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欲扬先抑</p>
“窸窸窣窣”</p>
寒风如刀，凛冽地割裂着张掖的城墙。</p>
漫天飞雪，宛如狂舞的银色蝴蝶，在空旷的街头肆意飘扬。</p>
雪落在屋顶，似要将茅草压垮，好在茅草下铺设黏土与木板，这才让屋舍内的百姓可以安然过冬。</p>
寒冷的街头不见百姓，所有人都窝在家中，显得街道异常冷清。</p>
这种场景下，唯有身穿厚重冬衣的兵卒在风雪中持短兵巡视街道，保障张掖城内百姓安全。</p>
雪越下越大，渐渐没过了兵卒的腿，使得巡视任务也变得艰辛了不少。</p>
“瑞雪兆丰年啊”</p>
一座院内，站在瓦片屋檐下的李渭缓缓开口，语气中略带感叹。</p>
感叹过后，他意有所指的缓缓开口道：</p>
“听闻刘继隆在山丹打造攻城器械，而且尚铎罗所率的鄯州精骑返回鄯州后，便没有再回来，是否”</p>
“确实如此。”</p>
一道声音回应了他，而这道声音的主人，赫然是擢升为折冲都尉的李仪中。</p>
他此刻坐在屋内，皱着眉头为自家父亲泡茶。</p>
山丹的炒茶一旦喝习惯后，仿佛会上瘾一般，让人喝了还想喝。</p>
“你来张掖送信，张节度使什么了吗”</p>
李渭走回堂内坐下，李仪中却摇头道：“没什么。”</p>
“什么都没”李渭皱眉，李仪中却点头承认。</p>
闻言，李渭不免唏嘘道：“他还真是放心刘继隆啊”</p>
“我看刘刺史也无心争夺那位置。”李仪中忍不住开口，听得李渭啧啧道：</p>
“你才去他下多久，现在都称呼他为刘刺史了。”</p>
“我”李仪中脸上一红，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从何起。</p>
见状，李渭摆了摆：“罢了，你去山丹得了拔擢，感谢他也是应该的。”</p>
“以你观察，刘继隆对拿下凉州有多少把握”</p>
“十成！”李仪中不假思索的回应，李渭听后点点头：“十成就好”</p>
“这次你得出征，跟着刘继隆收复凉州后，你起码能成为一州刺史。”</p>
“虽会州和兰州被节度使虚给了索勋和刘继隆，但以刘继隆的段，河陇之地迟早将会被我河西收入囊中。”</p>
“届时你谋得一州，我们也就可以出走自立了。”</p>
李渭脑中还是想着出走自立的事情，不过李仪中却诧异道：“阿耶不是准备让我执掌凉州任意一城吗怎么又让我远走执掌一州了”</p>
李仪中反应之所以如此，主要还是因为凉州城池的质量太高。</p>
陇右道十余州，除秦、西、河、鄯、渭、廓等州外，其它几个州的人口加起来还没有凉州任意一城多。</p>
管理数百里一州二城二万余口所耗费的心力，可比管理一城二万口的心力大得多。</p>
若是有的选，李仪中自然不会想去选其余诸州刺史，李渭也是如此。</p>
“我自然想要保举你，可瓜沙那边这些日子争论不休，凉州还没收复，那群家伙就已经吵的不可开交。”</p>
“你跟随刘继隆收复凉州后，功劳可擢任刺史，但凉州局势复杂，唯有张淮深能镇得住，刺史为他所任，你顶多能担任长史或别驾。”</p>
“看似位高权重，可没有了兵权，你我想要脱离主家并不容易。”</p>
“与其留在凉州受制于人，不如趁此会成为一州刺史。”</p>
李渭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李仪中闻言只能点头：“那便依父亲安排吧。”</p>
“不过兰州和会州被刘继隆和索勋拿下后，他们二人恐怕不会继续向南攻掠，这”</p>
李仪中担心没有刘继隆的帮助，他无法在南边抢占一州立足。</p>
“放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若是可以，倒是可以让他把兰州刺史之位让给你。”</p>
李渭故作高深，这让李仪中投来好奇目光。</p>
见状，李渭直接道：“会州有二万六千余口人，而兰州不过一万四千余口。”</p>
“虽兰州是河陇要道，可你觉得刘继隆会宁愿占据一个还不如山丹的弱州吗”</p>
“依为父之见，这刘继隆所觊觎的，恐怕是眼下尚延心所占据的河渭临三州之地。”</p>
“这三州任意一州都有最少两万口百姓，若是刘继隆能够拿下三州，那节度使擢升他为二州刺史乃至三州刺史也并无不可。”</p>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好好刺探刺探刘继隆的心思，我现在担心他不想离开河西，而是”</p>
李渭没有继续下去，李仪中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p>
未来的“河西节度使”之位，确实很诱人，没有几个有能力的人能抵挡住这个诱惑。</p>
“阿耶放心，我回山丹后会好好试探刘继隆的。”</p>
“不过要想动刘继隆让出兰州刺史之位，要付出的恐怕不少”</p>
李仪中有些担心自己家中拿不出那么多钱粮，然而李渭却轻笑道：“这点你放心，我敢这么，自然有我的把握，你只管试探他就行。”</p>
罢，李渭看了眼天色，对他吩咐道：“算起时间，明振差不多也要从长安回来了。”</p>
“若是你在山丹遇到他，还是不要撕破脸皮为好。”</p>
“孩儿知道，劳阿耶费心。”李仪中颔首，随后在李渭的吩咐中下去休息去了。</p>
在他退下的同时，距离李渭府邸不远处的州衙内堂中，作为漩涡中心的张淮深却毫不焦虑，而是在冷静理政。</p>
已经擢升为左果毅都尉的同族堂兄张淮涧走入内堂，见张淮深如此冷静，不免作揖开口道：</p>
“瓜沙那边有消息传来，是都在争抢凉州的官职，另外”</p>
张淮涧看了一眼张淮深，见他没有发作才继续道：“另外还有人觉得刘刺史会与你争抢。”</p>
“呵呵”</p>
闻言，张淮深忍不住轻笑几声，将中毛笔放在一旁，起身洗了洗后回头道：“你觉得呢”</p>
“我觉得应该不会”</p>
张淮涧有些不太确定，但还是给出了答案。</p>
他毕竟在山丹和刘继隆共处半年之久，心里对刘继隆的性格有个底，知道他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所以才会支支吾吾的出自己以为的答案。</p>
“那不就行了”</p>
张淮深轻笑，毫不担心刘继隆会对自己造成威胁。</p>
“可刘刺史拔擢太快，而功劳又必须擢封，再这样下去，节度使对他可就真的封无可封了！”</p>
“不见得。”张淮深摇头坐回位置上，轻轻在案上敲打。</p>
“上次刘继隆和我了一件事，我觉得很有趣。”</p>
张淮涧闻言露出疑惑表情，而张淮深也自顾自道：“他叔父可担任河西节度使，而我可以担任陇右节度使。”</p>
“陇右节度使！”张淮涧瞪大眼睛，张淮深见状笑道：“我当时心中也是这种表情。”</p>
笑着笑着，张淮深收起笑容，平静道：“陇西节度使领鄯、秦、河、渭等十二州军政，先后统领十七军及三守捉。”</p>
“昔年天宝，陇右节度使治下有民四十万，驻军七万五千余人，军马上万匹，但这都是朝廷转运钱粮，才能供给起如此规模的大军。”</p>
“如今吐蕃肆虐陇右，当地汉人不足五成，余者皆为嗢末、番贼和回鹘等胡杂。”</p>
“更何况人口最多的秦州已经东归朝廷，加之当地旱情四起，恐怕现在连三十万人都凑不出来。”</p>
“即便收复当地，以当地地势，顶多不过养兵二万罢了。”</p>
“养兵二万，不仅要防备西边的多麦吐蕃和青塘吐蕃，还要镇压境内十余万胡杂，可不是一个好差事。”</p>
“当初刘继隆提及这件事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后面细细想来，刘继隆的意思恐怕不是让我担任陇右节度使，而是”</p>
“他想去陇右”张淮涧反应过来，抢先出答案，而张淮深也点头表示赞同。</p>
见张淮深点头，张淮涧忍不住道：“你要让他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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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张淮深罕见迷茫，脑中想起了上次庆功宴的场景。</p>
“这件事情我已经告诉了叔父，算算时日，叔父也应该拿到书了。”“具体怎么安排，还得看叔父怎么安排”</p>
他话音落下，目光看向窗外的飞雪，心情复杂。</p>
正是在他和张淮涧讨论这个问题的同时，距离张掖千里之外的敦煌也疾驰来了一队塘骑。</p>
他们将张淮深的书信带入城内，交给了张淮溶后被安排下去休息。</p>
张淮溶带着张淮深的书信走到了内堂，寻到了正在理政的张议潮后将信递出。</p>
“叔父，淮深来信了。”</p>
“嗯，放着吧，我等会看。”</p>
张议潮头也不抬的回应，继续低着头处理政务。</p>
时间流逝，很快便过了两个时辰。</p>
直到张淮溶端来了饭菜，张议潮才难得放下中毛笔，起身洗了洗上的墨迹。</p>
擦干净后，他坐回位置示意张淮溶一起坐下吃饭，同时将张淮深的书信打开，一边吃一边看。</p>
“这铁锅炒出来的炒菜就是好吃，叔父您多吃点。”</p>
张淮溶埋头吃饭，时不时用公筷为张议潮夹菜。</p>
圆桌、公筷、炒茶、炒菜、炖汤等等新事物都是由刘继隆带来，如今在河西中上层已经十分流行，鲜少出现分餐制。</p>
“怎么了叔父”</p>
眼见张议潮皱眉，张淮溶好奇看向信纸，但却看不清楚。</p>
半响之后，张议潮长叹一口气：“淮深，刘继隆恐怕意在陇右”</p>
“陇右！”张淮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p>
“他好歹承淮深的恩惠才得以起家，收复凉州在即，他就开始谋求陇右了”</p>
“是也不是。”张议潮将信纸放下，张淮溶连忙抢过去，一目十行。</p>
他看完后，张淮溶咬牙道：“叔父，断不可让刘继隆前往陇右！”</p>
“不”张议潮摇头拒绝了他，不顾他愕然的表情，低头夹菜，边吃边道：</p>
“他留在河西，定会耽误些事情，始终要走的。”</p>
“可”不等张淮溶继续，张议潮接着道：</p>
“其实他前往陇右也好，有他坐镇陇右，加上淮深坐镇甘凉二州，河陇地区便乱不起来了。”</p>
“况且”张议潮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咬牙道：</p>
“况且朝廷对我们的态度，恐怕不会有那么信任，大兄入朝后一定会被留在长安为质。”</p>
“若是我军收复河陇全境，那恐怕我也”</p>
他没有继续下去，张淮溶听得心里一沉：“那就不收复陇右，只收复凉州和会、兰二州不就行了吗”</p>
“不行！”张议潮决然摇头，目光坚定道：“陇右数十万百姓还在遭受番贼奴役，我们若是有实力而不拯救他们，那与禽兽何异！”</p>
闻言，张淮溶着急道：“可收复陇右，朝廷要您去长安怎么办！”</p>
“那我就去！”张议潮没有半点迟疑，而是果断给出答案。</p>
“我本是唐人，前面几十年在吐蕃治下为民，亦做过不少苛刻百姓之举，如今可以收复河陇，解救数十万河陇百姓于水火，个人又算得了什么”</p>
张议潮毫不遮掩的出自己曾经为吐蕃苛刻百姓的黑历史，这让张淮溶明白了他的决心，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什么。</p>
见他如此，张议潮反倒是笑道：“无碍，况且朝廷也不一定会这么快调离我。”</p>
“何况刘继隆若是前往陇右，若是操作得当，兴许我既能解救河陇百姓，又不用前往长安。”</p>
“叔父此言何解”张淮溶皱眉，不解询问。</p>
见状，张议潮与他对视，轻笑道：“高进达去肃州调度甲胄钱粮，想来十分疲惫，我们去酒泉看看吧。”</p>
“对了，召刘继隆去酒泉，我得与他见一面才行。”</p>
“这一面如果不见，日后恐怕就没有会再见了”</p>
他那语气带着丝遗憾，张淮溶见状只能照办。</p>
翌日，甘州赶来的塘骑便带着张议潮的令踏上了归途，而张议潮也决定在正旦新春过后前往酒泉。</p>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带着令的塘骑率先回到了张掖，并将张议潮召刘继隆前往酒泉的事情如实相告。</p>
张淮深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让塘骑休息一日后前往山丹，把消息告诉刘继隆，并准许刘继隆带二百精骑前往酒泉。</p>
三日后，塘骑再出现时，已经是山丹城衙门内了。</p>
“传节度使令，召兰州刺史刘继隆前往酒泉述职！”</p>
正堂内，当塘骑将令内容出，堂内众人脸色各异。</p>
刘继隆目光坦然，起身上前接过令。</p>
马成下意识看向了刘继隆，眉头紧皱，目光带着些担忧。</p>
张昶和李骥、耿明、郑处、斛斯光几人在笑，都认为是节度使要对自家刺史委以重任了。</p>
崔恕和李仪中眉头紧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p>
“刘继隆接令！”</p>
接过令，刘继隆看向塘骑双眼询问道：“节度使可了期限”</p>
“没有，只是让尽快。”塘骑摇头回应，同时提醒道：“对了，张节度使准您率二百精骑前去酒泉述职。”</p>
“好！”刘继隆郑重点头，随后看向正在笑的斛斯光他们几人。</p>
“斛斯光，你带塘骑兄弟们下去休息，宰只羊犒劳犒劳。”</p>
“马成，你去营中挑选二百精骑，我们明日出发前往酒泉。”</p>
刘继隆吩咐完，张昶诧异道：“刺史，还有十日就是正旦新春了，不如等新春过了再去吧！”</p>
“对啊刺史，这么着急干嘛”郑处也十分不解。</p>
耿明、李骥也投来了询问的目光，唯有马成三人一言不发。</p>
“没能让兄弟们在家里好生过新春，这确实不太好，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收复凉州。”</p>
“如果拖到新春过后再出发，来回就得耗费一个月的时间，我担心来不及整军。”</p>
解释过后，刘继隆看向马成：“挑选一些家中在张掖、福禄、酒泉的兄弟一起去。”</p>
“路上他们可以回家探探亲，我们也能办好事情。”</p>
“是！”马成沉声回应，而他回答的语气让原本脸上带有疑惑的李骥皱眉。</p>
他本就敏感，而马成平日语气轻快缓和，基本是军中和事佬，如今语气这般沉重，显然不符合常理。</p>
“行了，都下去吧，没什么大事。”</p>
刘继隆摆示意众人下去，他自己也走向了内堂。</p>
张昶、耿明、郑处三人笑笑的往外走去，随后是李仪中和崔恕，紧接着是马成。</p>
见马成走出去，李骥连忙跟上，尾随他走出衙门，直到四周无人，他才追了上去。</p>
“老马，你和刺史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p>
李骥堵在马成面前，压低声音询问。</p>
若是平常，马成必然会一脸诧异，随后调侃他想太多。</p>
可今日马成却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你想太多了。”</p>
他完便要绕开李骥，李骥却再度拦住他：“肯定有事，你与我！”</p>
“”闻言，马成张了张嘴，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伸出拍在他肩头：</p>
“有事，等我和刺史回来再和你，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可别偷懒，城内的那些新卒子弟要是功夫落下了，刺史回来饶不了你。”</p>
留下这句话，马成绕过了李骥，朝着军营走去，渐行渐远。</p>
李骥眉头从开始到现在都未曾松开，见马成不告诉自己，他攥紧了拳头转身向衙门折返。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