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晚风阵阵,山坡巨石间的树木阴沉沉地野蛮生长,远远望去,张牙舞爪,甚是骇人。</p>
一阵冷飕飕的风刮过,寒意从车窗的缝隙中往里钻,瞬间将车厢的温度降了几个度。</p>
官莫北伸按下开关,将车窗全部关闭,从后座拿了条毯子给戚南风裹上。</p>
一系列动作自然又平常,待忙完,车内又恢复一片沉寂。</p>
“你愿意在我母亲的墓碑上刻上你的名字吗?”此话问出口,官莫北便转脸像没事人一样,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好像只是随口一问。</p>
但戚南风知道不是的。他一定是想了许久,不知在心里排练了多少遍。</p>
真是真是个傻瓜。她还以为这根本不需要问,没想到却让他珍之重之地问出口。</p>
戚南风重重吸了口气,抬起头,注视着他,淡定道:“当然。”</p>
话一出口,戚南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飘,有些散。</p>
原来她也一样那么傻。</p>
她知道答应官莫北这个请求意味着什么。</p>
可她根本就没想后果,也不想去想什么万一,什么将来。</p>
他们当然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毋庸置疑。</p>
官莫北深深地望着她,那眼神似乎要将她吞没。</p>
他没再什么,可是脸上那难以掩藏的情绪,红透了的眼眶,足无措的样子,已经明了一切。</p>
官莫北用了很久才稍稍冷静下来,颤抖着去握她的,一向温热干燥的大,此时却没有一点温度,激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p>
他抓得很紧,很用力,背上青筋直冒。</p>
情绪异常激动,却又在拼命收敛着。</p>
半晌,才缓缓弯下腰,趴在方向盘上,双捂着脸,肩膀无声地抖动,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响中剧烈回荡。</p>
山涧鸟鸣,伴着晚霞微光,泣血浪漫的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来,这带着色彩的光,不算耀眼,却很容易让人忽视刚才还很糟糕的天气。</p>
好像本来就该这么温暖,就该这么多彩。</p>
戚南风不知要些什么,好像什么都多余。还有什么话胜得过陪伴呢?</p>
天色暗了又暗,等他们赶到,官景琛早已等在门口。</p>
官莫北一句话都没,抱着骨灰盒迈着大步转身进屋。</p>
官景琛一看见那个盒子,脸色巨变,身子跟着晃了晃。</p>
戚南风赶紧上前搀着官景琛的胳膊,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好多。</p>
官莫北来在院中,抬头望着这栋旧屋。</p>
阴暗的天色将黑沉沉的木屋衬得更加破败,烂掉的护栏,吱呀作响的房门,罢工的电器,四处漏风的墙壁是那样萧瑟,荒凉。</p>
屋子还在,人已经不在了。</p>
还有什么留的必要。</p>
官景琛蹒跚着走过来,与他并肩站立,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那个木匣子,好像魂都跟着走了,现在的他不是他,只剩一个躯壳。</p>
官莫北脸色实在不太好看,转过头恨恨地瞪着父亲,酝酿了许久的怨恨,质问,在心口不断盘旋,几欲脱口而出。</p>
他盯着父亲看了许久,额前的青筋突起得吓人,简直目眦欲裂,胸口不停起伏。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他已经将自己的亲生父亲杀了几千上万次。</p>
如果不是父亲懦弱,他不会有继母,也不会被继母和二叔卖到大山里,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种种。</p>
母亲尚在,人生还有归途。</p>
恨只恨,这一切只能是如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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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残云,落叶打着旋,空气中飘浮着难言的寒意。</p>
官莫北好像石化了,僵硬着表情,也僵硬着身体,最终默默转过头,什么都没。</p>
眼看着父亲失魂落魄,形销骨立,三魂丢了七魄。</p>
如今再什么还有什么意义。还能什么。</p>
他又能做什么。</p>
官莫北一路上都在想,回来要怎么面对父亲,要怎么发泄,怎样讲那些戳心窝子的话,一定要什么难听什么,要让父亲痛到流血才算完。</p>
还有什么?对,要把父亲一直当庇护所的旧屋毁掉,让他没地方躲,没地方藏,没地方怀念,要看着他痛哭流涕,看着他忏悔,看着他发疯。</p>
他这样的人没资格怀念,没资格深情。</p>
可是人就是那么奇怪。那满腔的愤恨,日日夜夜的想念母亲,怨恨父亲,积聚了那么多年的怨,在刚才看到父亲的那一刻,看到他脸色灰败,像死人一样毫无生气,那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突然,突然就放下了。</p>
非常无力,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咽下了这恨了十多年的怨气。</p>
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窝囊地咽下这口气。</p>
官莫北不禁笑起来,怀里抱着骨灰盒,笑得浑身发颤,笑这莫名其妙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宽容。</p>
他的失态,掩埋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伸抹了下眼睛,眼角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潮湿。</p>
秋意浓的骨灰最终还是安置在故乡,没有带回京都,没有带回那个曾经禁锢她自由的地方。</p>
官景琛在爱妻的墓前,终于卸下伪装,伤心得肝肠寸断。</p>
那个总是待人和善,温文尔雅的文化人,最终也只是像个普通人一样,不在乎形象,不在乎外界眼光地发泄,好像这么多年的儒雅谦逊都是装出来的。</p>
在心爱之人面前,他并没有什么不同。</p>
他曾经也会甜言蜜语,撒娇耍赖。</p>
可惜,现在眼前只有冰冷的坟墓。</p>
官莫北一滴眼泪都没流。</p>
可能早就流光了吧。</p>
戚南风望着墓碑上的字,那上面有她的名字——儿媳:戚南风。</p>
她默默地站在官莫北身边,看着他面不改色,看着他默然不语,心里是不出的滋味。</p>
她牵着官莫北的,没有多什么。她有很多没有出口的话,但反反复复无非就只一句。</p>
今天这样的日子,按应该阴雨缠绵才应景。</p>
可是偏偏无雨也无风,太阳高照,刺目的光照得人睁不开眼。</p>
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p>
官莫北漠然地望着前方。</p>
金色的稻田,在山水间绵延起伏,鸟儿扑扇着翅膀到处觅食,远处的大树,树叶随风簌簌作响,孩童的笑闹声一声声传来,喜悦欢快。</p>
本该是美好的景象,看在眼中,却如此虚幻。</p>
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原来并不是形容词。</p>
“老婆。”</p>
“嗯。”</p>
一个喊,一个答,却都没有下一句。</p>
戚南风攥了攥官莫北的,心里冒出的那个想法越来越强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