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的雪又厚了一层时，赵翼的隐疾终于藏不住了。</p>
贵妃用团扇掩着口鼻，赐下一匣金瓜子作遣散之资，这已是天大的体面。</p>
赵翼跪在青石板上叩首，仿佛听见自己这些年为齐王府办的脏事，正化作无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p>
他心惊胆颤的敲响了齐王府的朱漆大门，巴掌大的铜钉映着他憔悴的面容。</p>
门房厮从角门缝里递出句话：“王爷，旧年的雀死了，新得的这只最怕腌臜气味。”</p>
他只好双膝跪地：“殿下，求您看在老奴忠心耿耿的份上，赏奴一条活路吧！”</p>
话音未落，里头传来金匙逗弄鸟笼的清脆声响，混着齐王慵懒的笑。</p>
突然一股强烈的刺痛感自下而上席卷全身，赵翼捂着肚子慌不择路的去寻一处无人的角落。</p>
这病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发病时也只能依靠漠北国一株草药缓解痛楚。但这种草药稀缺，漠北终年冰雪覆盖，寻找草药难度极大，也致使这草药价钱高昂，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得起。</p>
赵翼典当完最后一枚玉扳指，捧着买来的漠北草药踉跄走在雪地里。不知不觉中走到自己那座四进四出的大宅门前，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笑声，他冲进去一看，只见楚慕白揽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站在影壁前，指尖正抚过那方，齐王幼年亲题写的“忠谨斋”匾额。</p>
“是你买了这宅子？”赵翼眼眶迸裂，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p>
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被这对狗兄妹害得这般惨，没有银两买药，不得已才将宅子贱卖，买家竟然还是楚慕白！</p>
他望了一眼门廊下那方新换的云纹踏跺，喉间泛起药汁的苦涩，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沾染的暗红在青砖上洇开。</p>
楚慕白低笑一声，那笑声像檐薄冰，既脆且凉。“我也是怜惜赵公的身体，怎奈囊中羞涩，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聊表一下心意。”</p>
赵翼被门房的厮轰赶了出去，踉跄着后退两步，青石阶上的薄霜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碎裂声。大门缓缓闭合，赵翼看见楚慕白的身影在门缝中渐渐扭曲，最终化作一道模糊的剪影。</p>
铜门环相击的脆响过后，内外仿若成了两个世界。</p>
如今，楚慕白春风得意，他落魄卑贱，自然是奈何此人不得。但那勾栏里正伏在男人膝下苟且偷生的芊芊身影，可就不好了。</p>
赵翼的指甲深深掐进那包草药里，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碎裂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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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温宁和蔚澜放等人已行至鬼市的山脉入口。</p>
青铜兽首吐出幽蓝的磷火。</p>
温宜从袖中缓缓抽出一枚泛着幽光的精铁牌，牌面上时家的家徽在月光下流转着暗纹。</p>
这枚名牌是时老爷当年以半副身家加上三根断指，从鬼市判官中换来的。</p>
持此令者，可在鬼市开天子铺立市，得鬼市庇佑。</p>
时老爷高瞻远瞩，担心时家日后若是遭遇大难，这张精铁牌便是她们姐妹最后的退路。</p>
温宜将精铁牌立在青铜兽首的獠牙间，兽瞳泛起红光，这时，从里面走来一个带着鬼面具的“路使”。</p>
温宜微微颔首，“我乃时家家主时温宜，此次前来，想要购置皮货，劳烦路使引路。”</p>
蔚澜放腕一翻，银锭在空中划出弧光，那路使接住时，转身前面带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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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三道挂着人骨风铃的街巷，温宜突然握住温宁的背。</p>
只见前方“皮货旦”的招牌下，十几个戴青铜傩面的伙计正在给生皮刷秘药，那些皮在幽蓝磷火中竟浮现出痛苦扭曲的人脸纹路，那分明就是张人皮。</p>
在他们头上，还悬挂着两架人面风铃。</p>
这是她第一次踏进鬼市，她虽自幼听父亲讲述青红市的血腥往事，可当真正看见檐角悬挂的青铜人面铃无风自动时，指尖仍不受控地颤抖起来。</p>
风铃的铃舌是半截森白的指骨，让她不禁想起父亲的断指。</p>
温宁并不知晓时父为了她们姐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时候她也问过父亲为何少了三根指，时父却只是笑着：“山中遇到猛虎，咬断的。”</p>
自那后，她便以哭闹、生病的方式想方设法的留住时父，不许他外出跑商。</p>
温宁的覆上来，掌心温暖的触感让温宜突然发现自己的指甲已深深掐进阿宁的背。</p>
蔚澜放发觉她们的动作，墨色大氅翻卷间已挡在前方，将这对姐妹护在身后。</p>
陈直握饮血的陌刀紧跟其后，用身躯为她们将两侧窥视的鬼市之徒逼退三步。</p>
温宜稳了下心神，低声道：“皮货旦路子广，段异常狠辣，硬是垄断了鬼市所有的皮货生意。他现在是鬼市里唯一经营皮货生意的人。”</p>
温宁眉头微蹙，微微侧身凑近温宜，“这鬼市里，竞争也这般残酷啊？”</p>
温宜微微点点头，“你看那铺子的檐角，挂着七张人皮灯笼，都是当年与他作对的皮匠。”</p>
闻言，蔚澜放斜眸望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p>
陈直更是半张着嘴，握剑的指紧了又紧。</p>
“后来听，就在十年前有个戴鸠首面具的人，在青红两市交接日里，将两市首领当众斩杀，并立下了森严的规矩，那之后”</p>
温宜突然噤声，因为皮货旦的伙计正提着盏人皮灯笼朝她们张望。</p>
路使将他们领到此处，便转身离开。</p>
伙计阴沉着脸，撩开布帘请他们进去。</p>
为以防万一，陈直留守在外面。</p>
布帘掀起的刹那，内里飘出混着腐檀香的热浪。</p>
这单生意，只要价钱给到了位，生意并不难谈。</p>
只是所需量大，时间又紧，皮货旦纵使想吃下这单生意，也不得不多加一层盘算。</p>
皮货旦枯瘦的指在算盘上拨出三声脆响，每一声都像是从漠北刮来的风沙打在铁器上。</p>
温宜知晓他这是要坐地起价，将时家的名牌亮了出来。</p>
皮货旦眯起浑浊的双眼，那布满血丝的眼底在烛灯的映照下似泛起尸油般的幽光，他盯着那块天字号名牌良久。</p>
“三十日。”他抬起头望着蔚澜放，他早就看出来真正的买家是这一身官气之人，时家主和那个丫头都是引路人。“若是等不了，那几位可以走了！”</p>
皮货旦加不了价钱，心中自然不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