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兵临姑臧</p>
“咕咕咕咕”</p>
入夜，不知名的鸟叫声在姑臧城内作响。</p>
昔日空了大半的姑臧城，如今不仅每座院子都住满了人，城外帐篷更是沿着城墙根搭了一圈。</p>
放在张淮深治凉时，姑臧城入夜后就要宵禁，但眼下的姑臧城内布满篝火，街头巷尾充斥着大量嗢末人。</p>
他们载歌载舞，杀羊宰牛，好不快活</p>
不过就在这种局面下，姑臧城东门外却疾驰闯入十余名轻骑，直奔衙门而去。</p>
一刻钟后，轻骑抵达衙门，很快将探查得知的军情汇报上去。</p>
杜论悉伽住在昔日凉州衙门的主薄厅，得知消息后，当即往内院走去。</p>
待他来到内院时，十几名吐蕃女子正围着内堂门前的篝火堆载歌载舞。</p>
杜噶支年级虽大，却左右各自搂着两名吐蕃女子，脸上笑容浓重。</p>
“耶耶！”</p>
杜论悉伽快步走向杜噶支，三步外行礼道：</p>
“昌松方向三十余里外有部众放牧时听到了雷鸣声，隔着老远还见到了打着三辰旗和陇右旌旗的骑兵。”</p>
“昌松那边今日也没有传回消息，我担心是刘继隆打过来了！”</p>
“嗯”杜噶支闻言收起笑脸，拍了拍两名吐蕃女子后，身子向前探道：“派出轻骑没有”</p>
“我刚刚进来前，已经派出去三支了。”杜论悉伽解释着，同时道：</p>
“我来告诉您，主要是想集结四周放牧的部众，把牧群和部众带入城内，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也能趁势突围。”</p>
“突围”杜噶支面露不喜，拍着扶道：</p>
“这个姑臧城可不比其它城池，我们凭借牛羊和城池坚守，最少能守六七个月。”</p>
“到时候凉州入冬，刘继隆只能退回陇右，怕他做什么！”</p>
“召集各部返回凉州，发动全城所有人，连夜去收割城外的牧草！”</p>
“这”杜论悉伽觉得自家耶耶似乎太自信了。</p>
眼下不过三月初，牧草还没长成，加上那么牧群那么多，即便能挤入城内，但又能有多少牛羊能吃到新鲜牧草。</p>
没有牧草，几十万牛羊被饿死也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罢了。</p>
想到这里，杜论悉伽看向杜噶支，只见杜噶支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搂住了那两个吐蕃女子。</p>
显然，自家耶耶已经被坚固的姑臧城给蒙蔽了双眼。</p>
他口中的集结几十万牛羊入城，恐怕是打着屠宰后制成肉干的想法。</p>
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城内对木炭的需求，毕竟吃肉干可用不着热水。</p>
以凉州的气候，风干牛羊肉并不困难。</p>
想到这里，杜论悉伽皱眉走出了内院，按照自家耶耶的安排，派出了十余支轻骑去召唤各部。</p>
一夜无眠，翌日清晨，距离姑臧较近的几个部落已经来到了姑臧城外，不过他们正在农田以外的地方放牧。</p>
伴随着他们的家眷涌入城内，原本就已经挤满人口的姑臧，显得更为拥挤。</p>
杜论悉伽还没走到正堂，便听到了争吵声。</p>
“屠杀了牧群，即便能撑到冬季，但来年我们吃什么”</p>
“没错！要我屠杀牧群，我宁愿返回白亭海去！”</p>
“现在可以种地了，还放什么牧”</p>
“得好听，如果明年刘继隆又来呢到时候种不了地，吃什么”</p>
听见争吵，杜论悉伽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抬腿走入正堂，见到了阴沉着脸的自家耶耶，与各部都督。</p>
堂内几个部落的都督，都不同意屠宰牧群，只有少数两三个部落同意屠宰。</p>
杜论悉伽朝他们看去，很快就知道他们同意的原因。</p>
这几个部落人口不多，牧群也不多，屠宰牧群对他们损失不大。</p>
相比较他们，其余人的反应就比较强烈了。</p>
杜噶支阴沉着脸，眼看谁也服不了谁，他当即开口道；</p>
“你们要是不愿意守凉州，那就滚回白亭海放牧吧！”</p>
他这话出后，杜论悉伽心里咯噔，当即便知道坏事了。</p>
“哼！走就走！”</p>
“我们也走！”</p>
呼吸间，四五个人瞬间站了起来，立即向外走去。</p>
对于他们来，拿下姑臧和昌松后，他们并没有获得杜噶支所的那么多好处。</p>
如今粮食还没种下，就得和陇右的刘继隆打一仗。</p>
他们宁愿回到白亭海放牧，也不愿意在这里和刘继隆打仗。</p>
更何况现在白亭海没有什么部落，他们回去后也不用像曾经那样，管控着牧群和草场了。</p>
“耶耶！”</p>
杜论悉伽眼看自家耶耶糊涂的做法，当即起身试图劝。</p>
不曾想杜噶支见他这样，当即瞪了他一眼：“你如果不同意，那你也滚！”</p>
“我”杜论悉伽没想到自家耶耶会这样对自己，而其他几部要走的头人见状，当即也开口道：</p>
“杜噶支，我看你是疯了！”</p>
“哼！你几十个孙子里，只有杜论悉伽有些才能，你居然要驱赶他”</p>
眼见这群人嘲讽自己，杜噶支怒道：“我能带出一个他，就能带出更多的他！”</p>
“现在我有了姑臧，凭借这座城池，我能接任索勋曾经的地位，向唐廷要求开市！”</p>
“你们这群鼠目寸光的家伙，回白亭海放牧去吧！”</p>
所有人看着杜噶支，如同白天见鬼般沉默。</p>
在入主凉州前，杜噶支脾气虽然有些大，有些自以为是，但平常还是比较冷静谋划的。</p>
入主凉州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自以为是了。</p>
众人看着他，心道杜噶支老了，也开始渐渐糊涂了。</p>
想到这里，众人失望离去，而杜论悉伽则是站在原地，脸色涨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p>
眼见一下子走了五六个部落的都督，杜噶支冷静下来后也有点后悔，不过碍于面子，他并未认错。</p>
杜论悉伽就这样在原地站了两个时辰，眼睁睁看着那些部落的都督来了一批又一批。</p>
大大二十八个嗢末部落的都督，最后走了十三个部落，留下了十五个部落。</p>
见状，杜噶支下令各部收集牧草，迁徙牧群入城。</p>
离开正堂后，杜论悉伽越想越不是滋味。</p>
自从自己成年独掌三千帐以来，自家耶耶还从未这样在大庭广众下呵斥自己。</p>
若非自己能有今天全靠耶耶，他还真想率部一走了之。</p>
这么想着，他就想要去军营看看自己的部众。</p>
不过这时，他身后却追来了一人。</p>
一名将军拦住他，随后行礼道：“杜论悉伽都督，大汗让您献出两千帐的符节，以示惩戒。”</p>
“惩戒！”杜论悉伽错愕，随后咬牙道：</p>
“什么惩戒，我做错了什么”</p>
“这个”将军脸色有些尴尬，见状杜论悉伽越过他，走出衙门后策马向着军营走去。</p>
将军见杜论悉伽离去，当即回到正堂向杜噶支汇报。</p>
杜噶支本来是想着试探试探杜论悉伽，原因是他最近渐渐喜欢上了他的十七子，杜论悉伽的叔叔杜论乞禄。</p>
杜论悉伽是他已经去世长子的长子，也就是他的长孙。</p>
原本他是想着培养杜论悉伽，可是随着他的十七子杜论乞禄长大，他不免偏向了这个儿子。</p>
现在简单试探，就把杜论悉伽逼出了原形，这让杜噶支心里渐生怨气。</p>
“走吧，他要走就让他走！”</p>
杜噶支冷哼道：“你现在去军营，把那两千帐留下，除了他阿耶的那一千帐，别的都不能带走！”</p>
“是！”将军闻言连忙应下，随后带人去军营阻拦。</p>
不出意料，他们抵达军营时，杜论悉伽正在号召他麾下三千帐的部众与他返回白亭海。</p>
将军到来后，当即打断了杜论悉伽的号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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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有令，杜论悉伽麾下白牛帐、青牛帐被剥夺，只剩白马帐！”</p>
将军的话让杜论悉伽脸色难看，白马帐的将军是杜论悉伽父亲的老臣，见状连忙行礼：</p>
“杜论悉伽都督，即便所有人抛弃您，白马帐也不会抛弃您！”</p>
“好！”杜论悉伽脸色阴沉，随后看向青牛和白牛两帐的将军。两名将军见状低头沉默，避开了杜论悉伽的目光。</p>
“苏禄槐，我们走！”</p>
“是！”</p>
白马帐的将军苏禄槐闻言转身，当即指挥白马帐的五百精骑与五百轻骑带领家人与牧群，跟随杜论悉伽撤退。</p>
白马帐作为杜论悉伽的亲信，基本都居住城内。</p>
尽管各部都在撤出凉州，但姑臧城内撤走的贵族并不多，所以白马这一千帐的兵马和其四千余家眷有序撤出姑臧城，紧跟杜论悉伽的身影撤向北方白亭海。</p>
一些部落眼看杜论悉伽都撤走了，当即也跟着撤退，并紧跟杜论悉伽左右。</p>
他们的本意是想着不被其他大部落吞并，但事情传到姑臧衙门后，十八岁的杜论乞禄当即找到了杜噶支。</p>
“阿耶，我听杜论悉伽带着其他的部落北上白亭海，要自立成为新的嗢末大汗，这是不是真的”</p>
“嘭！！”</p>
听到杜论乞禄的话，杜噶支愤怒的掀翻桌案：</p>
“我他为什么走的那么决然，原来是早就有准备！”</p>
见状，杜论乞禄连忙上去安抚杜噶支：“阿耶您放心，就算他们都走了，我也不会离开您！”</p>
杜论乞禄与杜噶支长得极为相像，因此杜噶支才会偏心向他。</p>
加上他嘴甜会话，杜噶支这才消了火气，随后看向杜论乞禄道：</p>
“现在还不确定刘继隆是否会攻打姑臧，即便他来了，我们也不用担心。”</p>
“姑臧城池高大坚固，我们中又打造有七十多台投石，即便他举陇右数万兵马来攻，也拿不下姑臧城！”</p>
“是！”杜论乞禄不在乎自家阿耶了什么，他只知道，赶走了杜论悉伽，他就将成为姑臧的主人。</p>
在这样的局面下，他欣然看着杜论悉伽北上。</p>
一时间，留守姑臧的嗢末人只剩八万余众，北上者仅四万众。</p>
杜噶支见状，当即安排人试图摧毁姑臧城东渡过马城河的石桥。</p>
不过石桥坚固，并非那么好拆毁的。</p>
见状，杜噶支便命令众人在马城河石桥西岸设置羊角墙、营垒来御敌。</p>
所有投石车搬往城东，精骑全部散出去，阻止陇右精骑寻找他处渡河。</p>
在嗢末八万余众及城内两万余名番人的修建下，一座夯土垒砌，南北长三十步，东西进深二十步，高六尺、厚一丈的营垒在一个下午便得以筑成。</p>
营垒并不大，但用来守桥的营垒，倒也用不了那么大。</p>
马城河石桥宽不过两丈，长不过十五丈，以此营垒守桥，足够给陇右造成伤亡。</p>
“唏律律”</p>
“哔哔——”</p>
战马唏律从远方传来，紧随而来的还有木哨声。</p>
木哨声响起的同时，穿甲坐在姑臧东门楼前的杜噶支站了起来。</p>
站在他的身旁的杜论乞禄也向外眺望，试图看到陇右军的踪迹。</p>
“精骑都放出去了吗”</p>
杜噶支询问起杜论乞禄，而他也点头称是。</p>
“好！”</p>
杜噶支点头道：“只要陇右没有渡河立锥之地，便只能攻桥。”</p>
“以马城河为防，我们能从容收割西岸的牧草。”</p>
“那些走了的蠢材，还以为我真的毫无准备，真是愚昧！”</p>
杜噶支出了他的计划，无非就是把刘继隆挡在马城河以东，然后收割西岸牧草来养城内的牧群。</p>
只要守住马城河，他们就能依靠牧群活到入冬，还能从容耕种西岸的耕地。</p>
至于怎么守住马城河，这则是要看那七十二台投石的威力如何了。</p>
想到这里，杜噶支看向了那宽阔马道上搭建起来的七十二台投石。</p>
每台投石身旁守着五十名嗢末人，另外还有数万嗢末人在刚才修建营垒时，将马城河靠近姑臧城一段的河石运到了城内。</p>
陇右军想要寻找合适的投石，只能往祁连山方向搜寻，而这也间接耽误了他们攻城的频率和时。</p>
想到自己的种种安排，杜噶支稳坐钓鱼台，就这样安静等待着陇右大军到来。</p>
时间约莫过了两刻钟，随着刺耳的哨声不断传来，杜噶支放到东岸的上千轻骑开始纷纷撤回。</p>
他们从容跃过石桥，经过营垒，随后冲入城内。</p>
城外的数万嗢末人也在他们返回的同时，开始先后涌入城内。</p>
由于杜噶支将甲兵控制在自己本部，因此除了杜论悉伽带走五百精骑外，其余甲兵基本都在他中。</p>
一千五百精骑沿着马城河向南北巡哨，三千甲兵驻守东城墙根，数千轻兵在东城马道上操作投石。</p>
随着数万人有序沿着四座城门走入城内，东门背后的一千甲兵率先出城，进入守桥营垒。</p>
这一件件事情，在半个时辰内结束。</p>
与此同时，东南方向也渐渐出现了一层贴地的火红云层。</p>
凉州的大风在吹动，陇右军的三辰旗与赤色旌旗在猎猎作响。</p>
大军如长龙从远处掠来，两刻钟后兵临马城河东岸。</p>
从姑臧东城墙到马城河东岸，距离足有一里，因此陇右军率先在马城河东岸驻队，紧接着开始结成六阵。</p>
被陇右军庇护的民夫们开始在东岸扎营，而陇右的精骑则是从南北方向驰来。</p>
显然，陇右军已经探明杜噶支在马城河西岸的布置，而刘继隆也决定按照杜噶支的安排，将石桥作为主攻目标。</p>
三千精骑作塘骑外放四周，一千精骑拱卫本阵马步兵。</p>
由六千八百名马步兵列阵而成的六阵，在马城河东岸的阳光下熠熠生辉。</p>
所有的挽马车被民夫们迁走，一座军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建成。</p>
“张使君倒是把这姑臧营建的不错，只是苦了我们了。”</p>
马背上，刘继隆的目光沿着石桥看向那座临时修建起来的营垒，随后跃过营垒，看向了姑臧城。</p>
经过张淮深、索勋的经营与修建，周长八里的姑臧城整体包砖，高二丈三尺，厚三丈有余。</p>
如此坚城，即便使用黑火药爆破，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功的。</p>
“节帅，这营垒紧邻石桥，如果用黑火药爆破，恐怕会波及石桥”</p>
张昶看到了紧邻石桥修建的营垒，心开口提醒。</p>
刘继隆闻言颔首，他在看到营垒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p>
不仅如此，以他的目力，远处姑臧城头那一排排凸出的虚影，恐怕是搭建起来的投石。</p>
想到这里，刘继隆也知道了攻打姑臧的难度，不过他并不着急。</p>
“先把军营搭建起来，然后在此搭建三十台投石。”</p>
刘继隆调转马头离去，临走前交代一声。</p>
张昶作揖应下，随后留在原地指挥三军备敌。</p>
窦斌、李商隐及曹茂跟上了刘继隆的脚步，而与此同时的姑臧东城楼前，杜噶支也在俯视打量陇右全军情况。</p>
“瞧这模样，精骑不少于两千，甲兵不低于六千，民夫最少两万。”</p>
杜噶支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刘继隆竟然能以民力疲敝的陇右，拉出近万大军征讨凉州。</p>
陇右的事情他知道不少，尤其是论恐热焚掠诸州，以枪挑婴儿为戏的事迹更是流传四方。</p>
尽管论恐热已经被刘继隆所杀，首级也献往长安，但陇右想要恢复如初也并非那么容易。</p>
他还以为刘继隆率军北上，顶多能拉出六七千人。</p>
如今看来，起码有万余人，毕竟他拿下昌松后，还需要兵卒驻守昌松，以防昌松的胡番作乱。</p>
“阿耶，这刘继隆竟然能拉出这么多甲士！”</p>
杜论乞禄如杜噶支一样，在见到陇右军后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p>
尤其是看到陇右甲兵在烈阳下列六阵两刻钟还纹丝不动后，他心里不免有些动摇。</p>
杜噶支与他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陇右军绝不是此前索勋麾下凉州军所能比的。</p>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继续投向马道上的那七十二台投石。</p>
此次能否守住凉州，还得看这七十二台投石能否建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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