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李二，无定水</p>
东道口破落胡同里住着不少人，这里富户没有，独门独院里住着的也都是拖家带口好几家子人，混居在一块。</p>
像这样的地方，谁家晚上造个娃，整个院子里十几口人都能听见，不方便是真的，穷也是真的穷。</p>
而水工道人时候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p>
这时候的水工道人有个名，叫李二。</p>
只因他姓李，家里排行老二，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外号。</p>
李二做事勤快，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收拾院里的恭桶，而他则可以凭借这些恭桶从夜香夫那里换来不少铜板，等到天色大亮，年不过十二岁的李二还要照顾刚满周岁的妹换洗尿布。</p>
李二的生身母亲则挺着个大肚子，身旁跟着两个娃，身后还有两个娃在争抢捡来的破旧拨浪鼓。</p>
那拨浪鼓上的甩珠已经掉了一颗，鼓面也已泛黄，可却阻碍不了俩孩为此大打出。</p>
穿过破旧漏风的房门，屋里也没什么家当，除了一些破褥烂袄，便是随处可见的瓦罐瓢盆。</p>
这些东西放的位置讲究，也有很大的用途，那就是下雨时候，可以接纳房屋漏下的雨水。</p>
咱也不知道这样穷的人家为什么还要生这许多孩子，年纪尚的李二更加不会考虑，他只会乐呵呵的帮爹娘带娃，反正只要他们生，他就给帮忙养着。</p>
毕竟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合该互相照顾，李二也从未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p>
直到某一日，李二碰到了前来提亲的张屠户。</p>
张屠户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子，年纪有三十上下，却想要纳李二的阿姐为妾。</p>
“招娣已经年过十三，也到了成家的时候，某家虽有婆姨，奈何她不争气，只生了个闺女便再没了动静。”</p>
“某听闻招娣是个好女子，夫人生下她不久，还真就招来个大胖子。”</p>
“听叫李二，应该就是这子吧长得可真灵”</p>
张屠户想要摸李二的头，却被他闪身躲开。</p>
这屠户不像个好人！</p>
果不其然，下一刻李二就听见张屠户：“某此来不为别的，实是想纳招娣为二房，为我张家绵延香火。”</p>
李二的母亲挺着大肚子，嗑着张屠户带来的瓜子，满脸的市侩气息。</p>
“我家招娣今年才十三岁，你却已经年过三十，更何况还是让我家招娣去做，这事莫我不答应，就是我家男人也不会答应。”</p>
“夫人莫要急着推拒，我看咱家里也没什么家当，若招娣愿意嫁过来，某愿意为岳母置办桌案被褥等一应物件。这房瓦也叫匠人过来修缮一番，另外某逢年过节，也会带些油水过来”</p>
见自家老娘神情变幻，李二也不知自个怎么了，只下意识觉得不能再让张屠户继续下去，于是他立时就拿起身旁的扫帚想要赶张屠户离去。</p>
“李二，你个混球想做啥子还不快把扫帚放下！”</p>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父终于开口制止。</p>
不过却不是针对张屠户，而是针对的自家孩子。</p>
李二中扫帚被夺取，随后李父便倒持着扫帚杆子，往他身上招呼，直把他打出去，哐的一声关上房门才算罢了。</p>
李二捂着屁股，身上带来的疼痛远没心里剧烈。</p>
他的姐姐招娣最后还是嫁给了张屠户，夜里李父李母反复清点着那两吊钱，好像在他们眼里，这两吊钱才是他们生的女儿。</p>
李二永远忘不掉招娣过门前，哭着喊着寻求他解救的模样。</p>
往后的日子里，东道口破落胡同里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李二依旧浑浑噩噩的带着四五个孩子，直到李夫人产下第七胎孩子的时候，张屠户家里忽然传来噩耗。</p>
怀胎九月的招娣因流产致死，母子无一幸免。</p>
李二父母对此无动于衷，唯独李二忍无可忍，他持利刃，跑到菜市口张屠户的摊位，便朝着那肥猪一样的男人悍然挥刀。</p>
张屠户皮糙肉厚，虽未被刺死，可也受了不惊吓。</p>
津门知府得知此事后，亲自断案，问李二为何要暴起伤人。</p>
李二谈及招娣之事，知府便问张屠户招娣死因究竟为何。</p>
张屠户谎称是对方年幼，身体不如成熟妇人，故此早产致死。</p>
此时的津门知府还是郭东阳的旧友，他见张屠户神情有异，便叫稳婆上前答话。</p>
那稳婆支支吾吾不出个所以然来，知府见状心里已然有了几分把握。</p>
他当即便命左右衙差夹棍伺候，稳婆熬不住刑罚，就指认是张屠户的原配夫人时常苛待招娣，这事街坊邻居也都有耳闻，可以为她作证。</p>
知府闻言传来屠户夫人，诈称是张屠户招供画押，她是谋害招娣的妒妇。</p>
张夫人一听顿时不干了。</p>
“我的青天老爷唷！这话可不能乱，明明是这丧良心的非要与那娘子同房，也是那浪蹄子命中该有一劫，她若不生的那般白净，跟个狐狸精似的，又怎会发生这许多事”</p>
这年头人命比草贱，买来的妾室那更是连草都不如！</p>
按大雍律，丈夫莫失打死妾室，就是明目张胆的杀了，也只会被处以流刑或是罚收银钱，若缴足罚金，甚至可以当场免除刑责。</p>
张屠户因贪图享乐，致使自家妾身死，最后却也只是罚收了二十两银钱。</p>
知府取十两当做招娣的丧葬费用，剩下十两则赠予李二家。</p>
至于伤人的李二，则被施以鞭刑十数，略作惩戒。</p>
那日之后，李二回到家中，却再次看到了李父李母在房中来回数银子的丑恶模样。</p>
夜里，睡在大通铺上的李二听到一帐之隔的床榻上嘎吱嘎吱的响。</p>
依稀间还有两口子的谈话声传来。</p>
“三妹今年得有十二三了吧。”</p>
“哪有那么快，老二虚岁也才十三”</p>
“那也不了，等明年给她找个人家，咱又能攒下不少银钱。”</p>
“还是太了。”</p>
“你个榆木疙瘩，嘴长在咱身上，到时候她多大还不是我们自个了算”</p>
李二默默无言，等到第二日天一亮，他就找到胡同里卖药的老头，取了整整两大包的耗子药。</p>
那天李二炖了一大锅肉，李父嘴上骂他乱钱，可吃的却比谁都欢。</p>
年幼的弟妹问李二怎么不吃，他则自己已经吃过，正好要出去消消食，让弟妹慢慢吃。</p>
出了家门，还没走多远，李二就听见院里传来哀嚎惨叫声。</p>
他头也不回，袖子里藏了把磨好的刀，直往菜市口行去。</p>
路上他一边走一边胡乱自语。</p>
一会：“三妹，你不要怪二哥，与其让你走阿姐的老路，还不如早些解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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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又：“四弟五弟，不要怕，等我办完事，就给你们买新的拨浪鼓，一人一个，你们再也不用抢了”</p>
“幺妹，你还，什么都不懂，二哥这是为你好”一路上，李二唯独没有提及他的生身父母。</p>
菜市口，张屠户还一脸笑呵呵的在那儿卖肉，看到李二过来，张屠户脸色立时拉了下来。</p>
“给我来二十斤臊子肉，要剁成浆糊，不能有一个肉丁。”</p>
着，李二将偷拿家里的银钱，尽数取出丢到案板上。</p>
“得嘞，舅儿你且等着，肉一会就好！”</p>
张屠户见钱眼开，也不管两人以前有什么恩怨，顶着个大日头，抡起膀子就开始剁肉。</p>
李二反复让张屠户翻剁，后者虽然着恼，可他心里也憋着坏水，只等着剁完肉，就在斤秤上多做些文章，是以并未出言反驳。</p>
眼看已经剁了盏茶时间，张屠户身上汗如雨落，李二心里有事，也不时的拿袖子擦脑门上的汗。</p>
等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时，李二心中一紧，不再犹豫，他趁着张屠户拿汗巾抹脸的工夫，掏出身上藏匿的短刀，迅速来到屠户身侧。</p>
随后双那么一勒一抹，就好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p>
刀落下，滚烫的鲜血便不要命的从张屠户脖颈处喷出。</p>
李二仍不满足，等往对方腰勒处又捅了十几刀后，他这才颤栗着身子，丢下短刀，连跌带撞的往远处跑去。</p>
路过之前闹哄哄的人群，李二原以为是东道口胡同的事传到了这里，可当他路过人群时，却发现并非是东窗事发，而是有个行走江湖的老道正在路口表演‘饮河吞海’。</p>
“列位瞧好了，这缸水一分鲸吞，二分虎饮，三分龙吸！”</p>
“且看老道如何把这口缸吸干。”</p>
水缸重逾百斤，再加上里面的半缸水，少也得有二三百来斤，但那街头卖艺的老道却只是扎稳马步，双臂环抱缸口，稍一用力，身前的大缸就离了地。</p>
老道鼻翼翕动，猛然吸气，那缸中水果然如龙吸水一般，尽数被他吸入腹中。</p>
李二看得出神，等水缸落下，里头已然滴水不剩。</p>
“饮河吞海不算得什么，老道还有一门粗浅的术法，名为瑞龙吐水”</p>
老道到此处，却并未直接表演吐水，而是取出一方白布铺在地上，接着就朝众人打了个道揖。</p>
这些江湖规矩大伙自是明白，一些被吊足胃口的看客纷纷慷慨解囊，往那白布上丢掷钱财。</p>
“那童儿，你且过来，贫道有事央请”老道见李二站在旁边，就朝他摆摆，让他过来帮忙收拾地上散落的铜板。</p>
李二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他一边撑着白布聚拢钱财，一边看那老道往缸里喷水。</p>
不消片刻，缸中水满。</p>
也正是这个时候，有官差从张屠户的猪肉摊前，追索而来。</p>
李二见状心里发慌，忙躲到老道身后，不敢露面。</p>
老道行走江湖，心思玲珑，一眼就看出这些官差是冲李二来的。</p>
老道长将李二拉到身前，往对方身上一搭摸，顿时一愣。</p>
“好子，老道救你一回，你可愿意跟我回去”</p>
李二忙不迭点头。</p>
“好，你且把这丹丸吞下，待会不论遇到什么，都莫要声张。”等服下丹药，老道抱起李二，就将其丢进了眼前水缸中。</p>
官差沿着摊位，挨个探查询问，好不容易遇到有人检举，是有个差不多模样的半大子躲进了老道的水缸里。</p>
几名官差一听这话，立刻来到水缸前查看。</p>
可那水缸清澈见底，哪见得半个人影。</p>
询问老道，后者一概不知。</p>
此时，正观看走马灯的徐青，却知道那李二从始至终都在水缸里蹲着，透过李二视角，他能看到眼前反射的波光，透过水面，官差探头查看，以及老道与之周旋的画面清晰可见。</p>
等官差离去，老道便找来马车，将水缸抬到车板上，载着李二晃悠悠的往城外赶去。</p>
在那之后，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的李二就成了清水豁天吴观的弟子。</p>
徐青继续往下看。</p>
摒弃俗名，自称水工道人的李二拜师天吴观后，就开始随师学艺。</p>
他学的刻苦，不管是文字书墨，还是道经术法，都难不倒他</p>
不到十年时间，水工道人便超越了老道。</p>
“你这根骨世所罕见，只是心性躁郁，怕是会被心魔所趁，为师有一言教你，只有忘却过往，明心见性，方能自在”</p>
老道寿终后，无人约束的水工道人彻底癫狂，凡是遇见谁家儿夜啼，他便会出，另其长辈溺亡家中，不过他却又偏偏留下那啼哭的孩童，让其自生自灭。</p>
徐青看得眉头直皱。</p>
有道是人心癫迷为魔，这水工道人已然快要成魔。</p>
度人经继续翻页，徐青看到了水工道人和津门帮交易水漉碗的事由，也看到了对方炼化水漉碗的方法。</p>
“原来是要亲水之人借助水咒驱使”</p>
得知水漉碗用法后，徐青快速略过水工道人与他斗法的画面。</p>
走马灯很快跑完，度人经给出奖励，一部坎元吐纳法，一门敕水咒，还有一团地字上品的无定黑水。</p>
其中坎元吐纳法是吸取天地水灵之气，滋养体魄的修行真法，敕水咒则能驭水控水，老道表演的饮河吞海，瑞龙吐水便属于敕水之术。</p>
除了这些法咒，徐青最在意的还是那团漂浮不定的无定黑水。</p>
能被列为地字上品的奖励，自然非同一般。</p>
传闻交蘭有水，自东南流，注奢延水。此水因水色黑沉，又名浑河，也称作芦菰河。</p>
人们怨恨此河，认为它会带来不详，于是又称之为无定河。</p>
而无定二字，便代表着不详。</p>
徐青看着那团黑水，陷入沉思。</p>
无定黑水里面携带的阴煞之气远比水工道人浓郁，倘若将之炼化，纵然他身为僵尸，恐也会受其影响，彻底化作妖魔。</p>
“养尸经有述，伏尸有三变，毛僵，火僵，黑僵。”</p>
“伏尸三变是成为魁魃的关键，火魃出世，赤地千里；水魃出世，则会水淹千里之地。”</p>
徐青目光闪动，僵尸若想成为魁魃，需要借助阴煞之气最为浓郁的天材地宝为引，炼养己身。</p>
而眼前的无定黑水却恰恰是一团阴煞之气极为浓郁的至宝。</p>
至于如何避免被阴煞之气影响，徐青神思微动，看向山河图。</p>
山川河流之间，有一朵散发莹润光泽的雪白莲，正在河面上漂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