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营外升起篝火。</p>
温研没有选择直接，而是从胸前拿了信件，借着烛光展开。</p>
嗓音淡淡：“先生请看。”</p>
先生疑惑，撑起身子借温研之细看，视线越往下越心惊。</p>
“你竟然通敌！”</p>
老头气得眼睛通红，“温研，你是我一栽培的，我的最得意的门生你你你！”</p>
“先生别气。”温研无奈，她起身拍了拍老头后背，给他顺了顺气，眼神正直清廉：“弟子是这种人吗？弟子的品行先生能不知吗？”</p>
就是知道才气！</p>
先生难掩失望，温研是他一栽培的，在他看来，有野心会算计在这世道不是坏事，可做人不能没有底线没有原则。</p>
他是刘国之人，生是刘国魂死是刘国鬼！</p>
弟子通敌，他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拼一口气爬上来。</p>
“温研”</p>
“先生，如果我真的通敌，你还会有知道的会吗？”温研直直望进先生眼眸，好似世外一潭冷泉，那样静谧沉宁。</p>
先生张张嘴，是了，他这弟子道行比他高得多，要真通敌，他活不到今天。</p>
想着，眼神又燃起希冀：“当真没有？”</p>
温研幽幽叹气，缓缓将原主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但她也没有直接，而是换了种法。</p>
原本接下四皇子橄榄枝，扭头将舆图卖给匈奴准备坑杀二十万军将，然后拍拍屁股上京的事情，在温研口中成了忍辱负重打入敌营内部，置死地而后生，危重重惊险万分。</p>
先生听完冷汗直冒：“糊涂，你不要命了！”</p>
温研抬眸，眼里有水光，话音直击先生心弦，她：“先生，弟子的命是您给的。”</p>
先生喃喃，闭了闭眼，心下既动容又感慨。</p>
他将温研带来军营是对是错？</p>
“先生，您心系百姓，不忍匈奴铁蹄践踏边塞百姓，于是自请同侯爷镇守胥关，几次险中求生。弟子敬您。”</p>
先生心弦大颤，他静等温研下文。</p>
“但弟子同样愤恨，为何上头之人看不见百姓疾苦，冤假错案频发，百姓食不果腹流民四窜。”</p>
“先生可听弟子一言？”</p>
温研眼里已有泪花，心脏处滚烫，嘴里有铁锈味。</p>
原主的情绪扰得她几欲落泪。</p>
原主是恶人吗？</p>
是也不是，她只是苦苦挣扎众生中的一员，或许她一瞬间有过救世的念头，但也只是一瞬。</p>
站得越高越绝望，国家骨子里到外恶透了，环顾四周唯她一人，国如何得救？</p>
她能做到的不过是将四个皇子端了，也算替父报仇了吧。</p>
“先生对弟子的救命之恩弟子此番算报了，接下来弟子想做一件事，求先生相助。”</p>
温研跪倒在榻前，先生连忙扶起：“你我师生何故行此大礼？有事直言便是。”</p>
温研就着他的抬眼，“我不是愚蠢人，先生的意思我如何不知？”</p>
先生神色几变：“你都知道什么？”</p>
“先生病重，命不久矣，所以才会不顾弟子体弱将弟子拉来军营，此举其一是为弟子留后路，其二亦是希望弟子能护着侯爷。”</p>
他是梁惊澜的亲舅舅，自家外甥脾气火爆不通算计，在浑到发黑的朝廷没有能人相助，他一死，梁惊澜后脚就会跟上。</p>
温研目光直白，先生避无可避，有时候弟子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p>
他认命，叹一口气：“你是何时知晓的？”</p>
温研微微笑：“刚刚。”</p>
先生：</p>
又进套了。</p>
她想了想又：“其实更早一点，在我给先生下安睡药的时候。”</p>
先生：“你这都当我面了？”</p>
温研一摸鼻尖：“咳咳，先生不必在意细节，若先生不睡几天，岂会同意我勾结敌营卧底取胜？”</p>
一句话，解释了为何先生昏迷、原主知晓敌伏且握军符，就算匈奴主帅反咬也能糊弄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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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也有了，还先生救命之恩。</p>
但还不够。</p>
也服不了先生，这老头能养出原主这奸诈的性子，本身又岂是好糊弄的？</p>
果然，先生听温研解释完后眉头蹙起来：“取胜的办法很多，元君为何要以身试险？”</p>
还是这种得胜几率低到渺茫的方法，先生还是怀疑。</p>
他甚至有种是不是温研在框他的错觉？</p>
可，框他做什么？</p>
他又没死。</p>
仗还胜了，不止胥关守住了，还将全部胥山纳入刘国图，匈奴再杀个百来回都不带怕的。</p>
“弟子需要扬名，越快越好。”</p>
绝没有比打一场全歼敌方，我方毫发无损的胜仗扬名更快。</p>
扬名之后就是升官了。</p>
“为何？”</p>
“替父翻案。”温研顿了一下，缓慢启唇：“弟子似乎从未告知过先生，家父温之俭，沅州知州。”</p>
听到温之俭三字时先生还反应了一会儿，直到沅知州出来，他才惊诧：“沅知州有一子”</p>
温研颔首，嗓音轻淡：“正是弟子。”</p>
先生一个大喘气，脑瓜子嗡嗡，怀疑自己耳鸣了。</p>
自家关门弟子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犯？！？！？！</p>
他光风霁月运筹帷幄的得意门生啊！</p>
先生捶胸顿足，温研则默默扔下另一个惊雷。</p>
“弟子还需要一个配得上他的身份。”</p>
“什么？”先生还沉浸在上一个悲伤中，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p>
温研目光幽幽，落在营内角落的沉弓上。</p>
先生扭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p>
沉弓漆黑如夜，蜿蜒纹路在烛光下流淌出铁血光泽，被营内燥热的北风冲刷得愈加凌冽。</p>
他眯眼不确定，这好像是他外甥的弓箭</p>
“咳咳咳，等下等下等下！”脑子不知道被什么暴击，先生呼吸一窒，眼前一黑又一黑。</p>
“元君，你好好你你你你这是何意？”他急得口水直呛。</p>
淦，他还是个大病初醒的病人，要这么刺激吗？</p>
温研端一杯清茶浅酌，轻轻颔首：“就是先生想的意思。”</p>
还抽空抚一抚老头起伏不定的背。</p>
她也不藏了，幽暗瞳孔倒映出烛火跳动的金色光影，她薄唇浅勾，对梁惊澜，她势在必得。</p>
先生心惊肉跳。</p>
他最怕温研露出这副表情，这代表着，她上心了。</p>
但上心的对象是自家外甥？</p>
先生干巴巴劝：“元君啊，这，我，这，我是，呃，你们不太不太合适。”</p>
“哪里不合适？”</p>
男的啊！！！他外甥是男的，公的你懂不？你也是男的！你这怎么合适？！</p>
先生无能咆哮的表情不要太明显。</p>
温研继续微微笑，然后丢下一个惊雷：“如果我弟子是女儿身呢？”</p>
先生被打懵了，话不利索：“女女儿身？”</p>
他脑袋昏昏，定是被雷劈着了。</p>
怪不得今夜只见雷火闪不闻惊雷声，合着惊雷都扔营里炸他了。</p>
先生稳住几乎破散的脑子，揉一揉眉心，疲惫不堪：“这事，侯爷知晓么？”</p>
“不知晓。”</p>
此时，梁惊澜喜冲冲跑来，弓身探头：“舅舅，你和元君兄瞒着我讲什么悄悄话呢？快给我听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