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沈扒皮上线！课不在馆而在野</p>
五月初七，深夜。</p>
翰林院庶常馆，庶吉士官舍内。</p>
二十八名庶吉士，有二十二人都未曾睡。</p>
有人坐在点着三根蜡的书桌前奋笔疾书，有人站在后院内喃喃自语，还有人对着一棵树表情夸张地声话</p>
明日一大早，便轮到翰林侍读沈念来庶常馆为他们讲学。</p>
这些人都准备与沈念大辩一场。</p>
自百家议政后。</p>
大明论辩之风复苏，学子们议政的兴趣甚浓。</p>
而今这些庶吉士作为准官员，享有参政议政的权利，都想与沈念道一道自己的治世救国梦。</p>
这些人的年龄大多比沈念大，但在官场却都是雏儿。</p>
初入仕途。</p>
他们的仕途梦想几乎都是：致君尧舜，名垂青史。</p>
然入仕一到三年后，大多数人的梦想都会变成：官场险恶，落袋为安。</p>
每一届几乎都是如此。</p>
当下，这些庶吉士们想在沈念面前彰显自己，还有一个原因。</p>
留馆。</p>
待结业后，一部分庶吉士能留馆成为翰林官，一部分庶吉士则会成为六科给事中、御史、六部主事、知州、推官等。</p>
而仕途前景最光明的，便是成为翰林官。</p>
沈念就是一个最好的范例。</p>
从隆庆五年的三甲进士，一跃成为当下正六品的翰林侍讲、天子近臣。</p>
可谓是前途无量。</p>
若能辩得沈念哑口无言或使得沈念夸赞自己一番，以后的仕途必将顺畅许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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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八，四更天，庶吉士官舍。</p>
在众庶吉士陆续起床之时，数名胥吏抬着数个大竹筐来到官舍庭院内。</p>
竹筐之内，皆是粗布衣衫与布鞋。</p>
庶吉士们起床后看到这一幕，纷纷面带疑惑。</p>
就在这时。</p>
身穿官服的沈念大步走了过来。</p>
“学生参见沈教习！”庶吉士们纷纷拱，齐声高呼道。</p>
大多数庶吉士都比沈念的年龄大，但在官场，比的是官衔，是资历。</p>
沈念看向众人，高声道：“诸位，此乃本官为你们准备的衣服，都换上吧，接下来的课，不在馆阁而在野。”</p>
“不在馆阁而在野”</p>
庶吉士们望着竹筐里虽然干净但连他们的书童都不屑于穿的衣服，不由得有些发愣。</p>
站在最前面的庶吉士张鼎思忍不住问道：“沈教习，不知穿此衣作甚”</p>
“稍后你们自会知晓！迅速换衣，然后于大门外集合，有不愿换者，递交一份离馆文书即可。”沈念面色严肃地道，然后直接朝着外面走去。</p>
庶吉士留馆与离馆，沈念拥有非常大的决定权。</p>
当即。</p>
庶吉士们纷纷换上粗布衣衫、穿上布鞋，然后朝着大门外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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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翰林院东门外。</p>
八辆马车一字排开，停在外面。</p>
沈念望着身穿粗布衣衫的庶吉士们高声道：“四人一辆马车，速速上车！”</p>
旋即，庶吉士们迅速坐上马车，而沈念则坐上了最后一辆马车。</p>
稍倾，八辆马车朝着长安街东行而去。</p>
这时。</p>
庶常馆的另外三位教习，申时行、王锡爵、汪镗出现在大门口，望向越行越远的八辆马车。</p>
申时行轻捋胡须，笑着道：“这一招，恐怕也只有子珩能想出来，没想到陛下与四位阁老竟然全同意了！”</p>
“哈哈，这招很另类，接下来这些人有苦吃了，待归来后，想必就老老实实的学习了！”汪镗道。</p>
王锡爵道：“要不咱们也去试一试”</p>
申时行听到此话，撇嘴道：“要去你去，老夫若去，他们若让做示范，那不是去丢人吗”</p>
罢。</p>
申时行望了望天上炽热的太阳，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朝着前日刚放置上冰块的学士厅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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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时辰后。</p>
八辆马车在数名锦衣卫的护卫下，一路向东，出了京师外城，拐弯转朝南行去。</p>
马车内。</p>
诸多庶吉士都是一脸迷惘，不知沈念到底要做什么。</p>
而此刻。</p>
沈念在马车内换了一件甚是宽松舒服的便服。</p>
然后从一旁的锦盒里拿出阿吉为他准备的两大盘糕点与两碟干果，搭配着囊中的凉茶，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p>
接下来的事情需要消耗大量体力，吃饱喝足，才有干劲。</p>
转眼间，又过了大半个时辰。</p>
八辆马车从宽敞的官道转到乡间道，越走越偏。</p>
不多时。</p>
道路旁边便已全是金灿灿的麦田。</p>
当下，正值农忙时期，麦田中随处可见弯腰收割麦子的农人。</p>
又过了一刻钟，八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p>
在最前方一辆马车的前面，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板桥皇庄。</p>
板桥乃是地名，因不远处有一座古桥而得名。</p>
所谓皇庄，即皇帝的田地。</p>
这些田地，属于皇帝私产，由内廷的宦官担任庄头，进行管理，不受地方官府干预，所得收成去除佃农的部分，全归内帑。</p>
沈念下车之后，二十八名庶吉士也都纷纷下车。</p>
这时。</p>
一名中年宦官跑来到沈念的面前，道：“沈侍读，昨日接到命令后，我们已经连夜安排好了！”</p>
罢。</p>
中年宦官伸指向摆在不远处田埂上的镰刀、扁担、箩筐、绳索等农具，还有十余头拉着平板车的黄牛。</p>
沈念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道：“马庄头，做得漂亮。”</p>
“列队！”沈念高喊道。</p>
二十八名庶吉士们听到命令后，立即在沈念的面前站成了四列。</p>
沈念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然后看向众人。</p>
“诸位，经内阁四位阁老特许，陛下批准，令本官为你们上的第一堂课为刈麦课。”</p>
“接下来，你们将担负起收割一百亩麦田的任务，三日之内必须抢收完成，将麦子运送到前方五里外的打谷场，可各自为战，可团结协作，本官将根据你们的表现，计算考绩！”</p>
之所以是一百亩。</p>
是因一名青壮年农人一日最多能收割两亩，而这些人收割一亩多一点便已是极限。</p>
沈念乃是以他们的极限为标准。</p>
沈念望了一眼天上炽热的太阳。</p>
“稍后，会有农人把教你们该如何做，然后待你们吃过一顿饱饭，正午时分，正式开始。”</p>
“这三日，你们的吃喝拉撒睡，全在这里进行，直到完成任务为止！”</p>
沈念完后，一众庶吉士都傻眼了。</p>
站在距离沈念最近的庶吉士曹一鹏忍不住拱道：“沈教习，不知我们犯了何错，竟要如此惩罚我们，往届庶吉士收割过麦子吗如此简单的事情，你竟让我们来做，这这算不算浪费时间，污辱我们这些人！”</p>
大明的一些官员，将等级尊卑看得非常重要。</p>
他们觉得，让一名庶吉士去割麦子，乃是一种污辱。</p>
他们拼命读书，就是为了离开那片庄稼地。</p>
沈念看向他，面色冰冷地道：“若不愿做，递交离馆文书即可，当然，也可以趁着庶吉士的身份还未曾剥夺，上奏弹劾本官！”</p>
“学生学生不敢！”曹一鹏连忙拱。</p>
这时。</p>
张嗣修突然开口道：“沈教习，学生觉得此举甚好，可锻炼我们的耐力，学生愿意做！”</p>
张嗣修虽没有收割过麦子，但对自己充满自信，且很有兴趣尝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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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p>
又有一名庶吉士开口道：“沈教习，您言为我们上刈麦课，不知您会不会呢”</p>
这群庶吉士，贼精贼精的，全都看向沈念。</p>
沈念早已猜到会有此提问，申时行、王锡爵、汪镗三人也猜到了。</p>
后者因不会而不敢来，而沈念却是在十七八岁练过的。</p>
他父亲称割麦可以减轻压力，使得沈念连续三年在田间地头都割了连续五日的麦子。</p>
当然，对于整日在私塾学习或上课的沈念来讲，确实减压。</p>
沈念望着一群庶吉士想看他出丑的表情，笑着道：“稍后，刈麦课开始后，我先为你们打个样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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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p>
数名速快、经验多的农人开始把地教这些庶吉士如何割麦以及使用各种农具。</p>
庶吉士们都是聪明人，一点就懂，很快便觉得自己能够胜任。</p>
近午时。</p>
马庄头快步来到沈念面前，道：“沈教习，饭好了！”</p>
沈念望了望天空中愈加炙热的太阳，朝着众庶吉士们喊道：“开饭！”</p>
庶吉士们都甚是兴奋。</p>
在庶常馆，光禄寺提供的伙食皆非常好，而今日要干体力活，伙食一定更好。</p>
但当他们看到今日的午餐配置后，都不由得撇起嘴来。</p>
一人两个野菜团，外加一碗已经放凉的面疙瘩汤。</p>
且还不能多拿。</p>
一向无酒肉不欢的冯梦祯端着一碗装有两个野菜团的粗瓷碗，望向发放午餐的农人。</p>
“一点荤腥都没有吗没荤腥哪有力气刈麦啊！”</p>
这时。</p>
一旁的马班头笑着道：“有，为了迎接诸位到来，我特令厨子在野菜团里放了猪油渣，好吃着呢！”</p>
“真的”</p>
冯梦祯拿起野菜团咬了一口，顿时感到一股苦涩的味道充满口腔。</p>
野菜团里没有野菜叶，全是野菜梗。</p>
而猪油渣又非常油腻，使得味道非常古怪。</p>
就在冯梦祯想要将其吐出来时，突然看到沈念出现在他的面前。</p>
冯梦祯无奈，硬是咬着牙吃了下去。</p>
他在别的庶吉士面前，又直又狂又傲，但在沈念面前，却无一丝脾气。</p>
“诸位，最好都咽下去，不然下一顿饭便到天黑了！”</p>
沈念完后，找到一处树荫，躺在一张大椅上。</p>
他吃过糕点和干果，喝过了凉茶，根本不饿，待饿了可以去马车继续吃。</p>
他是让这些人来吃苦的，而自己没必要吃苦。</p>
沈念让庶吉士们来此割麦。</p>
并非为了惩罚他们，让他们当苦力，或是告知他们粮食得来不易。</p>
而是想让他们感受一番佃农的辛苦，顺便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庶吉士学会团结协作，不然接下来的课没法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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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正午。</p>
庶吉士们皆持镰刀，腰间挂竹笼，准备就绪。</p>
镰刀用来割掉麦秆与麦穗，然后麦秆捆扎成麦束，麦穗放入竹笼之中。</p>
待竹笼的麦穗装满以后，便倒在田埂的牛车上，然后拉到打谷场。</p>
麦束则是装入竹编的深箩筐中，用扁担挑到打谷场旁，堆积成麦垛，作为烧火的引物。</p>
与此同时。</p>
沈念也持镰刀，腰间挂上了竹笼。</p>
他高声道：“有没有自认割麦厉害的，站出来两个与我比一比！”</p>
几乎眨眼间，两名庶吉士站了出来。</p>
一个是汤显祖，一个是李植。</p>
这二人敢站出来，显然有过割麦经验。</p>
当即，三人分别站在三垄紧邻着的麦田前。</p>
正前方五十步标有记号，从那里率先回到原点者，便是胜者。</p>
一旁的包庄头高声喊道：“开始！”</p>
顿时，汤显祖与李值迅速弯腰，割起麦子。</p>
唰！唰！唰！</p>
沈念面带微笑地望着他们。</p>
二人的姿势很标准，但却非常不熟练，使得速度很慢。</p>
沈念让了二人十息后，腰往下一弯，开始动。</p>
哗啦！哗啦！哗啦！</p>
沈念一捋过麦穗，一使用镰刀将麦穗全都收割到竹笼中，然后往下一压，将麦秸杆从根部切断，捆成一团。</p>
动作非常丝滑！</p>
唰！唰！唰！</p>
不多时，沈念便迅速超过二人，然后肉眼可见地不断拉开距离。</p>
一群庶吉士看得一愣一愣的。</p>
没想到沈念作为一名商人之子，从也是养尊处优，竟还学过这个。</p>
本来想笑话沈念的庶吉士，显然是要失望了。</p>
很快。</p>
沈念便收割到了包庄头标记处，然后迅速回头，将麦穗与麦秸全都带回田埂上。</p>
“怎么样，有比我还厉害的吗我能教你们刈麦吗”沈念挺着胸膛道。</p>
众庶吉士虽感觉自己没有沈念厉害，但还是有所不服气。</p>
当即便持镰刀进入麦地，迅速收割起来。</p>
收麦，看似简单。</p>
实则熟才能生巧，不熟只能慢慢来。</p>
众庶吉士下后，发现他们比汤显祖与李植的速度都要差远了。</p>
不到片刻，便有人割伤了。</p>
不到一刻钟，便有两名庶吉士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p>
此刻，正是燥热之时。</p>
不做事都能出一身汗，更何况还要卖力气割麦。</p>
约大半个时辰后。</p>
二十八名庶吉士全都坐在麦地里气喘吁吁，俨然是都干不动了。</p>
他们望着沈念轻蔑的眼神，不多时又有了动力。</p>
冯梦祯、庄履丰、汤显祖、张嗣修、吕兴周等人挥不动镰刀后，当即选择聚而开会，商量对策。</p>
这就是他们能成为进士，成为庶吉士的原因。</p>
当发现体力难以维持后，便立即开始动脑子。</p>
大约一刻钟后。</p>
众庶吉士们再次行动起来。</p>
这一次，有人负责捆扎，有人负责收割，有人负责运送，还有人负责送水，然后再轮换，使得效率一下子提高了许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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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太阳逐渐落山，天色渐渐变暗。</p>
众庶吉士因体力有限，速度全都慢了下来，更有甚者坐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p>
天气的炎热，麦芒的针刺感，挥动镰刀的疲惫感，浑身上下的汗臭味，已使得一些庶吉士到了崩溃的边缘。</p>
沈念环顾四周，以为众人都已停下来时，麦田深处再次传来镰刀割麦子的声音。</p>
与此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首诗。</p>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p>
念诗者正是汤显祖，念的是白居易的观刈麦。</p>
他高声道：“诸位，趁着天凉我们还能多干一些，不然定然完不成任务！”</p>
这首诗使得一些庶吉士再次动了起来。</p>
一边劳作，一边吟诵着：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p>
诗词在科举之中，乃是道，但却有补给气力之功效。</p>
而在众人吟诵这首诗的同时，也有人靠念着“沈扒皮，沈扒皮”支撑自己继续干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