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转身，亦是出征</p>
连队的食堂里。</p>
圆滚滚的羊肉馅饺子已经备好，炊事班的战士都在忙碌着，给即将离开的人，盛上最后一顿午餐。</p>
可训练场上，值班员已经催促了几遍，依旧没有人动弹。</p>
连长落泪，老兵痛哭，列兵迷茫。</p>
裁军啊，总是那么的突然，总要有人先走。</p>
程东摘掉帽子，赤红着双眼面向队列，大声道:“侦察连！！”</p>
“杀！杀！杀！”</p>
喊杀声震天，震散了些许离别的愁绪。</p>
“哭什么哭，都是老爷们带把的哭个蛋啊。”程东带头擦掉眼泪:“回家不好嘛”</p>
“记住，我们是军人，一天是军人，一生都是军人，不就是以后不能在军营呆了，难道不在军营你们就不是军人了”</p>
“不在军营，你们在这学到的东西，认识的人就不认了”</p>
“记住，咱侦察连没有孬种，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回家以后多陪陪老爹老娘，以后谁特娘的当老板了，谁混出息了，永远别忘记咱们侦察三连。”</p>
“我祝愿同志们以后在的日子里，蒸蒸日上，心想事成。”</p>
“现在，全体都有，向右转，目标食堂，三路纵队，跑步走。”</p>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p>
踏踏踏</p>
雄壮的脚步声响起，队列开始在连长的指挥下，冲向食堂。</p>
侦察连大门岗外，汽车连的两辆车已经到位，等待着送人离开。</p>
可平日里，吃个饭就跟有人抢似的，一个个狼吞虎咽的战士。</p>
今天却没什么胃口。</p>
所有人，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满盆的饺子发愣。</p>
陈默坐到三班这边，想最后陪同两个兄弟，吃完这上车前的一顿饭。</p>
其实两天前，连里的列兵就知道要退伍的事了，杨大力还好，他生性就跳脱一些，除了情绪低沉，偶尔抬头时，目光闪过一丝迷茫之外。</p>
没有过多的伤感。</p>
李志昂就表现的比较明显了。</p>
自从知道自己在裁撤名单中。</p>
这两天，他很少开口话，彭威开导，指导员上阵，甚至连长，还有陈默自己都跟他聊过。</p>
李志昂一直摇头，重复的自己没事，能熬过去，请大家放心。</p>
可当坐到饭桌旁，被一群老兵看着，没有一人给他抢盆中的饺子，都让着他时。</p>
第一口饺子吞下肚，李志昂的情绪就彻底崩了。</p>
眼泪如同决堤般，止不住的流。</p>
“志昂。”</p>
陈默抬拍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什么。</p>
能的话，这两天已经了无数遍。</p>
“班副，我”</p>
“我也想当一个好兵啊，我不想走，我还没学会枪速射，我全装还没跑进二十分钟，我还没见过夏天的军营长什么样子。”</p>
“我当兵还不够一年啊。”</p>
“我都不算一个合格的侦察兵”</p>
压抑的哭声，肩膀一颤一颤的抖动，是李志昂对军营最大的不舍。</p>
他的哭声，也让其他即将离开的人，再也绷不住情绪。</p>
程东站在饭堂入口默默的看着，可他又能什么呢。</p>
侦察连的兵，哪怕是列兵，作为连长，他也都熟悉，没人舍得战友的离开。</p>
军人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庸俗，有一样的喜怒哀乐。</p>
每当遇到立功授奖，立刻矜持的装一装，看见漂亮姑娘，也会在心里琢磨怎么娶人家当媳妇，要是碰到想休息或者想偷懒，同样会找班长死皮赖脸的装病。</p>
除了正事，没有他们不敢撒泼打滚的时候。</p>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p>
如果敌人来了，敌人开着战斗，驾驶着坦克大炮来了，有人问他们，作为侦察兵里只有步枪和冲锋枪敢上嘛</p>
他们会回答上个蛋，想啥呢，那特么人家里是飞大炮啊，上去就是送死。</p>
因为这是如果。</p>
可若是敌人真的来了，当大广播发动战斗命令的那一刻。</p>
这时候谁若是再问。</p>
他们会用握紧的钢枪告诉你，管特么敌人开的是什么，管特么来了多少人。</p>
身后就是祖国的河山，长城，长江，是亲人，是人民，哪怕只有一把枪，哪怕装备再落后，至少能替祖国挡几秒吧</p>
这辈子，挡几秒，就足够了</p>
军人的荣耀需要一代代的传承，脱下这身军装后，就好好的回家吧。</p>
请放心，祖国会很好，人民会很好，我们将接过你里的枪，继续战斗，凶猛前行。</p>
一顿上车饺子，吃的所有人心头发堵。</p>
最终。</p>
在程东以坚决口吻的命令下，全连还剩下的九十多人，谁都不允许送。</p>
所有人都被挡在食堂里，看着离开的人，提着来时的携行包，带上被，一步步的走远。</p>
上车，启动。</p>
离开。</p>
不让送是对的，送战友的路，送到哪里才算是终点呢</p>
陈默站在人群里，看着一群熟悉的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走远。</p>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p>
他们当中很多人，几乎是没有会再相见了。</p>
人群慢慢散去，有些回宿舍，有些跑到训练场路牙子上坐着发呆。</p>
连里少几十个熟悉的人，对于留下的战士来讲，也没有那么容易适应。</p>
估摸着，得过几天，才能慢慢恢复到往日的热情。</p>
陈默叹了口气，他这边正准备回宿舍躺着休息会，缓一缓心情时，感觉自己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发现是老炮。</p>
“班长。”</p>
“嗯，还能适应嘛”老炮目光中蕴含着担忧。</p>
不管陈默表现的多好，平时工作多么努力，可到底，他终究只是一个刚进部队没多久的列兵。</p>
周勇杰担心侦察连只剩他一个新兵，没有同年兵在这边，心理上扛不住这种压力。</p>
“我没事班长，回去躺一会，休息休息就好。”陈默深呼了一口气。</p>
有战友离开了单位，心里空落落的很正常，他前世同样是在裁军时，申请的转业。</p>
当兵几年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人，轮到自己时，却悄悄的溜走，就是因为受不了离别的场面。</p>
这种事经历多少次都一样，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平静。</p>
“走吧，陪我出去一趟。”</p>
老炮没讲要干什么，完之后就径直的带着他来到连部。</p>
谁也没打招呼，开着连里的老式吉普，让陈默坐到副驾驶。</p>
他则是负责开车，发动轰隆隆的驶离营区。</p>
一路上。</p>
老炮都没有开口，不过却在陶村的军营门口，追上了刚才离开的人。</p>
车辆没靠太近，两人只是坐在车上，默默的看着陶村这边同样被裁撤的战士，提着包裹上车。</p>
陈默看到了杨大力，也看到了李志昂，两人都趴在车厢尾部的地方，使劲的隔着大门朝营区张望。</p>
那里是新兵连训练的地方。</p>
可能是两人太投入了，压根没发现，距离他们三四十米外，路边停的车里，就坐着两个最熟悉的人。</p>
大概等了十几分钟。</p>
陈默没有下车，主要是下车也没用啊，还能啥呢。</p>
不过是徒增离别的愁绪而已。</p>
等运兵的卡车重新启动，老炮才打着车子，调头，朝着陶村相反的方向快速行驶。</p>
陈默也没问去哪，反正老炮总不会带着他瞎几把溜达。</p>
一路风尘仆仆。</p>
这次足足开了半个时才到地方。</p>
来的也是一处营区。</p>
但从大门岗以及营区占地面积来看，比侦察连驻地大了三倍都不止。</p>
车子没开进去。</p>
老炮从车上下来，走到门岗的位置，出示了士官证道:“给你们刘营长一声，就三连的周勇杰有事过来一趟。”</p>
“是！”</p>
门岗执勤的战士，瞅着一个五级士官，满脸严肃的带着一个列兵跑过来。</p>
也没敢怠慢，立刻拿着对讲开始呼叫。</p>
“这是咱们旅的坦克二营，我跟他们营长还算熟悉，稍微等会吧。”</p>
老炮把自己的士官证塞到口袋，随口对着陈默介绍道。</p>
可老炮得轻松，陈默却听得一阵意外。</p>
二营是以前他们新兵八班，朱改团和冯俊岭分配的单位啊。</p>
下连之后。</p>
陈默也试图联系过二营和高炮营，想问问这俩人的情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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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他认识的人少，加上梁排也没啥人脉，营区距离的又远，一直没问出啥有用的消息。</p>
只知道冯俊岭先是被调去炮营，天天提着炮弹训练，体能跟不上，又被调到了坦克二营的修理排。</p>
别的不清楚。</p>
没成想，老炮今天把他给带到这来了。</p>
“班长，营长他正在过来，让你先进去。”哨岗执勤的战士，通过对讲汇报过消息后。</p>
一路跑着来到两人跟前。</p>
老炮闻言，他只是微微点头。</p>
而后一点都不带客气的领着陈默，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二营。</p>
新营区，陈默不熟悉。</p>
他只是一路跟着老炮，走了没多久，迎面的大道上就跑过来一名中校，后面还跟着一个上尉。</p>
“哈哈，老班长，今个怎么这么得空，来我这了”</p>
中校主动敬礼，虽动作并不标准，但也足够给面子了。</p>
毕竟，士官再牛终究是兵，中校再不咋地，人家也是正营级干部啊。</p>
“没事，带秀才过来认认路。”</p>
“首长好！！”</p>
听到老炮介绍自己，陈默急忙立正敬礼。</p>
“哈哈，叫什么首长，我叫刘鸿运，是二营的营长，老炮以前也是我的班长，你子叫我一声营长不吃亏。”</p>
“是，营长。”</p>
“嗯。”刘鸿运满脸笑意的打量几眼陈默，营里的同志，见面或许不认识眼前的列兵。</p>
但绝对听过，包括他。</p>
不单单因为老炮的缘故。</p>
秀才在新兵连，包括下连后在那一群老兵窝里，都能折腾出动静，更是在比武时，一人拿下两个奖杯的事，全旅的干部都知道了。</p>
就现在，秀才那两个奖杯，还在旅司令部放着呢。</p>
刘鸿运知道侦察连的情况。</p>
这次裁军，他们主力营被裁的很少，基本都是针对直属单位，还有关单位的干部。</p>
加上七旅主力营正处在第五批换装的节骨眼上，96式主战坦马上要全面列装，不可能出现大面积裁撤的情况。</p>
陈默和刘营长简单的聊了一会。</p>
几人就朝着坦克一连的驻地走去，这帮老兵都是心照不宣。</p>
知道老炮带个列兵过来的目的。</p>
在一连二排四班，陈默见到了中拿着一本类似册的东西，正坐在宿舍门口，挠头苦背的朱改团。</p>
老朱这边背得犯愁时，感觉跟前站了几个人，他下意识抬头。</p>
发现营长，连长，包括新兵连的班长，班副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走到跟前了。</p>
他毕竟不是陈默啊，嘴皮子没那么利索，猛的看到这么多人，急忙起身后，却一句话也蹦不出来。</p>
甚至，连立正和敬礼都给忘了，整个人局促的站在那。</p>
“行了行了，放你一个时的假，秀才来了，你带他熟悉熟悉营区。”</p>
一连长，也就是刚才跟着刘鸿运的那名上尉，摆道。</p>
“是，连长！！”</p>
朱改团兴奋的搓着衣角，一直等营长和连长走远，连带着老炮都走了之后。</p>
他才一脸激动的冲到陈默跟前，拥抱了一下:“班副，你咋来了”</p>
“班长带我来的呗。”陈默笑了笑。</p>
不得不，老炮对他是足够照顾了。</p>
当然了，陈默也不憨，他知道老炮这么做的用意，不单单是因为连里同年兵都离开。</p>
更主要的是，作为文书，陈默已经得到消息，今年提干的通知很快就会公布。</p>
连长和指导员私底下都做过分析，也找人问过，觉得大概率自己会被安排到最近一批的提干名单中。</p>
在这种裁军大动作下，很多之前安排好的事情都会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化。</p>
并且裁军不光这一次，后续还会有。</p>
老炮想的是，要在陈默出发之前，和新兵期间的战友都见一见。</p>
谁知道真去了学院，回来后，又会有什么大的变动呢。</p>
朱改团属于神经大条的那一类，他没发现陈默状态上有啥不一样。</p>
只是兴致勃勃的拉着班副，径直的跑向远处。</p>
“班副，我跟你啊，老冯那个丢人的玩意，人家炮营不要他了，他现在跟我一个连，就在四排，我带你去找他。”</p>
“真的，我好怀念新兵的日子啊，以前咱们在一块多好，哎，那时候的我跟特么抽风了似的。”</p>
“一门心思的想着下连有多好，其实一点都不好。”</p>
走在途中。</p>
朱改团嘴巴还个不停:“你知道嘛班副，我们班就四个人，这坦克连几乎所有的班，人数都不多。”</p>
“妈的，就拿我呆的那个破班来，人家三个都是老兵，一个车长一个炮长，一个驾驶员，我属于待定。”</p>
“整天让我背参数，背主炮备弹量，可愁死我了。”</p>
听着朱改团的牢骚，陈默哑然失笑。</p>
要是背参数都累的话，那侦察连的训练，可就真的是地狱级了。</p>
一连战斗班总共有十二个班，对应十二辆主战坦，朱改团是其中一个战斗班的人。</p>
而四排，属于全连的维修排，两人心心念念，一路狂奔的来到四排所在的宿舍。</p>
让陈默无言的是。</p>
冯俊岭根本不用特意找，就跟刚才的朱改团一模一样。</p>
也是被老兵撵到宿舍门口，坐在马扎上，一抱着脑袋，一拿着册，正在愁眉苦脸的背诵。</p>
这哥俩的动作，如出一辙。</p>
“老冯，快看谁来了。”</p>
跑到近前，陈默还没吭声，朱改团就率先嚎了一声，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p>
激动也正常啊。</p>
陈默在连里混得还不错，都联系不上这俩人，更何况他们。</p>
冯俊岭听到声音，他下意识的抬头，长得跟头爸爸似的老冯，瞧见陈默，他先是神情一怔。</p>
而后满脸不可思议道:“我靠，老陈！”</p>
“你咋来了”</p>
“我靠，好久不见了，我听你前段时间，参加侦察兵比武还拿了奖杯”</p>
“来来来，跟我走。”冯俊岭不由分的拉上陈默准备回宿舍。</p>
“怎么了，搞得这么热情”陈默被整的有些莫名其妙。</p>
就算两个月没见，他们俩大老爷们。</p>
也不用一见面就往宿舍钻啊。</p>
“你是不知道啊老陈，我听你比武拿了奖杯，就跟班里的老兵，以前我跟你一个班。”</p>
“结果他们都不信，还我是什么北洋水师的人，从根子上就不可能跟侦察连的人认识。”</p>
“你得帮我去澄清。”</p>
“对了，北洋水师是什么意思”</p>
额</p>
陈默有些犯难，这问题不好回答啊。</p>
“这个咋呢。”</p>
“你就厉不厉害呗”</p>
“厉害，肯定厉害。”陈默笑了笑:“北洋水师从创立到结束，战绩一直很平稳，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浮动。”</p>
“咱们还是不要打扰老同志了。”</p>
最终，陈默还是没有选择进维修班，不是怕丢人，连老炮挑兵的时候都能走眼。</p>
冯俊岭也不是不努力，他是身材的缘故，根本承受不住稍微强一些的科目。</p>
下连还没半个月就被调走，连整个高炮营都留不下他，还特意安排到坦克营的维修排。</p>
这种情况，真没必要跟那帮老兵去理论。</p>
吵到最后，受伤的还是老冯。</p>
由于连长没给冯俊岭批假。</p>
三人不能走得太远，就在四排宿舍门前的空地上，找个地方坐着闲聊。</p>
当得知上面裁员，李志昂和杨大力都被裁掉，现在已经离开军营，正在返乡的途中。</p>
朱改团和冯俊岭两人对视一眼，也沉默了。</p>
可能他们也没想到，离开了陶村新兵连，这一别，竟然会差别这么大。</p>
还好，这个时候，陈默的心情已经恢复的差不多。</p>
老兵卸甲，亦是出征。</p>
李志昂他们虽算不上老兵，但至少穿过戎装，也不算白来部队走一遭吧。</p>
转身，可能也是出征。</p>
很多时候，人的悲观并不相同。</p>
比如冯俊岭，他其实并不想留在部队，可调来调去，最终却留了下来。</p>
李志昂很想留下，也很努力，可结果却坐上了返乡的列车。</p>
再比如。</p>
999年4月29日上午，陈默正在坦克二营这边，找战友闲聊时。</p>
有关九九年五月份提干入校的通知，已经下达到连队。</p>
独属于陈默的征程，终究还是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