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若梅低叹一声。</p>
沈青禾忍着抬头的冲动，听见她有些压抑的声音：“起来吧。”</p>
沈青禾这才敢动，刚一站好，又听到：</p>
“你是个好孩子，难为你惦记着她，只是，”孙若梅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如果红药很排斥结契，你当如何？”</p>
沈青禾眉心一颤，倏地抬头看向孙姑姑，哑声问：“她她是这么想的？”</p>
孙姑姑沉吟着，道：“她是个轴的，不知听了何处的传言，还有其他办法能够除咒，便有些不甘心了。”</p>
她看向沈青禾的目光，带着一点儿愧疚。</p>
这孩子是她早就相中了的，沈家因为这事，多年来不曾给他议亲，比他年纪更的弟弟妹妹，如今都成了家。</p>
若事不成，岂非因自己的徒儿的事，耽误了人家？</p>
沈青禾已经压下了惊讶的表情，垂目敛眉，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虽有言在先，但若戚姑娘当真无意，晚辈也绝不会勉强她。只是晚辈只担心她的身体。”</p>
他的声音虽有些低落，但目光很诚挚，带着真切的关心。</p>
沈青禾不是不怒。</p>
但他心里清楚，即便结契一事不成，也绝不可以因此得罪孙姑姑。</p>
而且，他就不信，戚红药能在此事上完全做主。</p>
他猜得没错。</p>
孙姑姑看着他，点了点头，心中略感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孩子是个不错的。</p>
她见沈青禾脸色略显灰败，想了想道：“但依我的意思，还是你们结契最为妥当。便让她折腾几天，若当真到了那一步，就由不得她使性子了！”</p>
又叹一声：“只是怕委屈了你。”</p>
沈青禾还要什么，戚红药却在这时候推门进入，他一回头，二人四目相对，戚红药没做声，只是潦草一点头，而后越过他给师父见礼。</p>
孙姑姑肃容横眉：“你没看见沈公子在那里？规矩都学到狗肚子去了！”</p>
戚红药无奈，又转过身低声道：“沈公子。”</p>
沈青禾微笑，风度翩翩：“戚姑娘，好久不见。”</p>
戚红药已经别过了头。</p>
孙姑姑简单讲了沈青禾的来意，对戚红药道：“就是这么回事，你近来左右无事，就陪沈公子走一趟吧。”</p>
戚红药皱着眉道：“有事的，本月谷中发布的任务，我已领了三起，如今还有两起悬着——”</p>
孙姑姑干脆的道：“将销金令交接其他弟子，你先处理这一桩。”</p>
戚红药道：“那也不行，还有——”</p>
“有什么？十方谷没了你还不成了是吗？！”孙姑姑火了，冷硬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p>
戚红药也不话，就那么站着，安安静静的，用最平和的方式表达抗议。</p>
孙姑姑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心怎么就教出这么个滚刀肉的东西！要不是有沈青禾在这站着，此刻她就要上教训了。</p>
关键时刻，一直沉默的沈青禾出声道：“戚姑娘，据传，这次大闹尸胡山的，乃是一只千年道行的妖鹿，角上声鳞，似有王族之相。且那妖物专门挑选妇孺下，可十恶不赦——死在它口中的天师，也有双十之数，再耽误下去，怕是死伤更多。”</p>
戚红药听见那句“王族之相”，沉默片刻，还是道：“那也不是非得我去，卢方师兄、赵凯师弟，都有降服鹿妖的经验，找他们更合适些。”</p>
沈青禾寂了一瞬，道：“可是，我只相信你。”</p>
戚红药身子一颤。</p>
孙姑姑忍着气，也没错漏徒儿的细微动作，见状又道：“其他事情先搁置几日，尸胡山此行速战速决，等你回过头来，也绝不耽误什么。”</p>
戚红药答应了。</p>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师父的命令而妥协，还是因为沈青禾那句话。</p>
从屋内出来，没走出多远，沈青禾叫住了她：“戚姑娘！”</p>
戚红药脚步稍有迟疑，慢慢停下，但没有回头。</p>
沈青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看不见他的人，但是戚红药脑海中却能补全他话时的神情。</p>
“戚姑娘，是否沈某近来有得罪之处？”他问得很恳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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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红药侧头，回道：“沈公子多虑了，请尽快收拾行囊，我们好上路。”</p>
沈青禾没有再什么。</p>
一行人当晚就出发——</p>
一行，算上她，正好十人。</p>
戚红药扫了眼沈青禾身后站的那些人，知道这是天师世家的排场——这已经算是低调的了，她曾见过，有些世家给出行的子弟每人配上百十来位随扈，跟皇帝出行似的，一则为保护家族血脉，二来生怕弟子在外面堕了排场，砸了面子。</p>
但戚红药细看之下，发现沈青禾带着的那八人，可不比百人阵仗。</p>
有六名男仆，两名婢女。</p>
她扫见了那些“男仆”的脸，竟发现不少的熟面孔。</p>
左前那个面现平平无奇的中年人，是“妖太岁”魏普生，他在湘南一带成名，三十余年没有败绩，最出名的一场战役，是在十余头恶蛟的围攻中，毫发无伤的救出周巡抚的独子。</p>
他送了人，又转回头，将那一片的蛟妖，不拘大，不问善恶，百余只都杀了个干净，血染博湖。</p>
妖物遇上他，真好像今年犯太岁，难逃厄运。</p>
而右边为首的，则是个老者，驼背弯腰，满布沟壑的脸上，几乎叫人找不到他的嘴在哪里——他是“老不死”葛无香。</p>
戚红药一看见他，就厌恶得皱眉：沈家怎么会请这种人，还叫其贴身保护二公子？</p>
葛无香是个高，这一点在道上是公认的事实。</p>
但他是个渣滓，这更是人所公知的。</p>
他的年龄看起来很大了，但成名的时间并不算很长——至少，没有魏普生年头多，起来，也就是最近十年的事情。</p>
他成名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即将入土的样子，成名十年，再见他，还是这幅尊容。</p>
他好像没有年轻过，但也永远不会更老。</p>
因着这个特点，道上的人都称他为“老不死。”</p>
其实这个称呼中，还隐藏另一个原因。</p>
葛无香虽出道不算早，名声却比大多数“前辈”——比如魏普生，名头更响，也更臭。</p>
这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捉妖的段下作，比旁的人大有不同，但更因为他的另一个特点：</p>
他好色。</p>
极好色。</p>
好妖色。</p>
戚红药少年时就独自闯荡，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遇过纷纷扰扰的事，她憎恨妖物，觉得那不是应该存在于这世道的东西。</p>
死在她下的妖，决不比任何一个成名天师里的少，如果有会，她也绝不会在诛妖时候软。</p>
死在她下妖，都很痛快。</p>
——虽然痛，但很快。</p>
可是，一旦落在葛无香这人中，妖的下场是大大不同的。</p>
他虽也是个天师，却很挑剔——他接销金令，看的不是赏金额度，也并非是妖物的修为。</p>
他看色。</p>
他只接女妖的榜。</p>
越美的，他就越积极。</p>
落在他里的妖，很少立即就断气的，因为他的最重要的目的，本来就不是除妖。</p>
他要满足自己的淫虐欲。</p>
若是对人类的女子下，可能会受到批判，会受到制裁，可是，对着一些触犯了长天契的女妖，不管做什么，似乎都理所应当。</p>
他对自己这行为，美其名曰：替天行道。</p>
“只用寻常的方法，那些妖物怎么会痛苦，哪里会后悔？”他咧着那没牙的嘴，对一个因好奇而追问他的年轻人笑，话时，他伸往自己下身巨大的鼓包揉去，笑道：“老夫的棍刑，你见过么？那些受过的女妖，没一个不惨叫连连，她们不仅后悔自己是妖物，还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死。”</p>
戚红药曾在一次任务中跟此人打了照面，那时候，她还不晓得这个老者是谁，等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份，听了他的事迹，那是她第一次，对一个天师起了杀心。</p>
妖物固然该死，但葛无香，连妖都不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