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四日，京城的空湛蓝如洗，微风中带着丝丝暖意，正是赏花的好时节。皇后在风景秀丽的春熙园举办赏花会，邀请诸府勋贵夫人参加。</p>
对于贾家而言，今年与往年有所不同，琏二奶奶王熙凤卧病在床，只能向皇后娘娘告假。而贾敏和女儿黛玉则收到了请帖。</p>
宝玉还记得那位传旨宫女前来时的情景。那，阳光洒在荣府的庭院里，宫女身着鲜艳的宫装，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贾府。宫里不单到林府通知了贾敏，还另派了一路冉荣府向黛玉宣旨。</p>
贾母率领内院众人，整齐地跪地接旨。行礼完毕后，传旨宫女走到黛玉面前，和声细语地讲了一些入宫需要注意的事项。黛玉谢礼时，宫女连忙侧身避开，恭敬地道：“不敢受林姑娘大礼。”</p>
诸事完毕，宫女又关切地问起王熙凤的病情，对贾母道：“皇后娘娘听闻夫人抱恙至今未愈，心里十分挂念，特意嘱咐夫人好生休养，四月的临池会可不能错过了。”完，她示意随从宫女端上一盒礼品，接着道：“这是一些人参之类的补品，是皇后娘娘特意命人挑选送来的，盼着夫人早日康复。”</p>
旨意传完，宫女们收了赏银，便转身出府回宫去了。</p>
然而，人虽走了，贾府却热闹非凡。贾母一面派人去林府找贾敏，一面让管家将库房里记录金银珠宝、服饰绸缎的册子拿来，准备好好挑选一番。</p>
王夫人、邢夫人、李纨陪同贾母，为黛玉挑选合适的物件。起初，她们翻着册子查看，可翻了几页，贾母就嫌太慢，索性叫人把东西都抬过来。一箱箱的宝物被放在屋子中间，众人一件件拿出来，对着黛玉仔细端详、比试。不多时，贾敏匆匆赶到，也加入到挑东西的行列郑屋内众人围着黛玉忙得不可开交，光是丝绸布料就挑了一二十种，整个屋子一片混乱，人来人往，就是抬东西的婆子丫鬟都累着了。</p>
一旁的宝玉挤不进去，只好和三春一同坐在旁边喝茶观看。宝玉喝茶的心思全无，反倒心疼起黛玉来。此时的黛玉就像个任人打扮的泥娃娃，他心疼地嘟囔了一句：“不过是赏花而已，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咱们府里又不是没见过皇宫里的场景，往年凤姐姐去也没这么折腾，我看都很平常嘛。”</p>
这话被三春听到，惜春年纪，还带着玩心，并不在意。她看着翻出来的绫罗绸盯珠宝首饰，许多都是从未见过的，不禁瞪大了眼睛，满脸好奇。</p>
探春还没来得及话，正低头喝茶的迎春却鬼使神差地道：“我记得春熙园赏花历来有赐婚的传统。隆兴二年的赏花会，虞家姑娘就是在宴上偶然间看到了哥哥，才有了后来虞家老太太请皇后娘娘牵媒的故事。”</p>
这话得虽轻，却如一道惊雷在宝玉耳边炸响，惊得他外焦里嫩，不知所措。</p>
探春被二姐姐的话弄得有些尴尬，心翼翼地看着宝玉的脸色，生怕这位“宝玉”当场砸玉，闹出什么乱子来，赶忙遮掩道：“二姐姐这话虽有道理，可林妹妹还未到婚嫁的年龄，许是林妹妹首次入宫，自然要周全些才好。”</p>
迎春喝完茶，听到探春的话，还有些不解。可顺着探春的目光看向宝玉，她便明白了，不过心里却觉得宝玉太不经事了些，连春熙园赏花的典故都不知道。</p>
探春完，见宝玉还是一副呆愣的样子，瞧了瞧贾母等人忙碌的情形，便对袭人道：“宝玉也乏了，你扶他回去休息吧。”</p>
袭人深知其中利害，赶忙扶着宝玉离开了。</p>
而惜春则好奇地问迎春：“二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p>
迎春一愣，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是同蕴儿姐姐聊时知道的。”</p>
探春其实也很诧异，她们都不知道春熙园赏花的典故。而迎春竟是通过和蕴儿聊讲故事得知的，她根本没想过，贾府除王熙凤外，多年来都没有人进宫参与赏花了。</p>
她更不知道，自嘉祥末年争储以来，春熙园赏花就中断了很久，还是今上登位后，皇后娘娘才重新办起来的。不要贾府，就是整个勋贵群体里，知道赐婚是个传统的，在年轻一代中也没多少人。</p>
宝玉走后，平儿带着十来个丫鬟婆子，抬着箱子来了。原来，王熙凤知道黛玉要随母入宫的消息，便叫平儿从私库里挑了许多上好的物件送来供黛玉挑选。有辽东、蒙古来的上好皮料，也有从江南来的各式名贵刺绣丝绸布料、精巧华贵的金银首饰，还有云南、缅甸、准噶尔来的翡翠玉石玛瑙这些都是贾琏同兄弟们礼尚往来留下的，每年都有不少。</p>
而当日，春熙园里热闹非凡，到场的贵妇千金众多。最受瞩目的当属蓟辽总督陈瑞文的长媳冯氏及长孙女陈姝妤。陈姝妤身姿婀娜，面容姣好，在花儿、女儿般的千娇万艳之中更是明艳。</p>
她的祖父是领军大帅，父亲宿值宫禁，母亲冯氏是皇后的侄女，皇后又是她的姨奶奶，如此显赫的家世，让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p>
不过，这位陈姐倒是宠辱不惊，一脸平淡，辱字此时还看不到，倒是宠字上已见端倪。</p>
陆颖看着陈姝妤那副享受众人瞩目的样子，心里有些气不过，嘟囔着嘴。结果被母亲看到，母亲轻轻掐了掐她的，疼得她直皱眉。她正揉着，忽然看见由宫女引进来的贾敏和黛玉，便顾不得同定城侯府谢家妯娌打招呼的母亲，一人跑着过去，越过宫女，牵住黛玉的，高胸道：“玉妹妹可算来了，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p>
黛玉大方地道：“见过陆姐姐。”</p>
陆颖原本还想些什么，可毕竟是大家闺秀，一时激动也没忘了礼数，连忙给贾敏请安：“陆家六女陆颖见过婶婶。”</p>
贾敏起先还有些诧异，等陆颖介绍完自己，便觉得不奇怪了，笑着牵过陆颖的：“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安哥儿的妹妹，怎么今日不见预哥儿媳妇，我还没见过她呢？”</p>
“回婶婶的话，我二嫂嫂如今怀了身孕，行动不便，今日就没来，在家休养着呢。”陆颖一边回答，一边细细打量着贾敏，心中不禁感叹，世上竟有如此容貌相近的母女。要是自己也长得像母亲就好了，这念头刚一闪过，她便立马在心里向父亲祷告：“女儿乱的，父亲大人在之灵可不要见怪的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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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倒没觉得陆颖失礼，只觉得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同安哥儿大不一样。不过，她又觉得女儿在京有这样的闺中朋友，也是一件幸事。</p>
陆颖向父亲谢罪后，就继续同贾敏、黛玉搭话：“我今日是随母亲来的，她在那边”</p>
陆颖谈到母亲，想指给贾敏母女看，不想转身就看到母亲童氏带着谢家妯娌慢步走了过来。等母亲几人走到近前，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看着母亲，心里希望不要在玉妹妹面前被教训。</p>
可童氏只是淡淡地看了女儿一眼，便同贾敏交谈起来，又介绍谢家妯娌与贾敏认识。</p>
引贾敏母女二人进园的宫女见此情形，便退下了，留出空间给夫人们交谈。</p>
是一场赏花会，可主角总是最后出场。皇后未出现前，各府勋贵夫人们都按照亲缘远近，聚成一个个圈子交谈着。童夫人、谢家妯娌同贾敏聊着，韩奇的妻子李氏、柳鸢的妻子秦氏先后过来打过招呼。不过，她们是跟着长辈来的，不好独自逗留，所以只是短暂交谈了几句。</p>
出人意料的是，陈家老三陈维亮的妻子越氏也找了个会，过来同她们打招呼。方才陈家老大的妻女太过夺目，倒是让越氏显得黯淡无光。</p>
众人聊了许久，园子里来了最后一批宾客，这让众人十分诧异，竟是以李嵇夫人为首的文官士人系统的贵妇人。她们的到来，让原本热闹的园子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静静地看着她们。</p>
在寂静之中，还是虞家老太太和陈家大奶奶冯氏打破了冰冷的气氛，上前同她们攀谈起来。不过，大多数勋贵家妇人都站在原地不动，看着虞陈二家的人在暖场。</p>
等到园内氛围缓和下来，从李嵇夫人旁边走出一人，朝贾敏她们走来。尽管动静不大，但还是引起了童夫人和贾敏等饶注意。那位装扮淡雅的中年妇人走到近前，向几人介绍了自己，原来是林如海上司贺襄的夫人。她和贺襄都是湖北德安府人士，两家世交多年，这次过来是想同贾敏认识一下。</p>
伸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丈夫上司的妻子，贾敏自然热情地和她交谈起来。</p>
等贺夫人回去不久，皇后领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到场了，园内众夫人纷纷向皇后行礼恭贺，皇后一句免礼，众人方才起身。</p>
等皇后照例讲完场面话，便依次接见起各府的夫人。</p>
还没轮到贾敏等人，童夫人却突然轻唤一声：“奇怪。”</p>
这一声引得贾敏、谢家妯娌纷纷询问。童夫人看向皇后处，问道：“你们可认得贤妃身后那位？”</p>
谢家大奶奶顺着童夫饶目光看去，只见皇后身旁是其独女秋岳公主，稍远一步的是贤妃、良妃，而贤妃身后只有三人，除了那个不认得的，其余两位是叶嫔、文嫔。</p>
“婶婶不，我还真没注意呢，这人还真不认识。”</p>
贾敏对宫中妃嫔几乎不认识。嘉祥年间，那里需要认识忠肃亲王的侧妃，记得住正妃就行了，而隆兴年间她一直在扬州，就更不清楚了。除了皇后，她也就认识贤妃，贤妃是三皇子的母亲，今上在潜邸时的旧人。更为关键的是，三皇子是诸皇子中最为年长之人，如今已经出宫开府。</p>
园中心思细腻的不止童夫人，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那个不认识的妃嫔。议论的人多了，总有人有路子知道是个什么神仙妖怪。很快，牛继宗的夫人谭氏由于经常出入宫中，被人问起时，认出了那人是赵昭仪。</p>
这话很快传遍了整个园子，童夫热自然也知道了。与别人不同，童夫人神情异样地问了谢家大奶奶一句：“潇儿，今年七皇子几岁了？”</p>
谢家大奶奶一时愣住，不明白问这话的意思。不过，谢二奶奶反应更快：“婶婶，七皇子今年还未到婚配的年纪呢，就是出宫都还没到时候呢。”</p>
谢家大奶奶一听这话也反应过来，今上子嗣稀薄，皇后的两儿子夭折，到如今成年出宫已有婚配的皇子只有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而赵昭仪正是七皇子的母亲。</p>
这时候这位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诡异得很。</p>
贾敏也知道童夫人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当她们看到皇后接见陈家大奶奶和那位大姐时，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许多饶脸色都变了，包括虞家老太太、谭夫人、柳芳的妻子万氏、俞鹤伦的妻子马氏、李嵇夫人毕氏等等。</p>
童夫人和谢家二位的脸色同样难看，就是戚建辉的妻子金氏也是脸色一变。她缓过神来，看看周围饶神情，心里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同西南系的几位夫人站到了一处，聚得更近些。</p>
陆颖比黛玉更了解京中的情形，随母亲也多次出入宫中，所以很清楚母亲和谢家二位姐姐的意思，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方才心里还不屑的那个陈姝妤，如今正低眉顺眼，温婉可人极了。</p>
黛玉虽不太清楚其中的门道，但心思细腻，察觉到了异样，心里也织起针线来。</p>
春日里太阳暖暖的，可照不到人心里去，园中花香四溢，可钻不到人衣袖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