“先帝驾崩前,也如朕这般。父皇,去得很安详。”</p>
天师没话,神色淡然,垂眸思索。帝忽而将笑容一收,殷切地看着天师,问道:</p>
“天师,朕有可能成佛吗?”</p>
天师神情一滞,眼珠一转,视线落在帝身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而后脸偏向一旁,嘴唇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p>
帝见天师这反应,不甘与害怕卷上心头,紧张地追问天师道:</p>
“不可吗?那成仙呢?”</p>
天师张了张口,想什么,莫名笑了两下,转回脸直视帝王,脸上笑容很深,那一双眼却格外凌厉。他笑道:</p>
“陛下,竟想成佛吗?”</p>
帝品出了天师话语中的一丝玩味,不以为意道:</p>
“若是都不行,天师,这世上可有不老仙丹?”</p>
“朕从前总觉得先王苦求仙丹,欲得长生不老,是愚不自知。可如今遇见天师,朕忽而悟了,朕若想永固天下,须得长生。”</p>
“天师,这世间,果真有不老仙丹吗?”</p>
天师笑道:</p>
“万千世界,有许多事我未曾涉猎,不过以天子之力,或许可得一线缘。”</p>
这下可把皇帝哄开心了,喜上眉梢道:</p>
“朕即刻安排下去,方丈、瀛洲、蓬莱、海外,总会找到的。”</p>
广袖下,天师指紧紧蜷在一起,他面色如常,温和道:</p>
“看来陛下因无源之疾而甚是苦恼。”</p>
帝笑了笑,道:</p>
“人之常情。”</p>
天师笑道:</p>
“陛下功勋卓尔,只是不曾上达天听,怕是上苍误以为陛下德不配位,故而降下灾祸,以示警戒,这正是陛下体乏,而御医无从下之元凶。”</p>
皇帝大惊:</p>
“原来如此么敢问天师,此劫何解?”</p>
“自然是叫上苍知晓陛下之功德。”</p>
帝略一思索,大一挥道:</p>
“那朕办一场无与伦比的飨神宴,迎八方神明。”</p>
“不止,”天师出声打断,“宴会之乐,只能传达敬神之心,若要表白功德,如此是不够的。”</p>
帝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却还是虚心请教天师:</p>
“请天师指教。”</p>
天师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p>
“封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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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深吸一口气,果然如此。</p>
若要将自己的功勋德行上达苍天,唯有封禅,唯有他来祭祀天地,在大典上亲口告诉皇天后土,他如何开创这太平盛世的。</p>
思及此,帝眼里显露出癫狂,他怎么会忘了呢,他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他最有资格举行封禅大典!</p>
见到帝这般兴奋的神情,天师不急不缓地泼了一盆冷水:</p>
“陛下,莫要以为如此一来便可高枕无忧。”</p>
帝瞬间紧张,急不可耐地看着天师,等他继续下去。</p>
“乾坤自有圣意,可唯独不见陛下功德,陛下可知这是为何?”</p>
“为何?”</p>
“自然是有人阻扰陛下真龙气运,叫天地瞧不见陛下罢了。”</p>
天师了句极具暗示性的话后便住了口,见帝眉头拧成一个结,天师从容起身,行了一礼,漫不经心地提点道:</p>
“天色已晚,正道子与我残局未破,先行告退。”</p>
“正道”两个字钻进帝耳中,帝如醍醐灌顶,挥让天师退下。</p>
天师出来后,并不急着回去,而是站在远处看着,见何绪被传入殿,后又匆匆忙忙出来,天师嗤笑一声,抬步离去。</p>
这边天师一走,帝便命人去传唤正道,他记得正道过,有一祸星,直冲紫微,而那人,正是——</p>
谢玿,他的丞相。</p>
对啊,原来是谢玿,原来是他。也对,这天下,谁人不知素衣丞相之贤名,正因为谢玿,才叫上天看不见真龙天子。</p>
不多时正道随何绪匆匆走来,正道行跪拜大礼,道:</p>
“臣,参见陛下。”</p>
帝立马迎上去,扶起正道,请他坐下,正道屁股尚未落到榻上,帝连忙开口问道:</p>
“先生,不知朕近来运势如何?”</p>
正道早知天师司乾被传唤走之事,想来他定是了什么,叫帝王害怕,故来寻求解脱之法。正好,借此会,除掉谢玿,于是他道:</p>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p>
帝面色一变,面色阴郁,带着隐怒道:</p>
“果然是谢玿!”</p>
正道打量着帝的神色,心里有些害怕,面对握生杀重权的天子,正道生怕自己惹天子不快而身首异处。可是一想到诸葛一族的命运,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他道:</p>
“运藏于祸,位东南,渐上,主女,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于仪也。”</p>
帝皱眉,问道:</p>
“何意?”</p>
正道答:</p>
“陛下,此福祸相倚,缘就在祸星左右。位东南,寻此方位上之女子,且此女必为家中长女,为陛下所用,乃是消灾之法。”</p>
何绪一听,思索道:</p>
“陛下,谢玿居亲仁坊,位东南。”</p>
经何绪这一提点,帝脑海中灵光一闪,大彻大悟道:</p>
“谢玿之女,叫什么谢总之,运藏于祸,且又是长女,不正是如此么!”</p>
正道一听帝想到谢皦,内心暗喜。帝高兴完,略一思索,心有顾虑地问正道:</p>
“会是此女么?不若派人将这方向上的女子通通查一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p>
正道一听,连忙接话:</p>
“臣听陛下之言,此女完全符合,且卦文显示此人性坚韧,气势佳,若陛下心有疑虑,不若将其召来一观,臣一试便知。”</p>
何绪立刻告诉帝:</p>
“陛下,谢玿之女名唤谢皦,京中少有言传,并不知其品性。”</p>
帝沉吟:</p>
“也好,届时召来一观。”</p>
而后转向正道,和颜悦色道:</p>
“有劳先生了,先生请回吧——何绪,你亲自将先生送回听道楼。”</p>
“是。”</p>
待正道与何绪离开,帝起身,叫上门口侍候的太监福宝,心情大好道:</p>
“随朕去水凝宫瞧一瞧左贵妃。”</p>
福宝福至心灵,师傅不在,轮到他表现了,立马安排下去,皇帝摆驾水凝宫。</p>
水凝宫,金玉殿。</p>
左贵妃早早接到皇帝要来的消息,好一番梳妆打扮,瞧着天已完全暗下去,她吩咐侍婢悟秋:</p>
“皇上瞧着快来了,晚膳可备好了?陛下一来,便灵点端上来。”</p>
悟秋答:</p>
“回贵妃的话,都备好了,皇上既然来咱们宫,今晚,定时要留宿。”</p>
左贵妃娇羞一笑,道:</p>
“留不留都无所谓,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去处,不是我便是她,这些年陛下也不曾选秀,是太过兴师动众,我许久不曾见新人了。”</p>
悟秋打趣道:</p>
“也就贵妃觉得不稀奇了,毕竟贵妃最得宠,若换了其他宫的主子,都巴巴地盼着呢!”</p>
“当心掌你这张嘴!”</p>
左贵妃笑将起来,忽而想到皇长孙,惆怅道:</p>
“我有许久不曾见着猗猗,还有熠儿,我倒希望今儿个来瞧我的,是他父子俩。”</p>
话音刚落,帝爽朗的声音自门口传来:</p>
“看来朕来得不巧了,棠棠不想见朕,朕这就去把太子和皇长孙给贵妃请来。”</p>
左贵妃惊喜回头,便见帝满面笑容朝她走来,悟秋见状退下传菜,左贵妃嗔怪他道:</p>
“皇上惯会曲解人意,妾身分明也盼着您,怎么就成不想见了?”</p>
皇帝笑:</p>
“那倒成朕的不是了!”</p>
皇帝拉着左贵妃在桌旁坐下,宫人将菜品全端上来,帝看了一圈,满意地笑道:</p>
“乍一眼看上去,全是朕喜欢的。”</p>
“棠棠,你有心了,平时管理六宫,也叫你费心了。”</p>
左贵妃一边为皇帝布菜,一边笑道:</p>
“六宫无皇后,妾身身为贵妃,这是妾身应当做的。若连六宫都管不好,那真是忝居贵妃之位。”</p>
帝点头表示赞赏,而后漫不经心道:</p>
“六宫妃嫔少,却是无一可替你分担,所以朕打算明年选些新人进来,同时晋你为皇贵妃,好叫你轻松些,只是到时候,还要你多费心。”</p>
左贵妃夹菜的一顿,随即笑道:</p>
“添些新人自然是好的,叫皇室子孙绵延,后宫也可添些鲜活气。只是,皇上曾不必选秀,如今突然如此,可是诸位大人心有不满?”</p>
帝只是专注吃菜,道:</p>
“非也。”</p>
“既如此,单为妾身减轻些担子,却要如此费力劳神,倒是不值当了。宫里剩下的姐妹里,倒也有几个聪明伶俐的,她”</p>
“左贵妃,你管得有些多了。”</p>
帝出声打断左贵妃的话,左贵妃连忙低头认错:</p>
“妾身失言。”</p>
帝瞥了眼左贵妃,见美人失落,心有不忍,拉着她的道:</p>
“是朕有意将一人纳入后宫,寻了个选秀的由头。”</p>
左贵妃吃惊,心思流转,不敢再问此人是谁,只怕惹得皇帝雷霆震怒,只是心怀疑惑为其布菜。</p>
帝满意,笑道:</p>
“梅园梅花都开了,朕瞧你在宫里一个人,莫要闷坏啦,回头便叫京中命妇、未出阁的姑娘,一并入后宫来赏梅,也陪你话解闷。”</p>
左贵妃哪敢不,识趣应下:</p>
“多谢皇上。”</p>
“腊月朕带你去华清宫,那里暖和,花开得更艳。”</p>
“谢陛下。”</p>
“你那侄子,左敬,做鸿胪寺卿也有几年了,朕瞧着还不错,过完年后,把他调到吏部,就先从侍郎开始做起。虽然阶品下去了,倒也不委屈他。”</p>
左贵妃一听,两眼放光,虽从三品降到四品,可吏部侍郎,可是个不得了的好位置,左贵妃面露欣喜,谢恩道:</p>
“谢陛下!”</p>
“嗯,棠棠,吃饭。”</p>
帝宿在金玉殿,翌日一早,帝上朝去,左贵妃即刻召来悟秋,吩咐道:</p>
“去向福宝打听打听,皇上是要纳谁,为什么。灵点,莫叫何绪知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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