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黄金屋，颜如玉</p>
田佘公走的很安详。</p>
他是笑着走的。</p>
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安详了。</p>
茶楼后院空房，田家孙儿疯疯癫癫的跑出屋门，一脸兴奋道：</p>
“噫，我中了！我中了！”</p>
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p>
“畜牲，你中了什么！”</p>
门口处，有白面青年追上前，撸起袖子，一巴掌下去，便将田佘公的曾孙打坐在地。</p>
随后青年平静的收回掌，任由那田家孙子坐在地上捂脸痛呼。</p>
你要问发生了何事，白面青年为何要平白无故逞凶打人</p>
这事具体还要从府试放榜，田佘公喜中廪生开始起。</p>
自打田佘公激动过度，昏死考场门口后，众人便将其送医救治。</p>
不过此乃心病，并无病灶，前来诊治的大夫看过后，也都直摇头。期间徐青曾尝试使用袪病符，却也无法祛除心病之毒。</p>
最后还是太子身边的随侍御医出马，用奇门医法将垂死的田佘公从昏迷中唤醒。</p>
然还未等众人松口气，回过神来的田佘公便又噫嘻一声，昏死过去。</p>
等到黄昏时，心神失守的田佘公便已彻底咽了气。</p>
田家人哭作一团，拉着田佘公的尸体一时也没个去处，还是郭东阳与茶楼掌柜通了气，这才把田佘公放到后院空房安置。</p>
可谁知，中途田家儿子守灵，竟忽然疯疯癫癫的跑出茶楼，在街道口大呼叫着“我中了！”“我中了！”这样的癫语。</p>
田佘公的儿子闹出的动静甚大，惊得茶楼歇息的一众人等好一通忙活，才把那疯了的田家子拉回去。</p>
来也怪，茶楼厮、掌柜，连合郭东阳和吴家兄弟一同使力，都难以制服那田家子。</p>
可等徐青一露面，不停挣扎的田家子就立马安生下来。</p>
“我在哪你们围着我做甚”这是田家子恢复清明后，出的第一句话。</p>
眼看田家子苏醒，但这事情却还远远没有结束。</p>
到了傍晚，守在田佘公身旁的老仆，也撞开房门，呼喊着我中了。</p>
这回倒好，整座茶楼里的人都睡不着了。</p>
纵然死者为大，可茶楼掌柜还是被接连发生的怪事吓的不轻。</p>
往常书人讲神神鬼鬼的，大家都当它是个故事，是些没影的事！</p>
但如今他们却是切切实实的见到了鬼怪之事。</p>
“要不咱报官吧把田老先生的遗骸送到衙门里去”</p>
闻听此言，刚活蹦乱跳没多久的田家子登时就不乐意了。</p>
这年头讲究个落叶归根，人死了要完完整整的埋回祖坟。可要是把老爷子尸体送到官府，哪还能囫囵回来只怕是一把火就让人给烧了，届时理都没处去。</p>
再者，老人家一辈子最在乎名声，如今好不容易中了廪生，虽死了，却也死的高洁，是能在史书上留下清名的人物。</p>
要是让人知道老太爷死后作妖，成了鬼怪害人，那岂不是落下天大笑话</p>
咱也不知道田家子哪来的那么多偶像包袱，总之他什么也不让众人报官，反而打听起了和尚道士，神婆法师的消息，是想要办一场超度法事，不定做完这些，老爷子感受到了他们的孝心，就能消停下来，放心去托生。</p>
一直跟个事外人似的徐青一听这话，就像触发了某个关，立时就来了精神。</p>
做法事，超度，这是我老本行啊！</p>
你们何必舍近求远，直接找我不就行了！</p>
郭东阳不知道这回事，吴家兄弟帮忙解释，众人才知道这位徐秀才平日里是干死人生意，兼给人做法事出殡的。</p>
田家人心想，这可真是瞌睡了就递枕头，既然如此，那就让徐先生试试吧。</p>
眼看气氛到了，只要徐青去把田老太爷镇压，这事就算过去了。</p>
可那田佘公的曾孙，偏偏是个‘好奇尚异’的主，非要看看眼前和自己同一天得中生员的人，有什么奇学道理。</p>
徐青不喜欢没有边界感的人。</p>
书人好奇尚异的心更重，但人家郭东阳却也知道各行有各行的隐秘。</p>
就像街头变戏法的，你要是上赶着去扒人家的底，那妥妥的要招人嫌。</p>
眼看田佘公的曾孙跟了过来，徐青索性就由着他来。</p>
等到了停尸的屋子，田佘公正静静的躺在草席上，身上还盖着一张纸衾，像极了尸变故事中的场景。</p>
“你当真不怕”徐青问。</p>
“不怕！”</p>
田家孙儿强自镇定，有理有据道：“曾祖父生前最是疼爱我，又怎会附身害我”</p>
徐青笑了：“确实是这么个理，长辈向来喜欢孙儿，想来让孙儿中个状元也是情理之中。”</p>
这话什么意思田家孙刚开始还没琢磨明白，直到草席上躺尸的田佘公顶起纸衾，直愣愣坐起，朝他脸上喷了口气，田家孙儿方才回过神来。</p>
怪不得白日里疯癫的都是田家人，原来是曾祖父想让自家人都能考中状元！</p>
田家孙儿不出意外的发了癫病，傻呵呵流着哈喇子就要往外面跑，嘴里还喊着“噫，我中了！我中状元了”，这种失心疯的话。</p>
徐青跟了出去，跨院不远，月洞门处，郭东阳还抻着脖子听院里的动静，在他身旁吴家兄弟和茶楼掌柜也在侧着耳根听院子里面的情况。</p>
结果就看见田家孙儿跑出来，又被追出来的白面青年一巴掌掴倒在地上的一幕。</p>
几人齐齐吓了一哆嗦。</p>
郭东阳也不敢抻着脑袋往前凑了，扭头干笑一声，几人便默契十足的扶着田家孙儿离开了跨院。</p>
屋里，刚打完孙子的徐青又把目光放在了老太爷身上。</p>
此时的老太爷早已离开草席，地上只余一张覆盖尸体的纸衾悄悄散落。</p>
而面如金纸的田佘公正哐哐拿头撞着窗户，想要往外逃离。</p>
徐青走上前，刚想和对方唠上一句，结果脑海里就浮现出金榜题名，连中三元的幻视画面。</p>
这下老太爷算是彻底惹恼了徐青，对方的行为就像是未经他的允许，强行在他脑海里插播了一条广告，而且还不是他喜欢的那种。</p>
你你要是整个天上掉尸体的幻觉，倒还罢了，他还乐得做个美梦，结果就这</p>
甩掉脑海中金榜题名的幻觉，徐青如法炮制，一个巴掌掴下去，世界顿时恢复清净。眼前的田佘公虽然能够行动自如，但已经是一具被执念影响的初级行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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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具行尸与他见过的普通行尸不同，田佘公已经拥有能够影响他人神志的伴生能力。</p>
徐青摒除影响后，便反拽着田佘公后颈衣领，将彻底老实的老太爷拖回冷榻。</p>
屋内昏暗，徐青燃起香烛，许久没有碰过尸体的他，早已饥渴难耐。</p>
“仙道贵生，鬼道贵终。</p>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p>
熟悉的经文响起，度人经随之翻页。</p>
田老太爷原名田佘，祖籍瞿阳，家境殷实，自幼习文，十五六岁时就已然通读经史。</p>
怎奈后来家道中落，田佘一家无奈之下散尽资财，只遗留经卷两箱。</p>
彼时田佘富裕时，尚且还有许多同窗与他结交，但当他穷苦困顿时，却无一人肯上前过问。</p>
田佘那时便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只有读书才能翻身，只有考取了功名才能让人瞧得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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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田家几口人吃一碗黍米粥都成问题。</p>
可就算如此，田佘也不肯让二老变卖家中书卷，反而更加刻苦读书。</p>
后来田佘曾相熟的同窗乡试中榜，那人自此便脱离泥洼浅坑，从一条土泥鳅蜕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p>
不仅出入有轿抬，到了乡里，那些个曾经作威作福的乡绅富户，也各个巴结逢迎。</p>
田佘见此，读书考取功名的信念便更加坚定。</p>
三年不行，那就十年。</p>
十年又十年后，田佘父母老去，临终前，母亲仍记挂着他，握着他的，对他：“若考不上，便不考了，在娘眼里举人也没那么重要。”</p>
田佘不语，默默守孝三年，三年后继续来到考场。</p>
这时候的田佘对功名的追求几乎达到了魔怔的地步。</p>
也就是在这一年，五十岁赶考的田佘遇见了茶楼书的郭东阳。</p>
闲谈时，田佘提及自己的过往，昔日同样穷苦的同窗如何中举，如何风光。</p>
郭东阳此时虽年轻，可阅历却非一般死读书的书生可比。</p>
当他得知田佘所同窗的姓名时，却当场讥笑道：“你的莫不是在河靖负责监造水事的都事官”</p>
田佘问他如何知晓此事，又为何发笑。</p>
郭东阳反而怪道：“河靖府靖水河坝溃堤，淹死十数万人，你的同窗声名远播，当地人称‘稻草判官’，一挥笔，一开口，便用秸草填沙，筑就千里河堤，这样的大贪官，大判官，河靖百姓谁人不知”</p>
田佘惊讶不已，他只知同窗富贵，却不知竟有此事。</p>
也是这一日，为劝田佘不要执着功名，郭东阳单独为其讲了一折黄粱梦。</p>
末了，郭东阳叹道：“富户可以卖官鬻爵，而穷家想要有权，便认为考取功名是唯一出路，不论是不是爱读书都去读，羊毡坐透，铁砚磨穿。</p>
可没人知道，这些受的苦难越多，遭受冷遇越多的人，当官后越容易大奸大恶，而那些出身贫苦，得势之后仍心怀正气的则少之又少。”</p>
“你的同窗考取功名，残害数十万生灵。你却以他为表率，让我如何不发笑”</p>
田佘若有所悟，但最终依然没有听取郭东阳建议，他自以为清正，只要将来为官，便会为天下百姓谋福祉。</p>
如此又过二十年，田佘每次赶考都要找郭东阳谈论道理，话里话外无非是等我考中，便让你看看清官廉吏是什么模样</p>
这一年，田佘终是中了廪生，郭东阳也看到了他得偿所愿时的狼狈模样。</p>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p>
徐青看完田佘固执的一生，嫌弃的表情一如当年初见田佘时的郭东阳。</p>
也就是田佘的儿孙争气，能一直供他读书。</p>
若是光棍一条，没人赡养，只会读书的田佘怕不是早已流落府城街头了。</p>
或许闲时还会厚着脸皮跑到郭东阳所在的茶楼里，一边听书，一边向伙计赊要酒水和茴香豆。</p>
看完‘田秀才’的一生，徐青头一次如此无言。</p>
他超度的尸体不在少数，往往年纪越大，尸体生前所记挂的事就越多，哪怕不算精彩，也可以当得一句没有白活。</p>
如今眼前七十一岁高龄的田佘，是徐青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年长的尸体。</p>
但对方的一生除了遇见郭东阳这个朋友外，便再无可取之处。</p>
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赶考落榜，赶考落榜，落落落落</p>
郭东阳别的不行，至少眼界还是有几分的。但凡中途田佘公能听一句劝，改换一条路径，新择一门行当，也不至于人生如此寡淡。</p>
年轻时不分五谷，只会读书；中年时，全靠儿女供养自己读书；老年时，则子孙后代皆为助力，方才在咽气之前，得中廪生。</p>
老幼皆啃，如此品性，也难怪郭东阳当初会给出箴言，他纵使考中功名，也当不得好官。</p>
事后，徐青看向尸体评价——人字中品。</p>
至于奖励则是一座袖珍迷你的箱庭院舍，还有一块温润清灵的美玉。</p>
箱庭名叫黄金屋，里面须弥芥子自成方圆。</p>
徐青将托之在，俯首看去，院落四进四出，有假山假石的园水池，也有门庭廊庑错落。</p>
再看那些房屋建筑，个个翘角飞檐精美无比。</p>
徐青将箱庭放在桌案上，心念一动，下一瞬他便置身在园假山之间。</p>
伸触摸，所见所触皆和真正的府宅无二。</p>
徐青转了一圈，一时也不知是身处幻境，还是真正的芥子世界。</p>
大致游玩一遭，徐青心中忽有所想。</p>
这么漂亮的府宅，若是不用来存放尸体岂不可惜</p>
有这样便携的院落在，将来无论炼制猖幽兵，还是尸兵，都更隐秘且方便。</p>
不得哪天与人斗法时，箱庭翻转，便有‘天兵天将’从中而降，打得对方一个措不及。</p>
这是个好物件，若操作得当，或可当做一门护身法宝使用</p>
徐青念头微动，离开箱庭，再睁眼，已经出现在现实中。</p>
把箱庭收入山河图，徐青回头又看向另一项奖励——人字中品的‘颜如玉’。</p>
所谓颜如玉并不是美人，而是一枚玉佩，作用是随身携带便可保持容颜不老，重返青春。</p>
不过此物却并不能延寿，充其量只能当个驻颜器物使用。</p>
二合一章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