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并不是一种冷血动物，可白十九现在浑身血都凉了。</p>
赖晴空一惊之后，反而迅速镇定下来，要问详细缘由。</p>
赵大侠跟其中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叙述经过。</p>
“从那佛窟出来，我们高兴坏了，以为真能找到出路。”</p>
“谁成想那和尚就是个骗子！巨骗！永堕十八层地狱！”</p>
“我们发觉不对，折返回来，就在半路撞见那莫七！”</p>
“我们见到他，还很高兴，以为他也是给和尚诓了。”</p>
“可它不对劲！”</p>
赵大侠瞳孔微微放大，声音发颤，陷入回忆，喃喃道：“好厉害的蟒妖——一口一个，李兄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消失了”</p>
白十九快昏过去了，阿螭，你疯了吗！</p>
赖晴空皱眉听完，迅速反问：“这么，你们也不过是看见一个长相跟他很像的，也许那是妖物假扮的呢？”</p>
“假扮？我们亲眼看着它化出原型！那妖怎么不变成别人，单变成他？！”</p>
赵大侠咽了口唾沫，回想起那一幕，犹自心惊，道：“我之前跟他同行一路，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就是他，错不了。”</p>
赖晴空听见这话，居然仍很镇定：“亲眼看见，也不一定就是真的。”</p>
对面几人纷纷冷笑：“你爱信不信，有本事你亲自去问它，看它吃不吃你就完了！”</p>
赖晴空半点不肯示弱，她美丽的眼睛里，似有针芒射出，“没实际证据的事，还是不要乱，免得跑了真凶，错冤枉好人。”</p>
一个瘦的身影自人群里跃出，一打眼，还道是个干巴男子，开口一听，才知原来是姑娘，她的声音饱含怨愤，眼里盈着泪光，道：“若非错以为它是好人，我弟也不会死那般惨！我们死里逃生，亲历险情，你却一直为那妖物开脱，又安的什么心？！”</p>
白十九终于缓过神，来不及想万俟云螭是怎么露馅的，先打量眼前这群人的情态，心想：不能跟他们争吵，惹急了，动起，赖姑娘会受牵连。</p>
他此刻反而镇定下来，脑子里快速盘算对策，轻轻一扯赖晴空衣袖，低头道：“姐姐，这其中，一定有误会，现在什么，他们也不会信的，咱们”</p>
赖晴空观察情况，也明白过来，点点头。</p>
蓝晓星瞥了他俩一眼，忽然扬声道：“诸位莫怪，这位赖姑娘也是担心朋友，所以情急失态——毕竟，她跟戚姑娘都出身十方谷，情同莫逆，听见好友身边有妖物潜伏，一时失了分寸——”</p>
这话一出来，刚才已经放下警惕的人们，纷纷拧眉瞪目，搭兵刃，目光中敌意如冰似铁。</p>
连赵大侠这见了姑娘就扔掉脑子的，都连退数步，一脸震惊。</p>
赖晴空怒极反笑，心知蓝晓星这是祸水东引——方才这王八一声不吭，生怕给人知道他的身份，这些人，到底都是中了蓝家的圈套，才落在这鬼地方，要叫人给他揪了出去，恐怕不打死，也得剥一层皮。</p>
她不禁冷笑道：“蓝晓星，你当人当腻了，还想要做条虫么！”</p>
蓝晓星马上一副歉然的样子，垂头再不话。</p>
可是，话已出口，就算弄死他，也不解决什么。</p>
果然，听见蓝晓星这个名字，那些人立即骚动起来：“谁？蓝晓星？姓蓝的在此处？”</p>
蓝晓星不等别人开口，自己先道：“诸位，蓝某在此！我们蓝家，也是受人利用，给人蒙蔽了，否则，我身为家主，岂会出现在此处？我在这里，正能证明蓝家的无辜！”</p>
有人道：“你不是叫那个戚红药给硬拖进来的？”</p>
蓝晓星立即道：“是啊，这整件事，我也是一头雾水，直到方才听几位，她竟然一直跟妖物厮混一处，蓝某才终于有了一点头绪！看来这一切的背后，恐怕是十方谷跟妖物联栽赃蓝家——”</p>
他到“栽”字，忽然稀里哗啦，垮倒下去，只不过人虽跟鼻涕虫一般，话还是完了。</p>
赖晴空气得嘴唇发白，恨不能一刀捅死他。</p>
可是，晚了。</p>
这话的内容是否是事实，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信。</p>
一件事是不是事实，有时取决于它是否符合人们心中的常识逻辑——你有朝一日，人可以到月亮上去，在有些人听来，这是痴人梦，可有些人知道，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p>
十方谷为天师道执牛耳者，任何时候，任何人敢其与妖物勾结，都只会收到讥笑与白眼——运气不好，遇见十方谷弟子，可能还要挨一顿胖揍。</p>
可是，偏偏在这群人面前——这么一伙刚刚遭到暗算的人——暗算他们的，虽然不是十方谷弟子，可是，要不是因为戚红药的存在，他们也不会对那莫七的身份毫不质疑！</p>
只有赵大侠哀叹一句：“戚姑娘可能也是被骗了。”</p>
赖晴空和白十九神色各异，一个心焦，一个心虚。</p>
要是顺着赵大侠的话，直接承认呢？</p>
——承认戚红药是上当，才好把十方谷给摘出来。</p>
白十九看着赖晴空，紧张得想吐。</p>
他好像一个等着宣判的死囚犯，一旦赖晴空点了头，她只要承认，不，只要默认万俟云螭是妖，那白十九也就跟着完蛋了。</p>
虽然他的确是妖，可是，他还抱着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愿望。</p>
赖晴空脸色惨白，如同陷入一场大病，神情冷凝——来奇怪，一个长得这样妩媚的女人，竟然会有铁一样的气质。</p>
这些人在观察她的反应，逼她认下这件事。</p>
可要是认下来，这些个死伤，岂非十方谷也要担些责任？</p>
——至少也是个“识妖不清”！</p>
赖晴空眼珠转动，一时没有开口。</p>
白十九看着还算镇定，实际心中已经无望。</p>
好像已过了半辈子那么久，赖晴空终于开口：“我仍觉得，莫公子不是妖物，这其中，一定有误会。”</p>
此言一出，一滩烂泥似的蓝晓星，歪头笑了起来。</p>
白十九看着赖晴空，不自觉又在流泪。</p>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这样爱哭，可又控制不住。</p>
赖晴空没有看他一眼，但拍了拍他的臂。</p>
白十九心里愧疚得无以言表，心潮剧烈起伏，低声道：“姐姐，我——”</p>
赖晴空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p>
那些人听见这回答，神色也冷落下来。</p>
“这么，你是不信我们的话，坚持要跟妖物为伍？”</p>
“好个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的十方谷！”</p>
忽听一人道：“那戚红药身边跟着个妖物，你身边这个，该不会也是妖吧？”</p>
白十九正痴痴的看着赖晴空，听见这话，转头望了一眼，目光十分冷淡。</p>
那人只觉脸庞似给什么蜇了一下，张口结舌，待发觉自己竟被这子一个眼神吓住了，不禁恼羞成怒，喝道：“你瞪我干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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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十九淡淡道：“没见过人腔子上顶个猪头的，我好奇么，就多看两眼，你不喜欢，我不看就是了，你凶什么？”</p>
人群里冒出噗嗤一声，像是女孩子的动静，马上转为呛咳。</p>
白十九年轻，长得白净俊俏，话意思虽然不好听，但从他嘴里出来，倒不叫人讨厌，反有几分少年义气。。</p>
引得对面仅有的两位姑娘，都注目瞧他。</p>
男的就没这样好心情了，个个面色肃杀，蓄势待发。</p>
白十九悄悄握住赖晴空的，低声道：“姐姐，我们走开，不跟这些人啰嗦，好不好？”</p>
赖晴空看了地上的蓝晓星一眼，略微迟疑，心知是带不走这混蛋的，但不知距离出口还有多远</p>
眼下情况，不容迟疑。</p>
她注意到已经有几个人，正不动声色的挨过来，心中一凛，低声道：“好。”</p>
白十九一下子绽开个灿烂的笑容，道：“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p>
赖晴空“唔”了一声，便觉腰间一紧，身子轻飘飘飞了起来。</p>
同时间，对面也猛地扑出，想将人拦下。</p>
赖晴空目中只见点点符箓金光，耳听嘈杂交错的咒语，一只在她头顶温柔的压了压，脸便埋入一个宽阔坚实的胸膛。</p>
带着一抹微妙的，有些熟悉的香气。</p>
她正疑惑这味道，注意力又转移——这少年人的臂很结实、很稳当，只是他心跳的好快。</p>
过了一会儿，赖晴空才察觉，自己的心也好慌。</p>
可她知道，这些人不过是想要制住她，却不会下杀，明白这一点，就不必很担心。</p>
那心脏又为什么这样乱跳？</p>
，攀着少年衣襟的那纤瘦的，慢慢攥紧。</p>
白十九不敢暴露妖物段，只求带她安全脱离此处。</p>
他不恋战，极速撕开一道出口，发足狂奔。</p>
赖晴空只觉如陷飓风之中，脚不沾地，魂魄追着躯壳跑，一时间，世间万物，可倚靠的只剩少年的胸膛。</p>
赖晴空几乎要昏过去的时候，那脚步终于减缓，慢慢停下。</p>
白十九扶她站好，赖晴空眼前还有些发花，打量四周，发现这地方光线昏暗，是之前未曾踏足过的。</p>
凝神听了片刻，松一口气，道：“没追来。”话一出口，倒把自己吓一跳：这处洞窟太安静了，也看不清有多大，声音空荡荡抛出去，就那么消失在寂寞中。</p>
这令她心里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蓦地竟有些害怕，自从掉进这鬼地方以来，压抑了许多恐惧、担忧，从来不敢细想，自己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p>
她慢慢的蹲下去，双环抱膝头，将脸埋进去，唯恐情绪崩溃。</p>
身旁窸窣响了一会儿，少年的声音道：“姐姐，你饿了吧，我们吃点东西。”</p>
这一句话，期待，热切，有饱满的生命力，将赖晴空几乎冻住的精神，缓过一丝温暖。</p>
这不是错觉，真的很温暖，而且有了光。</p>
光从她怀抱的缝隙钻入，她抬起头，被晃得遮了下眼，身前竟然是一簇火堆。</p>
火堆还在逐渐变大，温暖的光映在少年脸庞，令他脸上细细的绒毛都似金子一般。</p>
赖晴空呆看了一会儿，忽有一股肉食香气窜入鼻腔，饥饿过头的身体几乎麻木了，半晌，食欲才重新启动。</p>
白十九一言不发，只为上动作快些，不一会儿功夫，见肉熟，他喜得眉毛闪跳，自火上取下，递到赖晴空跟前：“姐姐，快吃，心烫！”</p>
赖晴空愣了一会儿，才接过来，刚一触那穿肉的工具，烫得一哆嗦，又收回。</p>
她这才看清，那东西并非木质的，闪着金属光泽，烤这许久，当然烫。</p>
白十九望见，一下抛开肉，去看她的，急道：“痛不痛？怪我怪我，自己不怕烫，就忘了你不是——”</p>
他猛一下住口，差点咬到舌头。</p>
赖晴空凝着他，摇头道：“不碍事，不痛的。”</p>
白十九这下学乖了，回头从火堆里捡起那肉，剥去焦处，用一块布缠住把，再递过去，道：“姐姐，我给你拿着，你吃就好。”</p>
赖晴空看着他一双眼睛，不觉有些恍惚，低头咬一口肉。</p>
没盐，烤得技术也不好，一口下去，一半生，一半还冒血筋，嚼起来腮帮发酸。</p>
可是，她从来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p>
越吃越饿，越吃越快，吃到半截，突然推开，道：“我饱了，你吃吧。”</p>
白十九摇摇头，“有得是呢，你就吃这么一点，怎么会饱？是不是里面没烤熟？我再去烤一下！”</p>
赖晴空一把扯住他，低声道：“让你吃，你就吃，不然我生气了。”</p>
白十九一慌，转过身，三两口，连骨头都嚼了。</p>
赖晴空这时才问：</p>
“这火还有肉，哪儿来的？”</p>
白十九举起一件巴掌大的物件，一副得意的样子：“我就那混账私藏好货！”</p>
那东西金丝走线，做工精湛，在火光下熠熠生辉，分明是蓝晓星的储物囊。</p>
白十九顺带走的。</p>
赖晴空倒真有些讶异：“他还真有吃的？”</p>
白十九眼神有点儿飘，声道：“是几只飞禽，我琢磨味道是不错的喏，这里还有两只，咱们一会儿饿了就吃。”</p>
赖晴空看过去，只见他从囊中掐出个浑身黑羽，头顶三根彩翎的鸟儿来，那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毛都乍了，显见吓得不轻。</p>
“那点火的是？”</p>
白十九一龇牙：“这里好多杂杂拉拉的破烂货，反正他都送我了，拿来烧火也算物尽其用！”</p>
赖晴空拿过那倒霉的鸟儿来，借火光细看，半晌，幽幽叹一口气，道：“这种鸟，名唤‘三菩萨’，是极稀罕的东西，别看它体格不大，却天生对咒术免疫，用来传递消息，可以防止被人截停，想来蓝晓星宝贝的带在身边，八成也是做此用。”</p>
赖晴空肃容瞧他，道：“这鸟，世上总共不过五只，有价无市，算一种至宝了。”</p>
现在最多只剩四只了。</p>
白十九见她没了笑容，心里有点打鼓，声道：“那，那我是不是吃错了”</p>
赖晴空接着道：“是吃错了，下次烤得时候，要注意火候，别浪费好东西。”</p>
白十九：“啊？”他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逗自己玩儿呢。</p>
赖晴空想起他方才呆鹅似的神情，一时笑得停不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