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鎏金檐角上坠着雾气。</p>
“皇上丶郡主”德胜的声音卡在喉间，他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p>
皇帝仰面，目光落在鎏金檐角上，他忽的想起多年前那狭长的宫道，谢璇拽着他的衣角哽咽道：</p>
“皇兄，谢璇不想去和亲，不想委身於鞑子身下。”</p>
那时他是如何回答的？</p>
那时他红着眼眶，却拂开了谢璇的，只冷冷的回了一句：“谢璇，皇兄无能为力。”</p>
朝廷无能，他一无母族庇佑二无兵权，他能如何？又能如何？</p>
已经三十馀年，送嫁的仪仗近在眼前。鎏金马车载着身着红装的姑娘，踏上北国的冰雪之路。</p>
可如今</p>
他是皇帝，却依旧无能为力。</p>
老皇帝仰着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p>
“朕失去的何止是妹妹，还有大圣的尊严和朕的孩子。”</p>
——</p>
巳时三刻。</p>
整个京城忽然响起连绵的丧钟声。</p>
卖脆饼的白家哥下一顿，中的脆饼落地。</p>
他磕巴道：“谁谁谁谁？”</p>
买脆饼的媳妇瞬间红了眼眶，扶着腹部喃喃出声道：“菩萨保佑，诸天神佛保佑千万别是金龙。</p>
菩萨保佑金龙长命百岁，庇佑大圣。</p>
菩萨保佑，是皇上”</p>
如果非要有一人死，媳妇希望是皇帝。</p>
金龙在她心中是送子仙人，她腹中的胎儿便是吃了太子府的红鸡蛋怀上的，她只盼金龙能长命百岁。</p>
旁边的大娘双合十嘴里高声喊道：“皇上是个好皇帝，让他长寿吧！</p>
观世音娘娘丶送子娘娘丶吕祖保佑死的是宫中嫔妃。”</p>
白家哥双合十，跪地虔诚拜三拜道：“吕祖保佑死的是先皇，是仁德太后”</p>
此时此刻，大圣百姓无比怀念先皇和仁德太后。</p>
希望他们两个祸害能活过来，再死一遍。</p>
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对！对！死的是先皇和仁德太后。”</p>
“菩萨保佑！吕祖保佑！”</p>
“诸天神佛请保佑大圣，保佑皇太孙金龙丶保佑大圣”老汉寻思寻思又补充道：“保佑太子殿下丶保佑太子妃保佑皇帝陛下。”</p>
皇城方向扬起白幡。</p>
花街柳巷的老鸨扯下檐角的红灯笼，发现指尖染上朱砂竟然像凝固的血。</p>
她眼角一红，一串热泪落下。她是女子，女子怜惜女子，她如何会不知长公主的苦</p>
“长公主殿下同二皇子被北国人杀了。”不知谁在文昌街上大喊一嗓子。</p>
青石板上的路人停住了脚步。</p>
茶楼的书人落了醒木，他昨日才讲到先皇不仁，让送年幼的女儿去和亲。</p>
和亲对象不详，和亲对象是群狼。</p>
那一日十里红妆，长公主脸白如雪，晶莹的泪珠在眸中滚动。</p>
长公主高喊出声：“我叫谢璇，大圣的谢璇望大圣和平强盛。愿再无女子和亲北国，愿上天垂怜。”</p>
—</p>
护城河畔</p>
浣衣的妇人捶打衣裳的声响渐渐奚落，众人望着宫门的方向，喃喃出声道：“是谁？”</p>
能是谁？</p>
众人心中期盼着，千万别是皇太孙。</p>
“铛！铛！铛！铛！铛！铛！”丧钟久久未停。</p>
花布大婶子“砰”一声，扔掉中的棒子。</p>
她惊恐出声道：“莫不是一锅端，皇家都死绝户了吧？</p>
啊！</p>
太子妃太子殿下！你们快回来啊！”</p>
——御书房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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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尚书跪地呈上国丧仪典，他心中七上八下，他不想独自面对老皇帝的怒火。</p>
可</p>
他必须来晋见啊！长公主和文王殿下的尸体不在京城之中，这如何发丧啊？</p>
弄衣冠冢吗？</p>
衣冠冢用不用陪葬品啊？衣冠冢葬入皇陵吗？</p>
皇陵中的天使会来接接衣服吗？</p>
这桩桩件件，礼部尚书都需要请示。</p>
老皇帝盯着案头净白瓷瓶中的一只菊花，昨夜菊花黄，今日果然应插菊花。</p>
他突然抓起白玉镇纸向着盘龙柱砸去，飞溅的碎玉在礼部尚书脸上划出一道血痕。</p>
好在礼部尚书年岁不，他不在意颜值和面貌。</p>
他只跪地道：“皇上，请保重龙体，请皇上息怒啊！”</p>
“给北国发国书。”老皇帝眼中充血心在滴血，他咬牙切齿道：“朕要他们用千年阴木棺木，铺五百里冰蚕丝，一百六十匹白马拉灵车。</p>
少一样，朕就是拼尽一兵一卒也要踏平北国。”</p>
礼部尚书脸上的血痕来不及擦，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p>
他悲愤吗？悲愤</p>
他震惊吗？震惊。</p>
千年阴木棺丶一百六十匹白马互送棺木，还得铺五百里冰蚕丝？</p>
就是北国王立马死，立马下葬都没那待遇。</p>
礼部尚书眼眸一亮，犹如拨开迷雾。</p>
他抬眸惊不确定的问道：“皇上，您是要要”攻打北国？</p>
老皇帝双目赤红，眼窝深陷濒临疯狂。</p>
他厉吼出声道：“朕要北国血债血偿。”</p>
户部尚书只觉大圣弯着的脊梁挺直了，挺的很直。</p>
可大圣没有银两。</p>
可大圣国库空虚。</p>
在人高马大的北国面前，大圣啥也不是！</p>
北国鞑子可以一敌二，以一敌三。</p>
大圣的连弩还未做到人均一个，大圣的军队还有待加强。</p>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在远在南良。</p>
桩桩件件都告诉礼部尚书，此时开战不妥当。</p>
他叩首道：“请皇上三思而後行，大圣如今的国力不足以同北国一战。</p>
微臣愿意出使北国，要回长公主和文王殿下的尸体。”</p>
老皇帝不语。</p>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龙椅上，浑浊通红的眼睛凝视着殿外的夜。</p>
许久</p>
他才挥了挥，声音沙哑乾涩：“退下吧，容朕想想。”</p>
他知道当务之急是让眠眠去北良登基为帝，整合两国兵力一起攻打北国。</p>
“宣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吏部尚书晋见。”</p>
“是！”德胜公公眼眶通红，脚步虚浮走出御书房。</p>
不多时</p>
众尚书到位，御书房的灯燃了一夜。</p>
——</p>
入夜时分，太常寺的祝祷声穿透寂静。</p>
京城的百姓们在门前挂起白色的素纱灯</p>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集市如今冷冷清清，只剩几个零散的身影匆匆走过，脚步急促。</p>
卖脆饼的白家哥，他也早早收了摊位。</p>
他回家在灶台底下摸出了钱袋子，望着他存下的二十一吊钱五文钱。</p>
白家哥咬咬牙道：“干他丫的！</p>
我明天都捐了，干北国他丫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