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楚慕白总比往日早半个时辰下值，官靴踏进正屋时还带着未散尽的寒气。</p>
玉兰哼着江南调哄轩哥儿入睡，暖融融的烛光将何若兰独居的柴房衬得愈发阴冷。</p>
这日，玉兰倚在缠枝牡丹锦枕上，指尖百无聊赖地绕着轩哥儿的虎头帽流苏。忽而将果子往榻旁的几上一搁，“妈妈你，夫君既厌极了那毒妇，为何迟迟不给休书？”</p>
正在整理衣裳的老妈子上一滞，布满皱纹的脸上堆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大爷不是让留着她，日后给夫人和少爷当奴作马赎罪嘛！”</p>
“谁稀罕她！”玉兰突然拔高了声调，惊得轩哥儿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她忙压低声音，却压不住眉梢的戾气：“我瞧见她就恶心！”</p>
着突然掀开锦被，任性地将狐裘大氅往肩上一披，“这月子坐的我甚是烦闷，我且出去走走，你在家照顾着轩哥。”</p>
老妈子捧着炉追到门边：“夫人，您的身体可不能受了寒”</p>
话音未落，布帘已被玉兰腕上的金银镯子撞得叮当乱响。</p>
玉兰踩着青石街上未化的霜雪，锦缎绣鞋踏过几家绸缎庄的门槛。</p>
自打楚慕白擢升为五品郎中，又逢轩哥儿降生，连司里的同僚都少爷是带着祥瑞降生的，楚慕白一高兴，连带着给她的月例银子也丰厚起来。</p>
她多扯了几匹软绫罗，想给轩哥儿裁冬衣。</p>
转过街角时，茶馆里突然爆出一阵喝彩。</p>
书先生醒木拍案的声音混着茶香飘出来，隐约听得“落魄千金遇良人”的字眼。</p>
店二正提着铜壶添水，忽见门外站着一道窈窕身影，仔细一看，这不正是季老板画上的美人么？</p>
没想到，她还真来了！</p>
他忙将抹布往肩头一甩，三步并作两步迎到阶前：“夫人好久没来了！云涛先生今儿个的可是新本子，连知府木大人都差人来听呢。这大冷天的，您里边请！”</p>
玉兰本就被勾起了兴致，见二这般殷勤，也没计较他是否认错了人，只是拢了拢斗篷的领口，让二准备一个上好的位置。</p>
“话这位何府姐，生得是眉黛春山秀，眼波秋水横。自幼金奴银婢伺候着，七岁赋诗，十二岁通琴棋，那可是何老爷捧着这掌上的明珠啊！”</p>
云涛先生将扇尖轻点，“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里怕飞了！”</p>
骛的将折扇唰地展开！</p>
摇头叹气道：“可叹这月满则亏！何府突遭横祸，您们猜怎的？”他故意压低声音，扫视满堂宾客，见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的锁在他身上，这才悠悠感叹道：“千金姐被迫背井离乡，四处漂泊。”</p>
忽然，他双眉一挑，悲苦的神色转而被欣喜的笑意所取代，“许是这位姐上一辈子积了大福报。”</p>
一拍九方醒木！</p>
“那年正逢三月桃花汛，姐在清薇观上香时，偏遇着那白家公子。您道巧不巧？一阵风来吹落帷帽，一个眼波流转，一个神魂颠倒，端的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p>
众人听得欣喜，这种老掉牙的段子，偏偏从云涛先生口中出来，就觉得百听不厌。</p>
“可恨那白府老夫人！嫌姐的出身辱没自家门庭，什么宁娶大家婢，不娶罪人女。更有个刁钻姑整日挑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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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涛尖着嗓子，学起那妇人的声音：“哥哥莫被她狐媚相骗了去！”</p>
众人哈哈一笑。</p>
云涛摇摇头，一脸哀伤，“可怜姐站在白府门外，望着那朱漆高门，从梨花压枝头等到白雪满天飘。终于，那扇大门打开了。”</p>
云涛眼波微转，目光似蜻蜓点水般掠过众人，最终不着痕迹地停在玉兰面上。他眼角微挑，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意一瞥，偏生那视线又像生了根似的，在玉兰脸上多停留了那么一瞬。</p>
“白公子从里面走出来。”他继续学起白公子的声音和神态，“婉儿，母亲想见你。”</p>
随后正色道：“那姐微微一笑，她知道，会终于来了！”</p>
九方醒木突然一响！</p>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p>
玉兰初时听得入神，只觉得那书女子与自己的际遇有七八分相似。可听到后来，又觉出几分似是而非的巧妙。</p>
这正是温宁的高明之处，若编排的故事太过贴切，反倒容易惹人生疑。</p>
这玉兰的心，可比那何若兰深了不止一星半点。</p>
正听到要紧处，却见那云涛先生突然扣下九方醒木。</p>
玉兰急得站起身来，袖袍带翻了案几上的蜜饯碟子。“先生留步！”她快步拦住去路，“那女子究竟用了什么法子降服恶婆母？这般吊人胃口，可不是君子所为。”</p>
什么好办法？</p>
那自然是擒敌先擒王，自己的男人都搞不定，怎么能搞定男人的母亲？！</p>
云涛捋着山羊胡，眼角的皱纹里堆满市侩的笑：“夫人明鉴，人就是靠这个混口饭吃。”</p>
玉兰闻言冷笑，从绛色袖管里甩出个沉甸甸的荷包，“你若的好，这些就都赏你了。可你若的不能叫我满意，我便找人砸了你这招牌！”</p>
云涛执起折扇虚掩唇角，眼底闪过一丝玩味：“那夫人请随我来。”</p>
他领她走进一间包房，撩开绣着缠枝牡丹的门帘，内室里，二已经焚着香，烟雾缭绕，混着几分不清道不明的意味。</p>
待布帘再度挑起时，玉兰扶着鬓边新簪的赤金步摇款款而出。面若三月桃花，连耳垂上挂着的明珠都映着羞赧的霞色。</p>
她望了一眼掌中的精致香粉盒，心翼翼的收在怀中，那轻咬朱唇的模样，倒比戏文里唱的崔莺莺还要娇媚三分。</p>
今日，楚慕白忙完了饭局，踏着月色归来。他将大氅丢到一旁，自后拥住玉兰纤细的腰肢，鼻尖埋在她颈窝轻嗅：“兰儿今日用的什么香？”</p>
温热的气息惹得怀中人一阵轻颤。</p>
玉兰回眸浅笑，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喉结：“夫君可还喜欢啊！”话音未落便被拦腰抱起，绣着红梅的纱帐剧烈晃动起来，金钩碰撞声直到三更才歇。</p>
晨光熹微时，楚慕白已经系好官服玉带匆匆离去。</p>
玉兰慵懒地支起身子，锦被滑落处尽是红痕。她抚着腰间酸软轻笑：“云涛先生倒是没骗我，这香粉着实是个好东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