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三声枪响</p>
起义。</p>
这个词李现并不是第一次听到。</p>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会被用在自己身上。</p>
或许从本质上来，所谓的“起义”也就是一种经过粉饰的背叛。</p>
可谁又能斩钉截铁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背叛，都是错误的呢</p>
在跟何朔谈过之后，李现一直在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p>
但无论怎么想，他都没办法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p>
于是，他也只能尽可能地服自己，再等一等，再看一看，再给给事情多一点的时间。</p>
万一情况会有变化呢</p>
万一其实根本就没必要走到那一步呢</p>
希望很渺茫，但总不至于毫无希望吧</p>
离开何朔暂时居住的房间后，李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p>
他本来还担心被圣堂派来“督战”的至圣军会质问自己的去向，但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人在意自己的行踪。</p>
他们的唯一工作，似乎就是确保汉水城的护教军会按照计划前往城外与怪物决战。</p>
至于自己这个主教到底要做什么，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p>
悲哀。</p>
李现隐约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枚弃子了。</p>
正如何朔的一样，就算自己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圣堂的命令，但只要自己丢掉了里唯一的力量、也就是汉水城的护教军，终究有一天，自己还是会被踢出械神教的权力核心。</p>
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体面”还是“不体面”而已。</p>
想到这里，李现忍不住叹了口气。</p>
他推开自己的房门，伸摸索着电灯的开关。</p>
拉下之后，他发现灯光并未亮起。</p>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这个汉水城的新任议事长、械神教的主教，却已经连一块电池都保不住了。</p>
所有发电和电池都已经被至圣军征用，大部分被送往了金陵，用于实现圣人“伟大的电力复兴计划”。</p>
少数留下来的，也被至圣军拿走，供他们自己使用。</p>
现在，习惯了使用电灯的自己，也只能跟其他平民一样点起蜡烛了。</p>
——</p>
但更扯的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在家里准备过蜡烛。</p>
反正也用不上，谁会准备这玩意儿</p>
他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往前，想要找到自己的床干脆睡一觉等天亮算了。</p>
但也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p>
“从权力顶端坠落的感觉不好受吧”</p>
“谁”</p>
李现警惕地摸向了腰间的枪，黑暗中的男人再次开口道：</p>
“别紧张，是我。”</p>
“周琰。”</p>
“周琰”</p>
李现瞬间松了口气。</p>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带人向北边去了吗”</p>
“没有必要去了。”</p>
周琰甩点亮了里的烛火，照着李现到他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摸到的桌子前坐下，随后开口道：</p>
“整个西北部已经完全被兽潮吞没，大量怪物正在集结。”</p>
“在几天之前，我们还能组织起猎杀队找会围杀几头落单的怪物，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可能了。”</p>
“怪物的数量太多，分布太密集。”</p>
“哪怕我们在行动中能击杀一两头，也会因为来不及撤离而被后续赶到的怪物彻底堵死去路。”</p>
“所以，我们不准备再冒险了。”</p>
“圣父已经下达了新的命令，所有圣血者放弃前期已经下发的一切任务，向金陵新城方向转移。”</p>
“如果遇到愿意跟随迁徙的城市，就协助当地平民迁徙。”</p>
“如果不愿意，或者来不及，在留下合理数量的人员协防之后，可以选择搁置。”</p>
“所以，我来这里是跟你做最后道别的。”</p>
“我们要去金陵新城了。”</p>
“这次兽潮过后，或许我们没会再见。”</p>
“虽然立场不同，但我必须告诉你，你确实是个值得敬佩的人物。”</p>
“明白。”</p>
李现缓缓点头。</p>
沉默几秒后，他开口道：</p>
“留下合理数量的人员协防，其实意思就是，没必要留下人员协防。”</p>
“所以汉水城，实际上是已经被放弃了，对吗”</p>
“对。”</p>
周琰回答得毫不犹豫，而在得到答案之后，李现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突然开口道：</p>
“你们可以不用走。”</p>
“为什么”</p>
周琰疑惑问道：</p>
“你总不至于以为靠你们的力量足够抵挡兽潮吧”</p>
“那可不是几头、十几头怪物，按照我们在西北方向的侦察来看，目前兽潮的规模已经达到400以上。”</p>
“而这四百头怪物，最终都是要去往金陵新城的。”</p>
“它们不一定会直接从汉水城过境，但从周边地形、以及怪物的活动轨迹来看，至少有一部分怪物，会以‘逸散’的方式经过汉水城。”</p>
“而哪怕仅仅是”</p>
“不是。”</p>
李现打断了周琰的话，随后道：</p>
“我的意思不是要拉着你跟我一起守住汉水城。”</p>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让华夏军来帮我们守住汉水城。”</p>
“好想法，但不现实。”</p>
周琰摇了摇头。</p>
“现在，华夏军防守的重点在金陵新城，他们已经在那里布置了相当牢固的防线，并且前两次于兽潮战斗的结果，也证明了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p>
“他们没理由来支援一座不属于他们的城市”</p>
“如果这座城市属于他们呢”</p>
话音落下，周琰愣了。</p>
“什么意思”</p>
“今天，华夏军的大人已经找到了我。”</p>
“他向我明确传达了华夏军的意思。”</p>
“他希望我能起义投诚。”</p>
“起义投诚！”</p>
周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与李现最初听到时不同，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理解了这个建议背后的含义。</p>
“所以他是希望汉水城能发生一场叛乱”</p>
“没错。”</p>
李现再次点头。</p>
“我已经决心听从华夏军的建议。”</p>
“我要带领汉水城的护教军起义，本来我还在考虑要如何清理掉城内督战的至圣军，但现在，既然你已经来了”</p>
“或许我们可以联”</p>
“我需要向圣父请示。”</p>
周琰站起身。</p>
“放心，这不会耽误太多时间。”</p>
“我会尽快给你一个答复。”</p>
</p>
“好。”</p>
李现长舒了一口气。</p>
做出这个决定并没有让他感到轻松。</p>
恰恰相反，他明显能感觉到，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p>
不过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p>
2个时后，汉水城外。</p>
护教军的残兵败将们拖着伤员、拖着损坏的装备重新回到了汉水城外。</p>
毫无疑问，他们的任务已经彻底失败。</p>
在没有足够情报支援、没有足够多的受过训练的老兵、没有充足武器装备、甚至连后勤补给都不足的情况下，他们对那头怪物发起的进攻就是彻底的、纯粹的一锤子买卖。</p>
能打赢就打赢，如果打不赢，就是现在这样的结果。</p>
护教军的人员损失达到了惊人的三分之一，哪怕是勉强逃回来的三分之二，其中也掺杂着几十人的伤员。</p>
仅300人的队伍，还保持有战斗力的不过50人。</p>
而就连这50人的军心，都早已被彻底毁灭了。</p>
站在伤兵面前，李现强忍着想要骂人、想要质问的冲动尽可能地安抚着队伍的情绪，而在面对众人疑惑、不解、甚至是绝望的眼神时，他那些出口的勉励和安抚，却显得无比苍白。</p>
唯一能让李现的愧疚稍稍减弱的，只有一件事情。</p>
这是最后一次了。</p>
这是最后一次没有意义的战斗了。</p>
接下来，只要那件事情做完，这里的人，就再也不需要无谓地丢掉自己的性命了。</p>
他长舒了一口气，直起身后，周琰正好走到了他的身旁。</p>
“你让我去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p>
“我已经安排人对至圣军督战队驻扎点周边全部完成了布控，绝大部分关键点位都安排了人。”</p>
“不过，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可能保证百分之百掌控。”</p>
“因为那些督战队都是经验丰富的近卫旅士兵，他们的营区防守布置得相当严密。”</p>
“要是有华夏军协助就好了他们的无人和无人作战器人，可以为我们省去很多麻烦。”</p>
“我倒是想。”</p>
李现的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p>
“但是，你也知道，有些事情，只能我们自己做。”</p>
“明白。”</p>
周琰点点头，随即继续问道：</p>
“其他准备工作呢完成了吗”</p>
“武器已经准备好了。”</p>
李现稍稍压低了声音道：</p>
“我已经准备了足够400人使用的武器，其中包括40把连发步枪，一百把单发步枪，以及大量燧发枪、前装枪。”</p>
“火力应该是足够的，只要安排妥当，跟督战队拼一拼没什么太大的问题。”</p>
“就是伤亡方面我们恐怕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了。”</p>
“你预计会产生多大的伤亡”</p>
周琰的表情略有些担忧，很显然，他并不能信任这些战斗力低下的护教军。</p>
打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让他们面对显然比他们强大的敌人时更是如此。</p>
他们会恐惧，会猜疑，会因为种种原因拒绝执行命令。</p>
而一旦损失超过某一条线，当崩溃发生时，随之而来的哗变几乎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p>
但反观李现，似乎就要比周琰乐观得多了。</p>
“400对40，我预计会产生50到00的伤亡。”</p>
“毕竟，那些督战队使用的全部都是从华夏军那里采购来的5式连发步枪。”</p>
“那种步枪的火力可不是开玩笑的，它甚至比圣堂近卫旅的征服者步枪还要强。”</p>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毕竟在人数上处于劣势。”</p>
“我会把400人的护教军分成个队，然后切断每个队之间的联系。”</p>
“这样一来，即使其中某几个队因为伤亡过大而溃逃，也不会影响其他队继续进攻。”</p>
“车轮战”</p>
周琰下意识问道。</p>
“差不多。”</p>
李现扶了扶额头道：</p>
“按照华夏军的法，这叫预备队。”</p>
“明白了。”</p>
周琰抬起头，看向那支正在返回城内休整的护教军，略有些感叹地道：</p>
“如果早知道要起义，你应该更快一点才对。”</p>
“至少这样，这一次盲目出击导致的损失就可以避免了。”</p>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p>
李现呵呵一笑。</p>
“但现在我明白了，不是不能早一点，是华夏军必须要等到这件事情发生，才会向我提出建议。”</p>
“这实际上是一个必须被满足的条件。”</p>
“如果不经历这一次的溃败，我里这些人，怎么可能鼓起勇气反抗他们始终信任的圣堂呢”</p>
“确实”</p>
周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转而又道：</p>
“不过单从这么看，似乎还不够吧”</p>
“他们的信仰没那么容易动摇，也”</p>
“所以我并不打算去动摇他们的信仰——华夏军也没有这样的打算。”</p>
“他告诉了我一个法，叫‘清君侧’。”</p>
“我会告诉护教军，我们并非反抗圣人，我们只是受到了那些愚蠢的、狂妄的至圣军的迫害，而圣人则是受到了他们的欺骗。”</p>
“所以，我们要替圣人动，除掉这颗毒瘤。”</p>
“他们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的，即便未来有一天，华夏军接了这座城市，他们也仍然会以为，自己的‘反抗’，只是忠诚于圣人的表现罢了”</p>
道这里，李现沉默下来。</p>
而周琰则是叹服道：</p>
“华夏军的智慧。”</p>
“他们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可远远不止武器和技术啊”</p>
“确实如此。”</p>
李现拍了拍，站起身来。</p>
随后，他开口道：</p>
“去做准备吧。”</p>
“起义将在6时后开始。”</p>
“到时候，以我的三声枪响为令，按计划开始行动。”</p>
“明白！”</p>
6时后。</p>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p>
李现缓缓将子弹压入枪弹匣之中，仔细检查后插入了枪中。</p>
随后，他推开门，走向屋外。</p>
顺着布置在屋外的梯子，他爬上了住处的屋顶。</p>
此时，西沉的太阳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露出了的边。</p>
最后一缕辉光正在消散，带着几分水汽的空气也仿佛被染上了阳光的味道。</p>
李现看向远处至圣军督战队的营房，在那里，一片灯火通明中，食物的香气正顺着风隐隐飘来。</p>
他深吸了一口气，举起了里的枪。</p>
紧接着，在太阳彻底沉下去之后，他扣动了扳。</p>
“砰！”</p>
“砰！”</p>
“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