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郎被治好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苏家后宅,但这并没有给苏家带来多少喜悦,反而因为此事而给苏家笼罩上了一层阴霾。</p>
苏三郎也变成了一个父不喜娘嫌弃的庸才。</p>
“听大伯父病急乱投医,找不到御医,就将那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拉过去给三兄治了一治,这不治还好,一治将三兄都给治傻了!”</p>
“就是!本来被吓得只剩下一口气,现在倒好,都治成傻子了!”</p>
“诶呀,你们怎么治的?该不会是什么妖术吧?把三兄的脑子给吸走了?”</p>
“所以三兄一醒来就什么貌美的娘子,准是见到妖怪了!”</p>
几个不明真相的娘子围在锦锂池边窃窃私语,被耳尖的阿姝听到。阿姝顿时气得胀了一肚子气,就要与这几个娘子理论,却被慕容桓拉住,二人静悄悄的回到了自己的紫藤院中。</p>
“阿桓,你脾气也太好了,她们凭什么这么你啊?你还治好了三郎君的病呢,不领情就算了,还你使的是妖术!”</p>
“妖术就妖术吧!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无法阻止她们什么,但我们能控制住自己想什么,庄子曾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便是告诉我们,真正有智慧的人,无须与那些流言蜚语争辩,因为你越是争辩,便越是让她们得逞,这不仅不能改变她们局限的想法,让自己舒坦,反而会给她们更多议论你的素材。</p>
夏虫不可语冰,也便是这个道理。”</p>
阿姝点头,旋即又一脸崇拜的看着慕容桓道:“阿桓,你现在越来越像那位大师了!”</p>
那位在桃源材教阿桓学艺的大师也总是会侃侃而谈一些大道理,虽然听不懂,但听着确实能让人心里舒服。</p>
这时,慕容桓又让阿姝取了一些笔墨纸砚来,给她研墨写字。</p>
庄子上的生活简单而枯燥,写字、画画、吹笛以及听傀儡戏便成了生活中全部的乐趣所在。</p>
可转眼间,阿姝便发现慕容桓不是像从前一般画山村里的风景或是花鸟虫鱼,而是画着一个极其恐怖的骷髅头,紧接着旁边又渐渐画出一个又一个白衣袂飘飘的美人,只是这些美人的眼睛始终无法点上。</p>
“阿桓,你为什么画这个啊?太吓人了吧?”</p>
慕容桓沉吟了一刻,低声道:“不吓人,她们都是可怜人!只是我的画功还不够,还不能完全还原她们生前之貌!”</p>
“她们?”</p>
“是啊!她们”慕容桓罢,闭了闭眼,又沉吟道,“师傅曾,画皮画骨难画心,我要努力画出她们的心才是!”</p>
罢,她将这幅未完的画卷了起来,又再次铺上一张白纸,落笔迅速的画了起来。</p>
待她画完,阿姝惊喜道:“这是三郎君!不过,为何阿桓笔下的三郎君是这个样子的呢?”</p>
慕容没有回答,却是沉声低吟了一句:“其实,这也是现在的苏家!”</p>
言罢,刚欲放下笔,抬头,就见苏庆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p>
“诶讶,郎主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唤我们?”</p>
阿姝叫了一声,连忙搬来一个杌子过来,给苏庆坐。</p>
苏庆道:“不必了!”</p>
便走到了慕容桓面前,并看向她在一扇屏风上所画的苏三郎。</p>
苏庆看了许久,直到阿姝以为他都要陷到画中去了,才听到他叹了句:“没想到阿桓的画功竟然这么好?阿桓,大伯父代苏家向你道歉,这八年来苏家没有给过你一丝的关怀,可是,你却能做到不计前嫌,治好了三郎的病。”</p>
慕容桓没有答话,苏庆便笑了一笑,问:“对了,你这画又是跟谁学的呢?”</p>
阿姝正要回答,慕容桓便打断道了句:“桃源村里有一位落魄的老人,犹擅丹青书画,我便跟他学了一些。”</p>
“哦,那位老人姓什么?”</p>
苏庆又问,可他却听慕容桓回了句:“不知!”</p>
苏庆只得将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言归正传,十分感激道:“阿桓,以后你有任何所求,只要是伯父能办到的事情,都依你!”</p>
“也包括去国子监吗?”</p>
慕容桓转过来,看向苏庆问。</p>
苏庆有些无可奈何的沉吟,复又劝道:“阿桓,你若想读书,便上女子学堂也是可以的,不一定非要去国子监,或者我给你寻一位老师到家里来授学,你看可好?”</p>
</p>
慕容桓有片刻没有话,一双清亮的眼眸盯得苏庆心中有些发毛。</p>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她道:“我父亲他不是病亡,也不是什么自杀殉情,大伯父,你应该知道的,在我很的时候,就一直跟着阿耶阿娘在外四处奔波,没有固定的住所,在我印象中,我们好像遭遇过很多次的刺杀,很多次我阿娘就是为了保护我和父亲而身受重伤,哪怕身中数刀,却依然留着最后一口气带着我们回到了苏家。</p>
而她却像没事一样,直到最后不治身亡!”</p>
慕容桓着,停下中的笔,将目光投向了苏庆:</p>
“阿娘走后,父亲是很伤心难过,可我明明记得他过,他会教我读书写字,养我长大,所以他绝不会是殉情而亡。”</p>
“但可惜的是,我那时候还,也有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了!”</p>
苏庆听罢也有些难过,沉吟了半晌才道:“阿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这件事情,它太复杂了,我们苏家现在势单力薄,你想查你父亲的事情,我们根本承受不了。”</p>
顿了一声,见慕容桓似乎并不想就此罢休,他又叹气道:“你想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伯父可以告诉你!”</p>
着,他沉吟了片刻,方才娓娓道来:</p>
“你父亲年轻时是个诗酒风流的才子,他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等名士才俊们交好,曾经是沛王李贤的座上宾,时常受沛王邀请,与一众才子们诗酒交流,遣词共赏,后来还与沛王所召集的一众才子一起注释过后汉书,当时的才名可谓响誉神都。</p>
后来太子李弘病逝后,沛王李贤便成了太子,李贤素来礼贤下士,雅好文学,亦可称得上是一位贤王,在当太子监国期间,处事公正严明,亦深得先帝的喜爱,但却与天后也便是当今圣人的关系愈见恶劣,最后竟然因为术士明崇俨被杀一事而涉嫌谋反,被贬庶人,幽禁长安。</p>
昔日被誉为神童的王勃仅因一篇斗鸡檄而被先帝下诏赶出了沛王府,之后仕途多有坎坷,而你父亲曾经作为沛王府的座上宾,难免会遭到天后的猜忌啊,又有索元礼、邱神绩这些酷吏极擅罗织罪名,我苏家若是不彻底的与太子一党撇清关系,必会遭到灭族之祸啊!”</p>
听到这里,慕容桓总算明白了,便诮笑着问了句:</p>
“所以,是苏家放弃了父亲,要他离开苏家在外游历,是吗?”</p>
慕容桓这一问,苏庆又垂下了头,叹道:“原本是想让你父亲与邱家联姻的,可是你父亲带回来了你的母亲,若是他早与邱氏女成亲,后来也许就不会”</p>
苏庆到这里,看到慕容桓不悦的神情变化,终是止住了话头。</p>
这时,慕容桓道:“章怀太子李贤谋逆在后,邱氏嫁入苏家在先,所以邱氏嫁入苏家,与李贤谋逆之事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吧?”</p>
慕容桓话完,苏庆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p>
“你怎知道章怀太子谋逆在后,邱氏嫁入苏家在先?你知道章怀太子是哪一年谋逆的?”</p>
慕容桓没有回答,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知晓这些?</p>
也许是受身体里另一灵魂的影响吧!</p>
无法解释,慕容桓干脆转移话题,问:“大伯父,我父亲的死究竟与谁有关?你知道吗?”</p>
苏庆又摇头沉默不语了。</p>
见慕容桓紧盯着他不话,为了缓解紧张又尴尬的氛围,苏庆将目光再次投到了屏风上的那幅画上,但见画中的苏三郎弱、恐惧且无助,甚至整个人都被罩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面目。</p>
于是他好奇的问:“阿桓,你为何要将三郎画成这个样子啊?又为什么要苏家也是如此?”</p>
慕容桓轻笑:“胆,怯弱,恐惧却又无能为力,难道不正是现在的苏家么?”</p>
冷讽了一句后,又道:“我为苏三郎治病之时,有窥探过他的梦境,他有亲眼目睹过周九郎虐杀过好几名年幼闺阁少女,如今周九郎已死,难保查案的大理寺中人不会找上门来向他问话,毕竟他与周九郎也算有过一些过节,是么?大伯父?”</p>
慕容桓话音还未落,苏庆的脸色已是骇然大变。</p>
“窥探梦境?”</p>
你还有这本事?</p>
苏庆魂都快吓没了,满目皆是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承认三郎与周九郎来往密切而且有过一些过节乃是事实。</p>
“阿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p>
“都了,我用吹眠之术窥探过他的梦境,而且他喜欢梦呓话,您只要在他床榻旁守一夜,也能听出个所以然来。”</p>
“哦!”</p>
原来是这样啊!</p>
苏庆刚收回忐忑不安的心神,这时又听慕容桓道了句:“倘若真有大理寺的人来,大伯父,你便向大理寺的人引荐,让我来协助查此案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