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送葬，云游</p>
吃人嘴软，拿人短。</p>
黄仙堂吃了人的供奉，便要尽心尽力为人办事。</p>
但尽力归尽力，黄仙堂接下的活也并不是每件都要办成不可。</p>
毕竟再灵的神仙也还有不灵验的时候。</p>
黄老须原也如此认为，可当乱石山那群嘴碎的乌鸦将黄仙堂为猎户出马的事传出，甚至让整个仙家圈子都知道的时候，事情的性质就已经彻底变了。</p>
现在的问题是，不管悲仙柳仙还是其他什么品种的仙家，只要见了它黄老须，都个个的朝它竖大拇哥，它是好样的，不愧为黄仙堂的总当家，那是有事真的上！</p>
黄老须一口老牙崩碎了，也只能往肚子里咽。</p>
这事它能不办么</p>
办！必须得办，而且还得办敞亮了！</p>
若是中途退缩，它黄仙堂往后在仙家圈子里还怎么混，它这张老脸又该往哪儿搁</p>
除了仙家，这几日十里八乡，各村各寨的村民，也时不时给它的堂口上供。</p>
看似上供，可在黄老须眼里，那哪是上供，那分明是给它架在火上烤，关键它还不能拒绝。</p>
十几个村子轮番供奉，黄仙堂歪脖凤凰吃到撑，红梁细水喝到吐，那凤凰蛋雪飘更是不曾缺少，它黄仙堂的子子孙孙倒是提前过了个肥年。</p>
可受人恩惠越多，黄老须的心里就越不安稳，若是事儿没办成，先别仙家道友怎么在背后议论它，光是各村的信徒都能把它的堂口给拆扒干净了。</p>
这年头的人就是这样，拜神就得拜有求有应的神，没用的神，留着干什么</p>
“徐道友，玄玉仙家，老朽属实是没路走了，若再拖下去，等那放羊倌出了津门地界，可就真没辙了！”</p>
黄老须火烧屁股似的，急得团团转。</p>
奈何徐青此时一门心思都在眼前的尸体上，根本没空搭理它。</p>
黄老须眼看徐青这边不通，便又跑到玄玉跟前，想让眼前的猫仙吹吹枕边风。</p>
“玄玉仙家，老朽这厢有礼了”</p>
都这猫鼠是冤家，可今日偏有那黄大仙三拜九叩请狸奴。</p>
玄玉吃完鱼露粥后，整只猫都慵懒起来，它注视着个不停的黄老须，没忍住打了个哈欠。</p>
黄老须挺直的身躯顿时佝偻下来，它四肢着地，焉头耷脑的叹了口气。</p>
玄玉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它思索片刻，到：“黄道友不要着急，等徐仙家忙完头的事情，自然会告诉道友结果。”</p>
猫仙堂一向是大掌教主外，猫仙主内，这事儿到底还是得听徐青的。</p>
这边，徐青超度完尸体后，便又开始为猎户整理遗容。</p>
这是仵工铺贵宾才有的待遇，寻常尸体要是想做这一套亡者服务，那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心情。</p>
黄老须看着不慌不忙给猎户扑粉妆造的徐青，急得是一阵抓耳挠腮。</p>
等收拾好妆容，徐青又去同街的寿衣铺取了身宽大的寿衣，为其穿上。</p>
此外他又按照丧葬流程，为猎户棺材里放置了一些常规的随葬品。</p>
如砖石弓箭，垫背钱，纸扎的五路财神金元宝，以及五谷干草，神曲雄黄红枣等物。</p>
砖石弓箭能防镇天狗，有趋吉避凶的作用。</p>
垫背钱则是由七枚铜板摆成北斗七星的样式，寓意逝者踏入幽冥进入另一方世界后，依然有钱。</p>
五谷寓意五谷丰登，干草寓意生生不息。</p>
此外神曲，雄黄，外搭七个红枣，则象征着早日逃出生天，超脱苦难。</p>
徐青在放置五谷杂粮和红枣时，铺子里的金鸾还以为是到了喂食的时间，扑棱着翅膀，就飞奔到了跟前。</p>
徐青耳朵微动，它外音听到了这鸡的话外音。</p>
“本大爷饿了！本大爷要吃那甜枣！”</p>
“吃吃吃，吃你大爷！”徐青抬就是一巴掌，可仍不解气，他拿起猎户换下来的兽皮靴，当头就往那蠢鸡身上掷去。</p>
“你大爷！”金鸾咯咯乱叫。</p>
旁边，刚摸过来准备话的黄老须又默默退了回去。</p>
这徐道友看起来颇有些喜怒无常，不似个好相与的人物。</p>
赶走没有眼力见的大公鸡，徐青拿剪刀裁了阴阳纸放在棺中。</p>
所谓阴阳纸，其实就是黄纸条和白纸条，这玩意有两个作用，一个是贴在逝者额头，若是死者假死，恢复了呼吸，就能根据阴阳纸的晃动，对假死之人进行救治。</p>
另一个作用则是镇煞，防止其他阴邪东西借尸还魂。</p>
等做完头的事，剩下的便是起棺移柩了。</p>
不过起棺也有讲究，那就是得准备两样水果和两样点心，每样各四个，寓意一路上四平八稳，没有颠簸。</p>
黄老须眼瞅着徐青挥一挥衣袖把那棺材收走，心里顿时一紧。</p>
“徐道友，这尸体老朽还得送回去，若是弄丢了猎户尸体，被那群难缠的黑老鸦发觉，怕是不好收场。”</p>
徐青回过头，有些不高兴道：“瞧你这话的，听过爱名爱财的，还没听有爱尸体的，难道我还会昧了这具尸体不成”</p>
“那徐道友这是”</p>
“移柩还乡，似这等忠义之士，自然要让他入土为安。”</p>
“那埋往何处”</p>
徐青瞥了眼黄老须，没好气道：“尸体是你挖的，你反倒问起我来了！”</p>
“当然是哪里挖的，埋回哪里。”</p>
黄老须惊喜道：“徐道友这是打算出马，去往西京山”</p>
徐青唤上玄玉，边走边道：“我仵工铺送葬才是主业，出马请仙只是副业，此去西京山当然还是以送葬为主。”</p>
“出马算是捎带。”</p>
黄老须试探道：“那放羊倌和那些丢失的孩子”</p>
徐青淡淡道：“孩子由堂口仙家送回，至于放羊的我不是过了吗，要为他送葬。”</p>
黄老须瞠目结舌道：“不是为猎户送葬”</p>
“猎户还没看到被拐的孩子归家，怎可能会安心上路”</p>
“等孩子找回，再处理他的后事不迟。”</p>
给金鸾食盆里加满糯米，又丢了几颗红枣，做完这些，徐青关了铺门，与玄玉一同来到城外。</p>
黄老须已经先一步前往西京山寻找放羊倌踪迹，徐青见四下无人，便把箱庭里的五马放出。</p>
玄玉头一回看到这高头大马，顿时惊讶的睁大眼睛。</p>
“徐青，这是什么马怎如此如此”马儿神骏，猫猫词穷。</p>
“这是民脂民膏炼制成的马儿，看似金玉其外，实则内里只是白骨泥塑罢了。”</p>
徐青取出自己的极品狼毫笔，就地画了几张甲马符，贴在五马的四条腿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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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最次的甲马符也能增加二百里脚力，四张便是八百里。</p>
徐青所学赶山术乃是上品，是以他刻画的甲马符也非同寻常。</p>
将四张书有‘白云上升’字样的甲马符贴在马腿上，徐青又画飞符两道，脚踏‘魁罡’二字，左掐印，右捏诀，取阴气一口，念诵鹤羽乘云咒七遍，中飞符无风自起，化作一团青色云气，托于马蹄周围。</p>
做完这些，徐青四下观望，眼看无人，便把一直珍藏的凤冠霞帔换上。</p>
猎户死因是五脏六腑遭到烈火焚烧，徐青在对方的走马灯里，同样看到了牧羊人吹拂烟锅，刮起烈火烟风的画面。</p>
而凤冠霞帔恰好是一件水火不侵，能避刀枪的宝衣，既然他接了外活，需要深入山林和善火法的阴门人交涉，那便要提前做好周全准备。</p>
除了穿上从鬼王陵获得的嫁衣外，徐青又取出昔日所制的二百张避火符，尽数裹入宽大红袖中，贴身放好。</p>
玄玉看着徐青脱下青衿白衫，换上大红嫁衣的模样，一时竟有些呆愣。</p>
“好漂亮的徐仙家。”</p>
“”</p>
徐青面无表情，脸色如旧，若不是因为自个是僵尸，他这会儿的脸色怕不是能红到耳朵根去！</p>
毕竟谁家正经男僵会穿女鬼才穿的红嫁衣</p>
徐青无视玄玉的夸赞，他翻身上马，随后朝地上犯痴的猫儿招了招。</p>
玄猫前爪低伏，翘起的后股微微摇晃，等蓄好力度，它便一个纵越，精准无误的跳到了马背上。</p>
“坐稳了！”</p>
换上嫁衣后，徐青的面色明显比往常严肃冷硬许多。</p>
他勒动缰绳，下一刻胯下的五色马便踏着云气，四蹄离地三尺疾驰而去。</p>
虽雨后山林中的土地相对湿软，但五马所经路道却无一只蹄印。</p>
身边景物飞速倒退，千里宝驹配上甲马符，日行路程何止几千里远近</p>
绣有云霞，鸟，龙凤的赤红霞披在猎猎风声中飞舞，徐青头顶凤冠流苏叮铃摇晃，马背上的玄玉则兴奋的不行，它只想让这匹马儿的速度快些，再快些！</p>
距离临河五十里之遥，正赶路的黄老须忽然听闻不远处有雷奔破风之音传来，它下意识侧目看去，就瞧见一道五彩斑斓的光影极速掠过。</p>
像是一道闪电。</p>
黄老须揉了揉绿豆大的眼睛，待睁开眼，山林野径重新恢复寂静，似乎方才惊鸿一瞥间看到的景物都是幻觉。</p>
五马穿过柳有道赶尸时经常走的山林径，抄近道来到了西京山地界。</p>
徐青看着一路上眼睛就没眨过的玄玉，心中若有所思。</p>
玄玉此前曾对他过，它不喜欢外面的世界，因为外面太过危险</p>
不过当他看到玄玉此时欢喜的模样，他便明白玄玉并不是不喜欢外面的世界。</p>
“玄玉要努力修炼，等有朝一日，不定不用他人相陪，玄玉也能独自朝游北海暮苍梧。”</p>
“北海”</p>
“就是很远很漂亮的地方。”</p>
“苍梧也漂亮吗”</p>
徐青摇摇头：“我并不清楚，因为我也没有真正去过，只是书上那是仙境一样的地方。”</p>
“唔”毛色如煤炭儿一样的黑猫，此时眼睛里却闪现出亮晶晶的光彩，“那徐仙家也要努力修行，这样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云游去往仙境。”</p>
徐青微微一笑，并未回答。</p>
身下马儿飞快穿过熟悉的野林，随后一路窜上高山。</p>
乱石山上，徐青将指放在唇口边，朝着远处的山岚打了个忽哨。</p>
不多时，有七八只黑老鸦冲散云雾，从远处飞来。</p>
徐青看到领头的老鸦，面上不由露出笑容。</p>
看来他的运气还不错，这些通了性灵的乌鸦正好在巢中，并未远飞。</p>
老鸦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p>
凤冠霞帔雍容华贵，但穿衣服的却不像个女人。</p>
五马身俱五色，神骏非常。</p>
再看那马背上，还有个皮毛比它们乌鸦还要黑上几分的漂亮猫儿。</p>
这是什么搭配</p>
老鸦惊讶之余，不敢靠得太近，它不高不低的悬停在空中，扇动着黑色鸦羽，问道：</p>
“你是何许人，为何会知晓呼唤我等的鸟语”</p>
山风吹拂，徐青衣袂飘动。</p>
他笑着拱道：“在下临河坊猫仙堂掌教，这位是猫仙堂的猫仙，至于如何知晓唤鸦的方法”</p>
徐青自称是猎户生前的朋友，如今受黄老须所托，过来处理村民丢失孩子一事。</p>
老鸦奇道：“猫仙堂倒是头一次听闻”</p>
顿了顿，老鸦好心提醒道：“那放羊倌厉害的紧，山娃子那么有本事的人都斗他不过，你们真有把握胜他”</p>
“猫仙堂既然接下了这趟活，那我和徐仙家就一定会尽力办到。”玄玉话间跳下马背，先是跑几步，随后放缓脚步，不疾不徐的来到徐青身边。</p>
随意坐在裸露的山石上，玄玉尾巴尖自然而然的绕到身前，盖在如墨梅一般的猫爪上。</p>
徐青颔首一笑，附和道：“玄玉仙家的极是，只不过还得劳烦鸦道友寻一寻那牧羊者和羊群的踪迹。”</p>
徐青虽然能通过紫微斗数掐算他人踪迹，但也只能算得个大体方位，如东南水泽之地，或北方高亢之所这类提示此外投鞋问路法也有寻人功用。</p>
只是这两种办法终究麻烦了些。</p>
毕竟那放羊倌一直都在山林里游荡，若真等他靠这种方法找到对方，指不定又有多少人变成了羊羔。</p>
老鸦听到徐青的话，没有丝毫犹豫。</p>
“两位道友请随我来。”</p>
伴随一阵鸦噪，一群乌鸦朝东北方飞去。</p>
徐青翻身上马，与玄玉紧随其后。</p>
约莫两柱香工夫，翻过几座高山的徐青便听到了山溪处传来潺潺流水声。</p>
在那水声里，还夹杂着山羊叫唤的动静。</p>
徐青心中一动，那老羊倌善使火法，而他擅长驭水之法，眼下羊群又正好在溪边饮水。</p>
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他若不出更待何时</p>
将五马收入箱庭，徐青走在溪边湿软的草地上。</p>
那些草并无山羊啃食过的痕迹，除了杂乱的羊蹄印外，也没有一粒羊屎豆。</p>
玄玉束束脚的跟在徐青身后，它刻意绕开那些湿软的泥草地，每走一步都要在地面上停顿片刻。</p>
不远处正坐在溪边山石上抽土烟的老人忽然侧目看了过来。</p>
当看到一身凤冠霞帔的白面青年，带着一只黑猫朝他走来时，老人明显一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