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惋阶陛，哀云泥（一）</p>
周琬易稍微侧了侧身，转头缓缓望向了屋外，有些无奈地笑道：</p>
“恐怕，这外人眼中的大家闺秀，是如此的幸福和无忧无虑吧。”</p>
音落，她回过身，抬起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锦绣衣裳，右又摸了摸发髻上的珠翠，顺着面颊，又拂了下耳畔的的金玉吊坠。</p>
华美至极。冰凉刺骨，没有温度。</p>
周琬易又道：</p>
“可凡事都有代价的。它不会因为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就会对你稍有眷顾。”</p>
“我不知，这城中，又或是这天底下，所有和我一般处境的幸运女子，有多少是真的顺着自己的心意而活着呢？”</p>
“这世人崇尚的金银名利，浮华美貌，从来都是粉饰自己虚伪的面具而已。”</p>
“时间长了，这面具就会长在身上，任自己怎么卸都卸不掉。”</p>
她转头看着那一直“咕噜咕噜咕噜———”响的药壶，竟是感觉都有些烦扰和怅然若失，接道：</p>
“我承载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阿娘阿爹她们对我给予了厚望，我辜负不得”。</p>
“周氏一族虽是医药大家，可祖上从不曾有人踏入仕途，甚至没有这个缘能和官府的人有丝毫牵连。”</p>
周琬易唇边添了一份乐观的笑意着：</p>
“我觉得我很幸运，在这轻视女子的世道，起码长得还算出众，家境也算得上富裕。”</p>
“所以，既是家族众望，我自然有这个职责去肩负起重担。”</p>
罢，她又是一句，语气竟是带了些自豪的意味，道：</p>
“我要凭我有的东西，去换她们想要的政治权力。”</p>
“只有和城中的权贵联姻，和他们共事，我周氏一族才有会、有话语权，周氏百年的根基才能得以稳固。”</p>
“否则，没有权力，任凭怎么深得民心，都总有一天会被突然而至的意外打倒的。”</p>
周琬易再次看向姜风璂，解释道：</p>
“毕竟民心是会变的。”</p>
她顿了顿，接道：</p>
“她们会变，人心总会变。我会变，你也会变的。”</p>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是能够永远的。”</p>
半晌，一片沉默。</p>
姜风璂没有反驳，却是转了话锋，问道：</p>
“责任？”她轻叹一声道：</p>
“那琬易你呢？你自己想要的”。</p>
“究竟是什么呢？”</p>
“”。</p>
周琬易愣了一下，双眸如琥珀一般，却是无丝毫的光亮。</p>
麻木，呆滞。</p>
她的脑海中不禁也开始反问自己，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p>
是美貌？是财富？是阿娘阿爹的认可？是家族的荣耀？</p>
还是幼年的情谊？一直以来行医救人的梦想？又或者是，不知何时被亲人泯灭的年少懵懂爱意？</p>
她思索须臾，什么都想过，却还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p>
大概从前，周琬易是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吧！</p>
不过，世事总会事与愿违。</p>
那旧时短暂、不为人知的梦想总是因为各种不得已的原因被无情磨灭。</p>
终不复从前。</p>
姜风璂见她怔了很久，由衷一声，满含真诚地语气道：</p>
“周琬易”。</p>
她语气略带了些酸涩的哭腔：</p>
“我希望你能真的快乐！”</p>
听过，周琬易猛地一抬头望向她。</p>
两人就这样看着彼此。</p>
多年之后，她们那真挚的情谊终于去而复返。</p>
只是，依旧如流星般转瞬即逝。</p>
她们之间的隔阂，就像绑在姜风璂双眼上的那块儿不紧不松的蒙眼布。</p>
她们谁都知道，这东西其实很容易摘下来。</p>
可是一个有些没勇气去摘，另一个，则是不愿对方摘下来。</p>
不多时，只听周琬易同样苦涩的一句：</p>
“我也是，希望风璂你，可以自由快乐”</p>
姜风璂唇边轻轻扬起，笑意难藏，却是有些颤抖着。未语：“”。</p>
周琬易转了话题接道：</p>
“风璂，谢谢你以前包容我的脾气。我这么骄傲，可我知道，你其实也是一个有傲气的人。”</p>
“该怎么呢？”</p>
她不经意回忆起从前种种，忽地轻声笑道：</p>
“为了我的骄傲而选择退让？于是，我便成了那个时刻发光的人？”</p>
话落，周琬易抬眸注视着姜风璂，郑重一声道：</p>
“你很珍惜这段友情。”</p>
她转而却低下了眉头，语气带着歉意着：</p>
“抱歉，是我没能把握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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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若是能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像从前那般选择。”</p>
周琬易如释重负一句道：</p>
“对不起，风璂”。</p>
对不起</p>
这声“对不起”太沉了。</p>
不仅压的周琬易这些年不得“翻身”释怀，此刻，更是压的姜风璂的内心喘不过气来。</p>
而压在她们的这块儿石头，究竟又是谁，潜移默化地放上去的呢？</p>
或许不得而知？</p>
姜风璂生硬地吞回想哭的情绪，喉中咽了咽，生涩道：</p>
“琬易你从来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p>
“但我盼着你这句话已经很久了”。</p>
罢，她的左臂此时横在里侧不停地颤抖，抓在心中的被褥差点儿都要被撕扯开。</p>
她轻声笑了声，却是心翼翼地哭着笑：</p>
“哈哈不过你从前等了我那么多次，如今也并没有骗我什么。两者抵消了。”</p>
“我们都不欠对方任何，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或是亏欠。”</p>
关于这段友情，你我都不必觉得亏欠对方。</p>
“因为我们曾经都是真心诚意地对待彼此的。”</p>
姜风璂喘口气，右掌心轻轻搭在蒙着白布的双眼上，又接道：</p>
“这份友情的真诚，已经足够我们去抵抗生活中的很多困难了。”</p>
“从何日走到何时，这都是我们二人之间的缘分，既然缘分已尽，也不必再纠结了”。</p>
姜风璂没办法接受，周琬易不得已弃自己而去后，却又因为一些不单纯的目的来接近自己。</p>
或许就连周琬易自己本身也没办法接受。</p>
哪怕她们将内心深藏已久的矛盾隔阂，敞开明面了。</p>
可那又怎样？</p>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p>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p>
解释并不会让她们二人的友谊回到从前。</p>
周琬易默默低头，紧闭双眼，搭在膝上的双拳也紧了些许。</p>
沉默片刻，她落寞一声叹道：</p>
“风璂，你我终究，身份不同。”</p>
这话搁旁人听了，也许会觉得她很是高高在上。</p>
可只有姜风璂明白她的言下之意。</p>
她又一句：“如果我此生，并不是出生于名门，而是和你一样的出身，会不会，我也不再像如今这般，处处受到约束呢？”</p>
“那么阿娘阿爹，就不会对我有那么大的期望和要求了吧。”</p>
周琬易抬眸看着姜风璂，目光中多了些羡慕和向往，道：</p>
“哪怕没有家财万贯和这众星捧月的追随和喜爱。”</p>
“或许，我就可以和你一样无拘无束了。”</p>
她双眸的光暗淡下来，蹙着眉头，语气一转惋惜道：</p>
“只是可惜，我这一生”。</p>
“注定不为自己而活”。</p>
“注定是要肩负着她们的期待而活着的”。</p>
周琬易忽地离凳，站起身来，姜风璂听她道：</p>
“最开始是阿娘阿爹的期盼，成为她们心中可以用来攀附权贵的工具，成为可以让家族兴旺的桥梁。”</p>
“到最后，是众人对我这般，一个出尘脱俗、不染尘埃且标准合矩的名门淑女的赞赏：温柔婉约，端庄得体。”</p>
“我享受她们的目光”。</p>
她皱着眉头，神色有些畏惧：</p>
“可是，我也害怕她们的目光”。</p>
周琬易转过身背对着躺在床榻上的姜风璂，低声道：</p>
“风璂，其实我是很纠结，也很矛盾的人。”</p>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p>
“更别提，我想要的是什么”。</p>
她再次转过身对姜风璂解释：</p>
“我没有这个会去考虑，也没有这个资格、这个权力去追寻。”</p>
“我迫不得已”。</p>
迫不得已？身不由己？</p>
这世间究竟还要有多少遗憾和无奈要被这两个看似无足轻重的词语所牵制？</p>
姜风璂她恨，她怨。</p>
周琬易停下来，试探性的一句问道：</p>
“风璂，你会理解我的吗？”。</p>
这同一年多前熟悉的语气一般，让姜风璂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p>
或许姜风璂也在想：理解？有什么用呢？</p>
会让一切都回到以前，和好如初吗？理解便能让周琬易从困境中解脱吗？</p>
不行！！！</p>
她们都知道，没有用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