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上郡,雪皑皑,野茫茫,一眼望不到边。</p>
值此寒冬腊月,雪影拂,雪弥天,大雪封山路。</p>
这个冬天,比往年来的早一些,来的更冷冽一些,也比往年更残酷。</p>
西伯利亚的寒流,穿过草原大漠,越过阴山黄河,覆盖整个东亚大陆。</p>
一身黑色狼皮大袄的郭总管,拄木棍,在周平傅恒等人的搀扶下,缓缓向远处的炊烟行去。</p>
河套平原的风很大,雪也很深很白,若鹅毛般在地面堆积。</p>
成年人一脚下去,能淹没膝盖,抬腿间便是深深地雪窝,艰难前行。</p>
此时正值午时,天空中的太阳高高悬挂,明亮的光在积雪的反射下,更显刺眼。</p>
北风呼啸,地面积雪难行,零下近三十度的寒意,冻的傅恒长脸青红。</p>
他一拄着九尺长的冰棍,一搀扶大人,低声道:“大人,若不然,让人把马匹牵进来吧!”</p>
“积雪难行,省些时间,也能为境内百姓,办更多的实事”</p>
傅恒知道如果直言提醒,或者劝进,大人肯定不同意。</p>
所以换了一个角度,从百姓从务实的角度出发,可见用心良苦。</p>
果然如其所料,在听到境内百姓后,郭图脚步一顿。</p>
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村寨,踌躇一阵,最后叹了口气道:“不必了!”</p>
“眼前这点路,不过三五百步,吾还能走得通”</p>
完,他趟过厚厚的积雪,脚下的步伐,变得更加坚定。</p>
他们此番,趁着天气好转,晴空万里的空档,在河套地区微访</p>
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亲眼看看,在王充这员酷吏的主政下,河套的百姓还能撑多久。</p>
尽管此前,他们已经多有耳闻,甚至底下各部官员多番反应</p>
但纸面的信息与数据,终究不如,亲自走访一番,直面来的清晰。</p>
“咯吱咯吱!”尽管积雪深三尺,道路冰滑,人马难行。</p>
但在一众心腹的搀扶下,郭图等人,还是踏入了前方的村寨内。</p>
这是延水边上,一个三千多人的中等村寨,左右不过四里地。</p>
但内里茅屋木房,排列整齐,道路畅通,前后之间规划有序。</p>
地面积雪堆到两旁,虽然冰滑,却不见白,显然寨里的百姓很勤劳。</p>
此时正午,江洋寨内扬起一道粗粗的烟柱,正在生火做饭。</p>
“呼!”郭图长呼一口气,环顾一圈,朗声道:“我们来的正好,赶上了饭食!”</p>
“走,入内与乡民们,打声招呼”</p>
江洋村寨不大,房屋横列不到三五里,前后排亦只有两百步之距。</p>
郭图一行,走在畅通的寨道上,很快便赶到了炊烟之处。</p>
目之所及,一千多名村民排着整齐的队伍,翘首以盼。</p>
这些人大都是老弱妇孺,他们披着一层层羊皮破袄,在寒冬里瑟瑟抖。</p>
偶尔有两个低矮青年,也一个个眼窝凹陷,面带菜色。</p>
观其体态,整个身躯没有二两肉,好似要随风摇曳。</p>
纵使天寒地冻,但他们依然耐心排队,眼巴巴的望着前方,蒸汽沸腾的大锅,狂咽口水。</p>
看到这里,郭图悄然上前,与一名低矮的青年搭话:“老乡,既然打饭,为何不带筒碗?”</p>
“嗯!”正在排队等候的青年一愣,他转身昂首:“谁跟你老乡,老子有名有姓,字号江石头”</p>
“不知道规矩还是咋滴,老乡老乡的乱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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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叫老乡!”郭图神色愣住,不知这里面有啥忌讳。</p>
不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略显亲切的吗</p>
名叫江石头的矮汉转首,待看清来人身形后,心下猛然警惕道:“还有,你是哪个里的?”</p>
“怎么俺之前没见过你?不用服役的吗?”</p>
江石头身材不高,四五尺身形,短脚,属于后迁移民。</p>
他们搬来河套有一段时间了,虽相互之间不太熟悉。</p>
但一年多的时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能混个脸盲。</p>
而眼前新来的,带着点富态的皮袄青年,江石头还真没见过,根本不像江河寨人。</p>
不提对方的衣着,单是那七尺有余,高他半身的的体魄,便不该留在村内。</p>
因为根据河套总督府的征召令,凡身高过六尺的汉子,皆要去服徭役。</p>
江石头因为身高不够,才侥幸逃过一劫,留在后方打杂。</p>
凹好吧,其实呆在村内,更让人绝望,他现在已经隐隐有些后悔了。</p>
郭图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他学着游侠模样,抱拳道:“鄙人公则,特地来江寨寻亲的”</p>
“你之前没见过,也算正常”</p>
“公则兄弟,好名字”</p>
江石头可能是个文化人,瞅了两眼道:“你好,鄙人绰号江石,江里的石头!”</p>
“咱这名号,别的不好,就是命硬”</p>
“对了,公则兄来俺这穷乡僻壤,寻的哪门子亲”</p>
河套地区,移民居多,南来北往,什么颜色的人都有</p>
偶尔有两个,走通州府关系,寻亲探友</p>
郭图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询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何打饭不用竹筒”</p>
“还真是走了关系进来的!”</p>
江石恍然大悟:“俺你长得牛高马大的,怎么不去服役,原来是有关系的”</p>
“有关系好啊,这年月有着关系,至少不至于饿死”</p>
江石摇头晃脑一番后,已然隐隐意识到了什么</p>
这年头,河套东西南北,无论是耕种的内套平原地区,还是放牧的西套草原地区,皆施行全禁,严格管制。</p>
无论是高颧骨的匈奴人,还是恭顺温良的汉人,皆被限制在乡寨内。</p>
没有路引度牒,敢出乡寨,走个三五里地</p>
运气好的,可能就会被附近巡游的卫兵,当做奸细抓去拷打一番</p>
然后低声下气的,给人家磕头干活,还能被放回来</p>
若运气不好,被其他村寨饿红了眼的疯民抓住,直接剥皮抽筋</p>
然后放在大锅里,当成汤锅底料,熬成百日珍骨汤,供乡民们饱腹</p>
因为自从王剥皮主政河套以来,河套上到富民,下到贫民,皆被榨干了最后的余粮</p>
按照王充王剥皮的法,就是家家户户,屎尿粪流,都得充公入库</p>
如此方显,他王充的充字精髓,才能对的起他爹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以及期望</p>
可以,现在的河套,普通百姓几乎都是靠着自身的忍耐力,喝水度日</p>
无数人,在苦苦煎熬,在饥饿与死亡的边缘线上,反复挣扎,早已红了眼</p>
若是遇到陌生,且没有背景的外乡人,他们不介意,舔点油水,喝口珍骨汤</p>
是以,这年头,人生地不熟的,一般没实力没背景的人,还真不敢在外面随便晃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