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常朝之上，万历的“沈念式”发言</p>
正月十七日，清晨。</p>
李太后在内廷将冯保痛斥了一顿后，以当差有失之罪过，对其罚俸半年，然后下令更换了一大批负责皇家选后的宦官与女官。</p>
之后。</p>
两宫太后（仁圣皇太后陈氏、慈圣皇太后李氏）先去文华殿向万历请罪，而后又去摆放着大明历代皇帝牌位的奉先殿请罪。</p>
二人在奉先殿哭得就像两个泪人一般。</p>
皇家选后，关系着大明江山未来之基业，是两宫太后的最重要职责。</p>
而今竟被宦官女官操控而谋取私利，两宫太后，皆有罪过。</p>
幸亏是提前被发现。</p>
若万历大婚之后，此事败露，外加新皇后德行有失，那两太后的罪过就大了，必然会被文官记录入史，留下一个“未曾用心为帝选后”的坏名声。</p>
与此同时。</p>
在万历的命令下，锦衣卫、三法司、顺天府将继续严查涉及“借皇家选后之事与宦官同流合污、谋取私利”的官员。</p>
当日下午。</p>
三大阁臣、锦衣卫、都察院、顺天府的主官纷纷呈递请罪奏疏。</p>
让万历亲自挖出京师内官员懒政、官官相护、损公肥私、百姓告状甚难等一系列问题。</p>
他们不仅失职，而且丢尽了脸面。</p>
此事，也让官员们对万历有了一个新印象。</p>
“上渐有腕矣。”</p>
往昔，万历与“腕”二字是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大多数官员都以为他只是张居正中的风筝。</p>
哪曾想，今年的万历成长飞快，带着线的风筝转眼间变成了雏鹰。</p>
这一刻。</p>
万历余怒未消，将所有请罪奏疏都留中不发，暂押了下来。</p>
他在等，等抄家的结果。</p>
他想看一看这些“阳奉阴违”的官员到底贪墨了多少，也想通过此事，进一步增加皇权在朝堂的影响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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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的街头巷尾间，听到此事的百姓都甚是兴奋。</p>
他们最喜看到的就是仗势欺人、制造各种不公、贪墨民脂民膏的官员宦官被绳之以法。</p>
而今皇帝亲自出，令他们无比激动。</p>
一些曲社已以此事为背景编排起了戏曲，以赞颂皇帝为主题的戏曲，朝廷不但不封，甚至还有可能推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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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九日，午后。</p>
锦衣卫总旗石青出现在文华殿内，将一份抄家清单呈递了上去。</p>
万历看后不由得面色铁青，紧紧攥住了拳头。</p>
他想到这群人定然有贪墨行径，想到他们定然积累了不少家财，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多！</p>
“陛下，当下已查抄二十多名官员、宦官、女官的家，共抄出黄金约三千六百两，白银十二万八千两，金器、银器物、文玩字画、外加他们供认的田产、宅院、商铺，累计折合白银三十五万两。”</p>
“其中以御用监宦官于秀最多，达五万余两白银，以大理寺评事彭冲最少，达八千两白银，已确定，这些财物非他们家中祖财，而是为官时所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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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万两白银！三十五万两白银！三十五万两白银啊！”万历咬着牙，足足了三遍。</p>
这些钱，足够让他大婚四次了。</p>
在沈念的普及下。</p>
万历对当下各个阶层的收入已有所了解。</p>
一般佃农一年能赚十两左右，同时支出也在十两左右，多为粮食收入，若遇灾荒，立即就会饿肚子。</p>
自耕农一年能赚二十两左右，一般的商人能赚三四十两，一年能赚百两以上的百姓便算作富人了。</p>
当朝一个正二品的尚书，全年俸银为一百五十二两。</p>
北境一年的军费约一百万两左右。</p>
万历二年四月到万历三年四月，太仓银库（国库）岁入银数为四百一十三万六百两。</p>
而万历的成婚预算，更是被内阁严格控制在十万两以内。</p>
万历知晓官员们都是靠常例而非俸禄。</p>
他大胆猜想，每个人有家产千两银以上，便已经很夸张了。</p>
没想到这些官职最高者不过从五品的中低层官员，竟能贪墨如此巨量的财物。</p>
“那五品以上呢”万历喃喃道，“怪不得朝廷如此穷，怪不得百姓的日子如此难过，原来都是被这群硕鼠贪墨了！”</p>
这一刻，万历几乎要气炸了。</p>
这些官员为了一己之私，将他的婚姻大事当作赚钱的买卖，实乃国之蛀虫、官员败类。</p>
他眼神有些恍惚，突然感觉自己站在常朝之上。</p>
他二十万两、三十万两、七十二万两、九十万两</p>
太仓库与内帑的银钱，全都钻到了官员们的腰包里。</p>
万历缓了缓后，看向石青。</p>
“明日常朝开始前，将所有抄家所得的金银财物都搬到皇极门下，朕要让文武百官们都看一看，这些人是如何报效朝廷，是如何效忠朕的！”</p>
“卑职遵命！”石青拱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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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p>
上元日后的第一次常朝，四更天。</p>
天还未亮，禁中灯火通明。</p>
当官员们经过午门，来到皇极门下，看到一座如大山一般的金银财宝堆时，都被震撼到了！</p>
皇极门，中间处。</p>
矗立着一个高约两丈的巨大财物堆。</p>
里面有金银、珠宝、地契、珍珠、玛瑙、翡翠、书画、绫罗绸缎、各种首饰等。</p>
琳琅满目，闪闪发光。</p>
甚至还有一些宫内的御用之物。</p>
不远处，数名宫廷画师正在绘制此场景。</p>
这一刻。</p>
一些官员的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p>
他在思索，若自己被抄家，能堆起多大的财物堆，能牵涉到家族中多少人。</p>
沈念则是面带笑意，喃喃道：“看来，今日常朝，陛下是准备给大家上一课了！”</p>
沈念非常希望万历能够硬气起来。</p>
如此，他才能距亲政越来越近。</p>
新政若想成功，必须要由皇帝带头，不然十有八九都会失败。</p>
更何况，张居正今年还有一个非常大的坎儿。</p>
没准儿，趁着万历大婚，顺理成章就能让他尝试着亲政了，而沈念也将拥有更多施展才能的空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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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p>
百官齐聚皇极门前，沈念以起居注官站在君王东南侧，负责记录起居注。</p>
冯保未到。</p>
他被万历派去调教内廷的一些宦官了，七日后方能离开司礼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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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行礼完毕后。</p>
万历高声道：“众卿，都看一看这份抄家清单吧！”</p>
随即。</p>
一名宦官拿着抄家名单，率先呈递给了张居正。</p>
张居正缓缓翻开，面无表情地浏览一遍后交给了吕调阳。</p>
吕调阳面色严肃，快速看过一遍后，交给了张四维。</p>
张四维很认真地看了一遍，心中有些忐忑。</p>
若他张家被抄家，规模将远大于此，绝对能轰动全国。</p>
但他又细细一想。</p>
家族事务早已经安排妥当，海瑞即使想要置他于死地，也绝对找不到充足的证据。</p>
此刻，他只盼着海瑞早日呈递调查结果，让他轻松一些。</p>
自去年年底始。</p>
万历、张居正、马自强等人对他都有些疏远，这让张四维尤为不自在。</p>
唰！唰！唰！</p>
这份抄家清单在官员们的中迅速传递起来。</p>
这还是万历登基后，首次抄家。</p>
看过抄家清单的官员们，表情不一。</p>
有的双腿微微颤抖、头冒冷汗；有的甚是兴奋，心道皇帝圣明；还有的只是粗略扫了一遍，便迅速递给了别人</p>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参朝的官员们才看完了这份抄家清单。</p>
这一刻。</p>
每一名官员都甚是精神，无一人打瞌睡。</p>
万历环顾四周，待所有官员都目视前方后，缓缓站起身来。</p>
“朕尚年幼，不能亲政，朝事大多由三位阁老操持，大婚之事，则由两位太后主管，此乃朕之大幸！”</p>
“然而，一些官员，欺朕年幼，不将朕的事情当作事情，不将朝廷的事情当作事情，朕实在忍无可忍，故而派遣锦衣卫调查！”</p>
“朕自登基以来，从未懈怠，对朝堂内外一些官员所做的丑陋之事，并非不知，然为了大局，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一些人肆无忌惮，愈发过分！”</p>
“朕在这里想告诉大家，朕已不是一个孩子，朕也不是那么好欺的，但凡有不法之官危害朝政，朕绝不姑息，有一个便杀一个！”</p>
这一刻。</p>
万历的身上流露出一抹浓浓的杀气，俨然有了几分“元璋”的感觉。</p>
他所言的“欺”字，既有欺骗之意，又有欺负之意。</p>
万历缓了缓。</p>
“此次，朕令锦衣卫暗查，发现了三个问题。”</p>
“其一，京师百姓求告无门。京师百姓告状都如此困难，遑论偏远地方州府！”</p>
“朕希望一些衙门的主官不要总躲在衙门里面，见见阳光，见见百姓，在衙门外摆张桌子，每日坐上半个时辰，让百姓看到你们，让百姓有胆量告状，很难吗会累到你们吗你们若没空去，那朕亲自去！”</p>
万历此话，针对的自然是三法司与顺天府。</p>
“其二，官官相护。”</p>
“朕不喜欢那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朝堂氛围。大明律才是一名官员做事的准则，日后，朕再发现官官相护，凌驾于律法之上行人情世故那一套，一律从严从重惩罚！”</p>
“其三，懒政之官，危害大矣。”</p>
“朕最厌恶的便是尸位素餐的懒政之官，朕希望吏部再拟定一个条例，针对官员懒政，逃政，不应是罢黜那么简单，理应重惩，让他们感觉到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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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完后，张居正、吕调阳、张四维、马自强、申时行等人突然齐齐望向沈念。</p>
刚才。</p>
万历这番辞、语气与解决方式，与沈念的行事风格，实在太像了。</p>
霸道，硬刚，锋芒毕露，不留一丝情面。</p>
要知，万历自登基以来，还从来未像今日这样强硬。</p>
沈念感受到</p>
他也感觉刚才万历所言很像自己的风格。</p>
可能就是近朱者赤吧！</p>
此刻，他没法张口解释，称万历之言非他草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p>
即使解释，估计也没有人信。</p>
近臣，我们都是远臣。</p>
就在这时。</p>
万历看向张居正，问道：“元辅，您可有补充”</p>
往昔。</p>
万历遇事不决，问的都是：“元辅，您以为该如何做”</p>
这一刻。</p>
万历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学会如何当皇帝了。</p>
这种感觉，让他感觉肩上的担子非常沉重，同时也觉得特别美好。</p>
张居正大步走出，高声道：“臣无异议，内阁将依照陛下所言，拟定条例！”</p>
万历满意地点了点头。</p>
他望向不远处的财物堆，心中想着：将这些财物归入内帑，完全可以让大婚的预算再多一些。</p>
就在这时，张居正又开口了。</p>
“陛下，这些抄家之财，实乃民之膏血，国库之失，臣建议将这些钱财，充入太仓银库，以备军需。”</p>
听到此话，万历眉头微皱。</p>
充入内帑的钱，是万历的私财；而充入国库的钱，则是朝廷的钱。</p>
二者相差大着呢！</p>
但张居正所言有理，万历再次笑着出了那句习惯出的话：“元辅所言有理，就依元辅所言去做。”</p>
随即，便退朝了。</p>
官员们离开皇极门后，便朝着各自的衙门奔去。</p>
皇帝今日为文武百官上了一课，课罢，大家自然是要撰写罪己奏疏的，包括沈念在内。</p>
不到午时，一道道官员的罪己奏疏便送到了文华殿。</p>
人人称错，人人称受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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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苏宅。</p>
沈念向父亲沈尧山与岳父顾东易讲述了今日常朝发生之事。</p>
万历能如此霸气，他父亲与岳父可谓是居功至伟。</p>
翌日一大早。</p>
沈尧山与顾东易便非常低调地带着商队，离开京师，奔向了北方。</p>
二人并未让沈念相送。</p>
他们不想让别人知晓沈念与他们的关系。</p>
他们践行着那句“穷者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名言。</p>
与沈念一样。</p>
只是想着要为大明做些什么，为大明的百姓做些什么。</p>
至于那封万历的亲笔书信，则是被二人贴身保存着，那是沈家与顾家的护身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