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三害既除，千里来尸</p>
“要下雨了。”</p>
送走黄老须，徐青站在仵工铺门口抬头看了眼天色。</p>
此时蛙鸣蝉噪，街道外面的空气闷热无比。</p>
也就只有贴了冰魄符的铺子里依旧如春二月般清爽。</p>
玄玉迈着碎步来到门槛处，学着徐青抬起头往天上观望。</p>
不消片刻，天上果然彤云密布，响起电掣雷鸣之声。</p>
徐青缩了缩脖子，生怕那雷劈到他铺子门口。</p>
玄玉睁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徐青。</p>
“真的要下雨了，徐仙家难道也会算卦”</p>
徐青莞尔一笑，道：“地气生潮，青蛙乱鸣，云气相交，快燕低飞。这些不用我算，自有这些聪明的鸟兽告诉我。”</p>
玄玉似有若悟道：“我懂了，往后下雨也不用我来算，自有聪明的徐仙家告诉我。”</p>
“”</p>
徐青目光瞥向望着街道出神的玄猫，也不知这猫是在夸他，还是在拐着弯的骂他。</p>
铺外风携雨至，有雨水刮落在门槛处，粘湿了玄玉的前爪。</p>
它抖擞前肢，后退两步伸出舌开始舔舐猫爪上的雨水。</p>
徐青见状忽然心中一动。</p>
“玄玉，我给你带回来了一样礼物，你要不要看”</p>
玄猫停下爪子，滞在空中。</p>
它抬头望向徐青，好奇道：“什么礼物”</p>
后者神秘一笑，跟变戏法似的，掌翻转，心里便多了一颗白蒙蒙，泛着微光的珠子。</p>
“好漂亮。”</p>
“这是避水珠，只要玄玉带在身上，就不怕雨水淋身，哪怕跳到河里也能和陆地上行走一样，不被水浸。”</p>
玄玉人立而起，半蹲半立，接过避水珠，捧在爪心软垫里。</p>
它张开嘴，如平日里衔蝉一般，将圆珠衔于口中。</p>
来到门槛处，玄玉心翼翼的将猫爪探到房檐下。</p>
连成串珠的雨水在砸落到皮毛的前一刻，它的周身便浮现出一层薄薄光晕，将雨水阻隔在外。</p>
“唔唔唔唔”</p>
含着避水珠的玄玉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p>
不过看它回头时，那欢欣雀跃的模样，徐青大概也能猜出它在什么。</p>
“你喜欢就好，起来这些日子也多仰仗玄玉为我打理店面，这白珠就当是给玄玉的劳酬吧”</p>
看着玩心大起，跑到雨幕中溜达的猫，徐青微微一笑。</p>
大雨如瀑，短短一会儿工夫，街上便连一个人影也看不着了。</p>
玄玉依旧在雨中玩耍，徐青则撑着一把没有伞面的竹伞，来到了街头棺材铺里。</p>
“你这伞有些门道。”</p>
铺外风雨交加，铺里胡宝松惬意的窝在藤椅上。</p>
刚收拢好竹伞的徐青，笑了笑道：“一把破竹伞，哪来的门道。”</p>
“倒是你，怎么又成了孤家寡人，逸真师姐呢”</p>
“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看她的”</p>
徐青瞧着胡宝松警惕的模样，心里不免觉得好笑：“你这话的蹊跷，难不成我冒着雨跑到这里，还能是为了看你这把老骨头”</p>
“徐子，你可别乱来！”</p>
两人正斗着嘴，里屋逸真道长就拿着刀走了出来。</p>
徐青扭头看去，顿时心中一紧，可等他看到逸真另一只上拿的梨子时，他又松了口气。</p>
“师姐，我在跟老胡开玩笑呢，我过来其实是想借棺材铺的板车一用，好去埠口拉些货物回来。”</p>
徐青的倒是实话，那伪装成富商的郑德礼死在艄公和袁虎中，如今对方的尸体尚且还在埠口存放。</p>
他离去时虽将郑德礼的尸体做了简单保鲜，可眼下的天气毕竟闷热，两日过去，谁也不准这尸体会不会有异味儿。</p>
所以能尽早将尸体送到衙门，还是得尽早送。</p>
逸真忍不住侧目看了眼徐青，心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p>
胡宝松闻言则神情稍缓，一副守塔成功的模样。</p>
“这雨势忒急，你且坐会，等上两盏茶功夫，再去埠口。”</p>
徐青听出了胡宝松言外之意，他好奇道：“你这坐在铺中，只是打眼一瞧，就知道何时雨停”</p>
胡宝松挑眉道：“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莫算天气晴止，就是算这场雨下几滴，下多长时间，都不在话下。”</p>
“这话如何，怎么人老了反而耳清目明了”</p>
“非也。”胡宝松摇头道：“耳清目明只是表象，需知宝镜磨清，只照一室，心镜磨清，可照六合。”</p>
“天看似玄奥，肉眼凡胎难以预见，但多数都是因为没有明心。”</p>
“明心要先经历世事，堪磨无数，才能照得本心，得见天心。”</p>
徐青闻听此言，脑海中恍然浮现出一只猴子拿着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在溪间堪磨的景象。</p>
他若有所悟道：“大多数人一生追求外法，却少有认真打磨心镜，照见本我。”</p>
徐青抚掌叹道：“老胡你这是顺承天命，今日方知我是我啊！”</p>
胡宝松笑骂道：“你这般年纪，哪来这么多的怪理学。”</p>
徐青呵呵一笑，随口道：“都朝闻道，夕死可矣，老胡你且这些日子都悟到了什么道理，好让我和师姐及早明悟，将来也好传于世人。”</p>
“我可没那传道于世的本事，你要是问我看到了什么，我倒有点眉目。”</p>
此时一盏茶时间已过，铺外雨势已经达到极点，但却并无消减的趋势。</p>
胡宝松幽幽道：“今年原是龙蛇起陆，多事之年，我算出这临河诞有三害，让人难以安宁。</p>
可前几日我和逸真出门闲行之时，却看见路上有一蛇，一疯犬挡在路中间。</p>
你道后来发生了何事”</p>
胡宝松笑道：“有个吃醉酒的疯汉，赶着马车，把那疯犬撞死在路边，车轮又将那长蛇头颅碾得粉碎”</p>
“那疯汉因此惊醒，不再继续行车。”</p>
“我见此情形就取出法钱卜筮一番，得出三害既除，三才既安的卦象。”“原本我还想着往后临河难以安宁，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p>
徐青心中微动，问道：“那你可曾算出犬、蛇、人，分别代指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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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宝松目光落在他身上，沉吟道：“水中怪，观中人，还有一个非人非鬼不知根底的妖邪。”</p>
“”</p>
徐青仔细琢磨片刻，水中怪可以是水虎、水猴；观中人可以是天吴观的水工道人；至于妖邪</p>
徐青寻思，这妖邪总不会的他吧</p>
那必然不能！</p>
活人做好事积阴德，也得等死了才能提现，像想他这种成天做好事的僵尸，本就半死不活，阴德可以是随攒随用，有这么多德行傍身，这三害怎么着也轮不到他头上</p>
但徐青转念一想，那劳什子周处除三害，除的最后一害可不就是周处自己吗！</p>
这下连他自己都怀疑起来，僵尸从良难道也算为民除害</p>
“你倒是越活越通透了，路上遇见点事，都能算出这许多东西来。”徐青啧啧称奇。</p>
“你还年轻，不懂这里面的道。”胡宝松接过逸真削好的梨，道：“人将死之时，距离天心最近，往往能看到平时里看不到的玄，但这种玄恰如昙一现，不能久持。”</p>
“你道那些天残地缺的卦师，为何算的那么灵”</p>
胡宝松拿指了指天，道：“这老天爷啊，可就在上头盯着呢！”</p>
徐青来到门口，望了望天，心中莫名。</p>
此时刚好过去两盏茶功夫，街道上行人渐多，原来正是风停雨霁时。</p>
徐青抬头望天，试图感受那一抹气。</p>
既然将死之人，距离天心最近。</p>
那他岂不是伸就能触碰天心</p>
徐青伸出一只，天心没摸到，倒是里多了一只削好的梨子。</p>
他扭头看去，就看到逸真站在他身旁，也正抬头望着天空。</p>
有微风拂过，吹动女冠鬓角垂落的一缕青丝。</p>
徐青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言谢，身后就传来了胡老头气急败坏的声音。</p>
“徐子，你不是要借板车去埠口办事吗，如今天已放晴，你还不赶快前往，可别怪老朽没提醒你，再过半个时辰，这天可就又要变了！”</p>
临河埠口，徐青再次来到这里时，刚好遇见蔡管事在为新的捞尸人登记造册。</p>
“我方才的话，你们可要记在心上，白沙渡口那片水域是禁地，有水鬼出没，决不能涉足，若是你们有谁不听劝告，出了问题。到时候莫营救，就是尸体也没人会过去打捞。”</p>
几名新入行的捞尸人，还有几个其他地方调过来的老人，纷纷点头应承。</p>
“老蔡，忙着呢！”</p>
熟悉的声音响起，蔡管事扭头看去，入目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徐青乐呵呵的笑脸。</p>
“！”</p>
“你别过来！”蔡管事反应迅速，他下意识抄起割水草用的水镰，就开始跌跌撞撞的往后撤步。</p>
“老蔡，你这是干什么我找你有事。”</p>
“你别过来！你先给我清楚，你是人还是鬼。”</p>
“废话，你看我地上的影子，鬼能有影子吗”</p>
看到地上果真有影子，老蔡这才将信将疑的挪步到徐青跟前。</p>
只不过他心里仍有些拿不准，于是便身体前倾，跟点炮竹似的，伸出指就要往徐青鼻息间试探。</p>
“啪！”</p>
徐青没好气的把那多事的掌拍下。</p>
僵尸能闻活人气儿，能吐冰凉的阴气，但却吐不出活人的热气。</p>
可他要真一口阴气下去，这蔡管事的臂怕不是得当场麻痹，届时纵使他有百张口也不清了。</p>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我是不是活人我自个还能不知道你快带我去捞尸人停尸的地方，我这还有急事儿呢！”</p>
蔡管事闻言这才彻底相信徐青还活着的‘事实’，他一边带路，一边忍不住打听。</p>
“徐兄，你是怎么从水鬼口中活下来的”</p>
“害，这你就不懂了，我知道一些秘方，这鬼怪之物，最怕污秽之物，那水鬼拉我下水后，我一紧张，后门就开始放气儿，把它熏狠了，也就松了”</p>
徐青一本正经的胡言乱语。</p>
不过他的倒也不全是假的，污秽之物确实对一些低级的鬼怪有克制作用，甚至一些威力非凡的符箓，被天葵水、人中黄污染后，也会失去效用，或是威力大减。</p>
蔡管事不疑有他，反倒是把这话记在了心里。</p>
他在捞尸队里的职责除了登记外，还有一个任务，那便是采购捞尸人所需的出行装备。</p>
诸如猪尿泡、水镰刀、捞捞绳这些，都是捞尸人下水时必不可少的东西。</p>
眼下他又有了新的采购方案，那就是弄些污秽之物给捞尸人带上，以防不测。</p>
穿过几处鱼栏，几条水上栈道，最后两人在一座楼船前停了下来。</p>
“这就是停尸地方”</p>
蔡管事点头道：“这艘楼船停在这有些年头了，是当年长亭王操练水师时打造的一艘观演船，后来朝廷因钱款紧张，勒令停止打造水师战船，这艘船也就因此荒废了下来。”</p>
徐青跟着蔡管事来到楼船上，那些捞尸人打捞的尸体就那么停在甲板上，用一张草席掩盖，供人辨认。</p>
甲板之上，有木板敲定的遮阳棚作为遮挡，此处临近河边，不时有河风吹拂，一两日内倒也放不坏尸体。</p>
只不过若是在限定时间里，无人认领，那么这些尸体就会被人送到义庄处置。</p>
徐青看到这处尸源，心里却是打起了盘算。</p>
他早先与牙行的李四爷敲定了长久的合作业务，其中无主尸体便是他的主要货源之一。</p>
按道理这些尸体本也应该送去仵工铺，但怎奈李四爷不争气，被津门帮夺占了埠口这处地界。</p>
有津门帮从中阻挠，这些尸体最后便都被送去了城外义庄，并无一具被他收殓。</p>
“津门帮”</p>
徐青思索片刻，随后开口道：“蔡管事公事繁忙，郑德礼的尸体由我一个人抬送就好，就不劳烦管事了。”</p>
两人又客套几句，蔡管事这才转身下了船。</p>
看着船上摆放的尸体，徐青乐呵呵的开始为他们超度。</p>
这些尸体均是凡品，有渔民船客，也有戏水玩水时不慎被水流冲走溺亡的大人或是孩童。</p>
徐青一路超度下来，除了获得一些不值一提的奖励外，还发现了一具穿越千里之地，从西垂犬丘部族一路漂流过来的戎族勇士的尸体。</p>
更离奇的是，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仅有五日。</p>
除去停尸的时间，也就是这尸体漂流千里，只了两三日。</p>
再看尸体面貌，依旧栩栩如生，且没有丝毫尸味，反而是散发着淡淡的异香。</p>
常言道高山响鼓，事出有因。</p>
看过对方记忆的徐青对此并不意外，至于这戎族勇士是如何保持尸体不腐，还能漂流这么许久不被河鱼啃食，具体的原因还要从五日前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