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报捷长安</p>
“前面就是五泉城了！”</p>
七月末，随着马车声在五泉城西的官道上作响，一支千余人的队伍缓缓穿过金城关，进入了五泉城所处的盆地。</p>
这支队伍由三百名精骑，一千多辆挽马车及一千多名民夫组成。</p>
马车上拉拽着粮食，数量大概有数千石。</p>
至于这些民夫，他们大多是十二三到四五十岁的孤身男人，而来源便是廓州。</p>
由于尚未秋收，尚婢婢只让尚摩鄢借给了刘继隆五千石粮食，而粮食便是由这些廓州的孤身奴隶押运而来。</p>
在出发之前，奴隶们只当自己是被卖给了别的贵族。</p>
直到尚摩鄢在渡口把他们交给归义军的精骑，他们才知道了自己的去处。</p>
陇西的百姓失陷太久，因此不如河西百姓记忆深刻。</p>
河西的百姓，还有不少人曾经生活在大唐治下，并口口相传着大唐的美好。</p>
但陇西各州失陷时间从八十几年到九十几年不等，早已过去三四代人了。</p>
对于所谓的大唐辉煌，他们早就忘记了。</p>
如果不是贵族们经常骂他们汉奴，兴许他们连自己汉人的身份都忘记了。</p>
正因如此，他们并未对归义军有所期待，依旧麻木的干活，毫不关心外在的一切。</p>
只是这样的麻木没有保持太久，随着斛斯光让他们取出粮食造饭而食后，他们才渐渐感受到了当下和曾经的不同。</p>
他们在廓州生活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不等，吃的最好的也就是掺杂着麸糠的粟米饭。</p>
斛斯光发粮并让他们剔除粟壳，煮食米饭的行为，让他们意识到了双方的不同。</p>
从渡口到五泉，整整六天时间，他们一直在煮食米饭。</p>
这样的饭食不仅让他们精神了些，脚也更为有力了。</p>
加之一路上斛斯光不断为他们描述着“刘刺史”的壮举，他们的双目也不再麻木，渐渐有神。</p>
“来人了”</p>
“斛别将就是去接他们吧”</p>
“好惨啊，和我们之前一样”</p>
随着车队靠近五泉城，那些蹲在官道两侧田间的百姓们也一边除草，一边唏嘘了起来。</p>
随军家属和五泉原本百姓们的讨论声传到车队中的民夫耳中，这让他们大受震撼。</p>
曾几何时，他们以为奴隶就是他们的一生了。</p>
可如今来了五泉，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脱离了曾经的魔窟，来到了天堂（佛家）。</p>
其实不用五泉的百姓们议论，廓州派来的民夫们也能从双方的精神面貌看出不同。</p>
他们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双目精神，而自己这一方虽吃了几天饭食，可依旧畏畏缩缩，萎靡不振的。</p>
“看吧，我没有骗你们吧！”</p>
斛斯光得意的回头，与部分民夫展示着五泉的美好。</p>
民夫们张了张嘴，不知道什么，可他们的眼底却渐渐有了精神。</p>
他们驾车来到了五泉的西门外，而刘继隆他们早就在此等待。</p>
眼见他们到来，刘继隆他们纷纷从凉棚下走出，来到石桥前迎接他们。</p>
“吁”</p>
“停下！”</p>
斛斯光勒马驻足，回头叫嚷一声后，连忙翻身下马：“刺史，一千余八十六名男丁，五千石粮食都在这里了。”</p>
“不过路上我们吃了些，粮食不是足数”</p>
斛斯光上前作揖，交代了一切。</p>
面对他的话，廓州的民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深怕那位刘刺史会动怒，惩罚他们这群“偷吃”粮食的奴隶。</p>
“好好好”</p>
令廓州民夫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刘继隆在他们的注视下开怀大笑，随后走上前来，目光满意的扫视他们这群“奴隶”。</p>
“既然来了我治下，日后就不要自称奴隶了。”</p>
“自即日起，你们就都是我刘继隆治下的百姓。”</p>
“我不敢保证你们吃得好，但只要我有一口吃的，你们就都有一口吃的。”</p>
刘继隆的话令他们感到震撼，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刘继隆却回头对那些将领招呼起来。</p>
“陈靖崇、张昶、马成、耿明、李骥！”</p>
“给他们登籍造册，发牛驯化，把开垦标准告诉他们！”</p>
“另外”</p>
往后的话，民夫们已经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了，因为刘继隆的开头的那几句话就已经将他们深深震撼了。</p>
“登籍造册”</p>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只有番民能享受的待遇，而他们不过是奴隶罢了。</p>
登籍造册，这代表他们不再是奴隶，而是民户，不能随意打杀的民户！</p>
只是一个身份，便让许多民夫鼻头一酸。</p>
多年的委屈化作泪水涌出眼眶，清洗着眼睛曾经记录下的不堪。</p>
他们的眼神不再麻木，渐渐明亮起来，而刘继隆却在宣布完一切后悄然离去。</p>
接下来，他们被将领们集中一处，将五泉城的规矩告诉了他们。</p>
五泉城现阶段按劳分配，大口每日领米二斤、肉三两，口每日领米一斤，肉二两。</p>
他们要做的，就是驯化黄牛为耕牛，然后将荒地开垦，挖掘暗渠，修葺明渠等等事情。</p>
这些事情相比较曾经为奴为婢时所做的事情，简直不要太轻松。</p>
干着这么轻松的活，却能吃上米饭和羊肉，这令廓州的民夫们感到不真实。</p>
有的人发狠咬了一口自己，还有的则是抽了自己耳光。</p>
那份痛感告诉着他们，他们眼下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虚幻。</p>
紧接着，他们爆发了山呼海啸的庆贺声。</p>
那声音从城外发出，连城内的衙门都能听到。</p>
返回衙门的刘继隆听到了那些庆贺声，脸上不免浮现出笑意。</p>
尚婢婢只给了他们这一千多人，但对于刘继隆来也足够了。</p>
他现在没什么商品和尚婢婢交换物资，能空借到一万石粮食和一千多口人，这已经远超他的预估了。</p>
有了这一千人的加入，五泉城内的军民数量也随之来到了一万四千。</p>
刘继隆入座主位，望着诸将陆续入座。</p>
待所有人坐下，他这才开口道：“水利、农事、民生、训练这四件事情是我们的重中之重。”</p>
“如今陇西大旱，所以最重要的是水利，其次是复耕荒田，修葺民舍，训练军队。”</p>
“虽军队训练放在最后，但这并不代表军队的操练不重要。”</p>
“三日一练，五日一操的规矩不能改，屯田同时要保障军队的战斗力。”</p>
“此外，扫盲的事情也必须安排到位。”</p>
“午时到申时，期间这两个时辰最为炎热，不论是干活还是操练都容易中暑，用于扫盲学习最为合适。”</p>
“如今我们没有那么多直白，哪怕是军中识字最多的你们几个，也基本是半吊子水平。”</p>
“因此从即日起，由我在衙门教导军中旅帅及以上的将领识字，学习基础算术！”</p>
“是！！”听闻要学习，众人热情高涨。</p>
毕竟身为汉人，却不会写汉字，不清楚官话，这无疑很伤害以汉人身份骄傲的他们。</p>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句话一点没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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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军中，刘继隆遇见过抗拒学习算术的，但却从没见过抗拒识字、官话的。</p>
哪怕是曾经作为奴婢的兵卒们都清楚，身为一个汉人，写不出汉字，不出官话的耻辱。</p>
归义军内部，实际上是汉蕃双语言并轨制，就连文书也是以吐蕃文字为主，汉字为辅。这并不是重番轻汉，而是军中和衙门里没有多少人识得汉字。</p>
刘继隆被张议潮看上，除了作战勇猛外，便是他能一口官话，写一汉字。</p>
虽军队中主要以吐蕃文字为主，但军中还是以官话、写汉字为贵，写吐蕃文字语言为轻。</p>
正因如此，得知刘继隆准备重开军队扫盲后，全军上下都十分激动。</p>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继隆上午在衙门教导四十余位旅帅及以上的将领识字，正午时分，将领们又去军营教导将士们识字。</p>
申时以后，将士们继续干活或休息、操练，而将领们再度返回衙门，接受官话和算术的学习。</p>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而期间北边也传来了消息。</p>
八月初四，张淮深率军协助索勋攻破乌兰、会宁，收复会州全境，索勋担任会州刺史兼防御使，就地依托俘获的甲胄，募兵两千人。</p>
此外，张淮深、刘继隆、李仪中的擢升帛书也都送到了他们各自的驻跸之所。</p>
刘继隆擢升河临渭三州节度使兼防御使，以及兰州观察使，其余诸将各自拔擢一至二级。</p>
陈靖崇被刘继隆授为河州刺史，尚铎罗为临州刺史，张昶、马成、耿明、李骥分别担任河州、临州、渭州的折冲都尉，斛斯光、厝本、郑处擢升为果毅都尉。</p>
由于下读书人不够，刘继隆只能让他们身兼数职，但好在五泉城，眼下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p>
不过随着他们收复河州，这种问题也会日渐尖锐。</p>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没有贸然去攻打河州，哪怕他如今的实力已经足够攻打河州，可他清楚打下容易，治理难。</p>
先把五泉经营成他麾下粮仓，在此期间把扫盲贯彻。</p>
只要把识字问题解决，再加上加减乘除的算术基础，他下这两千八百多人，完全可以将陇西、陇南十一州治理明白。</p>
当然，治理陇南十一州并不需要那么多人，所以他会在事后把这批人分流。</p>
有天赋的留下担任文职，而没有天赋的则是继续留在军中锻炼。</p>
没有政治天赋的这群人，刘继隆会教导他们一些一些基础的行军、指挥等军事段。</p>
等他们把这些东西学会，他们便不再是兵卒，而是军队坚实的中下层军官。</p>
届时只要甲胄充足，刘继隆可以立即拉起两万乃至更多的甲兵。</p>
只是想要做到这些，纸张和笔墨、印刷术是必不可少的。</p>
正因如此，当五泉城的军民持续复耕荒地，兴修水利时，刘继隆已经将重心放到了工业。</p>
在他忙碌的同时，张议潮派出的使者也通过会州与原州的官道，前往了长安报捷。</p>
“王长史，您看看这些大食人，您他们是怎么出现在长安的啊”</p>
“对啊，西域都乱成一锅粥了，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我们也没有见到他们啊。”</p>
“你们看！那些是什么”</p>
长安街头，牵马步行的归义军将士们咋咋呼呼，恨不得将长安城装进眼睛里。</p>
对于自住着土屋茅房的他们而言，这辈子见过最繁华的建筑，也不过就是土墙灰瓦的县衙罢了。</p>
土墙刷上一层白灰，搭好框架后铺设瓦片，那就是他们这辈子见过最豪华的建筑。</p>
可来到了长安，那些高大的坊市围墙让他们错愕，能在坊墙开出门楣的屋舍，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p>
繁华的长安城迷乱了他们的眼睛，宽阔的朱雀大道更是令他们感到震撼。</p>
“别看了，抓紧赶路！”</p>
马背上，王景之提醒着这群未曾见过繁华世界的将士们。</p>
上次出使长安并返回敦煌后，王景之就得到了拔擢，如今已经成为了沙州长史。</p>
由于上次出使过程过于危险，李恩将李明振留在了敦煌读书，因此出使长安的任务就落到了王景之身上。</p>
王景之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因此在随行兵卒四处张望的时候，他已经沉着脾气，思考着此行能否成功。</p>
“你个流子！竟然敢少放羊肉来骗你阿爷我！”</p>
忽的，嘈杂声吸引了朱雀大街上所有人的注意，就连王景之他们也停下了脚步。</p>
不过当王景之看见闹事者竟然是神策军和摆摊的摊贩时，他立马皱眉催促道：“别看了，先去找常侍！”</p>
“是”将士们虽然应下，心里却在为不能看热闹而遗憾。</p>
王景之催促着他们，并非是因为事情紧急，而是因为他知道如今神策军的脾性。</p>
现实的神策军，与族中长辈所的神策军，简直是两种不同的存在。</p>
在河西口口相传的故事中，神策军是拱卫至尊的精锐，长安在他们的维持下，保持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景象。</p>
可是在现实，神策军却充斥着许多官勋子弟及豪强子弟。</p>
这群人在神策军中滥竽充数暂且不提，欺压盘剥百姓的段令人眼缭乱。</p>
王景之上次随张议潭来长安后不久，便得知了神策军的脾性，为此恍惚了好几天。</p>
此等画面若是被归义军的将士们亲眼所见，恐怕会闹出些事情来，所以王景之才催促他们赶路。</p>
他带着遗憾的将士们来到了东市附近的平康坊，寻找张议潭门楣的时候，向这十余名将士解释道：</p>
“这长安不比其他地方，除了张常侍的府邸我们可以走这乌头门，其它的乌头门最好避远点，那些都是京城高官的门楣，触了门楣，还得让我去赎你们。”</p>
“那我们去其它坊市要怎么去”</p>
将士们询问着王景之，王景之也耐心解释道：“走坊市的大门，京中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要走坊门。”</p>
“三品才能开门楣啊！”听到这话，将士们不免咋舌。</p>
要知道即便是王景之，也不过是正六品的长史罢了。</p>
“在这长安城，行事最好心些，这地方丢个砖头，兴许都能砸个七品官。”</p>
“好了，我们到了”</p>
王景之话音落下，众人这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座乌头门前。</p>
乌头门的门楣极高，门前插十二支长戟，以此彰显地位。</p>
王景之走上台阶叩响大门，不多时便有人将大门打开。</p>
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人伸出头来，在见到归义军的将士时十分迷糊，可在看清王景之面容后，立马惊喜道：“王主薄！”</p>
“呵呵，常侍在吗”</p>
见到熟悉的面孔，王景之笑容灿烂，而少年人立马将两扇门打开，边行动边道：“常侍在正堂和高都虞品茶，您来的刚好。”</p>
“这就好。”听见张议潭在府中，王景之松了一口气，随后侧过身子道：</p>
“孟明，安排弟兄们去休息，准备些饭食，我去与常侍报捷。”</p>
“报捷！”孟明闻言惊喜：“哪里大捷了！”</p>
“凉州、会州、兰州三处大捷。”</p>
王景之没有遮掩，笑着告诉孟明，随后示意他安置将士们，自己则走入了府内。</p>
不多时，他便穿过院子与长廊，来到了府中正堂处，并隔着十余步，见到了正在品茶的张议潭和一名浅绯袍官员。</p>
“常侍！”</p>
王景之隔着老远便作揖走来，而被熟悉声音叫唤的张议潭也侧过头来，好奇声音出处。</p>
只是当他瞧见王景之后，他立马站了起来。</p>
“夫之，你怎么来了！”</p>
张议潭十分惊喜，毕竟距离王景之他们上次离去，还不到一年。</p>
面对张议潭的询问，王景之则是看了一眼浅绯袍官员，恭敬作揖。</p>
张议潭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这是右神策军都虞侯高骈，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出来。”</p>
“高都虞”王景之行礼作揖，高骈也回了一礼：“唤我表字千里便可。”</p>
“是”王景之倒是没想到这长相端正的高骈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加上张议潭不用回避，他立马就知道了高骈的身份。</p>
显然，这是朝廷派来监视他们举动的人。</p>
想到这里，王景之便没有藏着掖着，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p>
“河陇大捷，凉州、会州、兰州三州收复！”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