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陛下请开门!文华殿日讲官内辩</p>
文华殿,偏厅内。</p>
申时行、许国、沈念等七名当值日讲官来回踱步,都甚是焦躁。</p>
国不可一日无君。</p>
整个大明朝,没有比皇帝失踪还要更严重之事。</p>
一些人已开始设想各种可能以及应对之法。</p>
安然无恙找回皇帝还好。</p>
若连续几日都生死未卜或遭遇不测,大明朝堂将会乱成一锅粥,甚至边境都有可能爆发严重战事。</p>
此刻的沈念,心情也甚是忐忑。</p>
他预料到万历的心里会出现问题,然没想到还未曾找到会开导,就发生了这样一场意外。</p>
此时,皇宫之内,乱作一团。</p>
锦衣卫、太监、宫女等全体出动,先从内廷各个宫殿搜起,每个房间的床下柜中都不曾放过。</p>
之后,冯保开始命人搜索皇宫西侧的内金水河、东北侧的堆秀山、各种带有水系的亭池。</p>
冯保的脸上满是汗珠,衣服全然湿透,喉咙也已经沙哑。</p>
但他不敢有丝毫停歇。</p>
他明白,若万历遭遇不测而潞王登基,李太后不会倒,张居正不会倒,他一定会倒。</p>
内廷发生此等事情,只有他来背锅最合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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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一个时辰后。</p>
张居正、吕调阳、张四维三大阁老从外面走进文华殿。</p>
皆是面色凝重,眉头紧皱。</p>
众日讲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害怕心中最不愿发生的那种可能发生。</p>
张居正走到众人面前,道:“找到陛下了,并无大碍。”</p>
日讲官们不由得长呼一口气,就在疑惑三大阁老为何是这番表情时。</p>
张居正又道:“陛下言称要退位,闭门不见任何人,诸位都想一想,该如何解决”</p>
罢。</p>
张居正坐在一旁的大椅上,闭上眼睛,不再话。</p>
可以看出,他甚是疲惫。</p>
在万历失踪的这一个多时辰里,张居正可能在心里为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设想了一套最为稳妥的解决方式。</p>
日讲官们面色迷惘,看向一旁的吕调阳与张四维。</p>
“凤磐,你来讲吧!”吕调阳道。</p>
张四维点了点头,开口道:“陛下是在乾清宫右偏殿的屋顶上找到的,无歹人挟持,是陛下自己爬了上去,还带了一床被子。因那里是一片凹处,外加被与周围颜色相近,找了许久才发现陛下,发现时,陛下还在睡觉。”</p>
“陛下从屋顶走下后,右脚有伤,衣服也挂烂了,应是攀爬屋顶所致,并不严重。”</p>
“陛是疲惫,不想听课,不想视朝,让朕安安静静地睡上一天吧,不行,你们就为大明换个皇帝!”</p>
“然后,陛下抱着被子走进寝殿,搭上门栓,便去睡了,太后喊他而不应。首辅感觉陛下精神状态不佳,便没有打扰他,并劝太后也回慈宁宫休息,准备待陛下睡醒后,再处理此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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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完后,都在回忆近日万历的经历。</p>
自年初始,万历除课业外,增加了许多政务课,近日,又多了张居正呈递的二百多份世宗章奏要精读。</p>
外加被一众言官劝谏,举办大婚,过于奢靡。</p>
他确实很疲累。</p>
日讲官申时行开口道:“近日,陛下确实劳累,陛下所言定是气话,或许睡一觉就好了!”</p>
一旁的许国微微皱眉。</p>
“即使疲累,也不能做出此等任性之举,万一出现意外,则天下危矣!”</p>
何洛文面色严肃地道:君子所其无逸(即君子在位,不可贪图安逸),陛下此举,俨然置江山于水火,违逆祖宗成法,我们必须上奏劝谏,不可姑息!”</p>
陈经邦点了点头,道:“当如是矣,咱们若不力劝陛下,改掉此番陋习,以后可能还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p>
这时。</p>
王家屏大步走到众日讲官中间。</p>
他扫了许国、何洛文、陈经邦一眼,道:“三位,是真想将陛下逼到退位吗”</p>
“难道大家看不出,陛下有寝不卧,攀至屋顶睡觉,乃是盼着独居,临近束发时,陛下甚是高兴,乃是为独居而喜啊!”</p>
“陛下称甚是疲累,是因肩上的担子太沉太重,外加因大婚筹备,言官上奏皆称其奢靡,使得他情绪低落,无奈出言称大明换个皇帝。”</p>
“如今,你们竟还要用祖制礼法来压制陛下,不是逼着陛下做出更疯狂的举动吗”</p>
“我建议,此次绝不可惩罚陛下半分,给予陛下独居之权,减少陛下的课程量,缓解他心中的劳累疲乏,才是良策!”</p>
沈念长呼一口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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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屏是个细心人,一眼就看到了本质。</p>
万历做出此等违逆之举,不是只因疲惫,而是因身心全被压抑后的一种反抗。</p>
听到此话,沈一贯有些不满了。</p>
“忠伯,你这是何意如今是陛下做错了事情,为何要太后与咱们妥协,为君者,自当要比常人坚强,如今陛下犯下大错,我们上奏劝谏,有错吗”</p>
沈念当即走出一步。</p>
“子唯兄,你觉得上奏劝谏还有用吗陛下连太后与阁老的话语都不听了,对陛下,绝对不可再用祖制礼法压制他!”</p>
陈经邦微微摇头。</p>
“子珩,有错即惩,若不用祖制礼法制衡陛下,难道就顺着陛下的心意任性胡来吗陛下一旦尝到此甜头,日后会更加变本加厉地肆意妄为,待亲政之时,谁能拦得住”</p>
沈念反驳道:“公望兄,陛下确实有错,但造成陛下有此极端行为的是我们!”</p>
“我们对陛下过于严苛了,太执着于让他在亲政前就成为尧舜之君了,我们应该先让陛下成为陛下,然后才能成为我们期待中的陛下!”</p>
沈一贯朝着沈念摇头。</p>
“子珩!让陛下独居,是为了陛下能够学好,少沾染一些坏习气,太后与元辅的用意皆是为了陛下好,难道这样还有错吗”</p>
“用意很好,但我觉得用法错了,如此管束陛下,只会令陛下更加叛逆!”王家屏直接了当地道,丝毫不顾忌一旁的张居正听后会不会恼怒。</p>
“荒谬!我认为解决此事的方法非常简单。午后,我们陪着三位阁老一同跪在乾清宫,陛下不出门,我们便跪着不起,不消半日,陛下必然开门认错!”</p>
“这是火上浇油,会让陛下与群臣对立,会造成更多无法挽回的矛盾!”王家屏抬高了声音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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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国、何洛文、陈经邦、王家屏、沈念、沈一贯六名日讲官激烈地争吵着。</p>
沈念与王家屏坚持为皇帝减负,恳请他束发后独居;其余四人则坚持严惩万历这种违逆祖宗成法行为。</p>
还有一名日讲官申时行,则是当个听众,一直都未曾发表观点。</p>
张居正、张四维、吕调阳虽都未话,但都在认真思索着。</p>
大明文官论辩是常有的事情,阁老们往往不会阻拦,因为他们从论辩中,往往能得到一些事情的答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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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倾,争辩渐止。</p>
张居正站起身来,道:“午后跪谏乾清宫,指定是行不通的,能让陛下打开房门,道出心声才是关键,待了解了陛下的想法,便能对症用药,可以严厉苛责,可以为其减负,有用便可用。”</p>
张居正一句话便到了重点上。</p>
让万历打开那扇门出心里话,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p>
“老夫觉得陛下已有些憎恨老夫,不宜再与陛下沟通,午后,谁有把握令陛下打开房门,与其倾诉”</p>
唰!唰!唰!</p>
七名日讲官,除了申时行与沈念外,其他五人都站了出来。</p>
胸膛挺起,自信满满。</p>
论自信,大明的进士向来都是当仁不让。</p>
张居正率先看向申时行,道:“汝默,你不愿去”</p>
申时行无奈道:“阁老,下官完全没把握陛下会为下官开门。”</p>
申时行话,总是真诚而无用。</p>
张居正看向沈念。</p>
沈念没有站出来,他是最意外的。</p>
他心中的最合适人选,就是沈念。</p>
“子珩,你呢也是没把握”</p>
沈念回答道:“阁老,下官认为能使得陛下打开房门者,不可能是日讲官。陛下目前对日讲官是排斥的,听到我们求见,根本不会开门。”</p>
“应寻一位不讲大道理,能讲往昔情分,令陛下甚是尊重,不开门会感到愧疚的长者去!”</p>
罢,沈念看向吕调阳。</p>
而这时。</p>
张四维下意识地挺起胸膛,心中道:这不就是我吗</p>
然后他一抬头,发现所有人都望向了他身旁的吕调阳。</p>
吕调阳年过甲,历经三朝,当下没参与日讲,乃是令万历敬而不惧的阁臣。</p>
当这个事人,正好。</p>
更关键的是,他不像张四维那样,被万历打上了“随元辅做事”的标签。</p>
众日讲官们细细一想,都不抢了。</p>
吕调阳确实更有把握。</p>
他们完全就是想要碰碰运气,若真将皇帝惹恼了,没准儿会干出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来。</p>
张居正朝着吕调阳郑重拱道:“午后,便麻烦吕阁老了!”</p>
“我全力而为!”吕调阳认真地道。</p>
这位次辅,看似不喜言,总请辞,其实是张居正离不开的好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