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市租</p>
西汉的县分为京县、大县、县。</p>
京县只有一个，就是京畿长安。</p>
大县和县的区别，在于一县的户口人丁。</p>
人口在一万户以上是大县，县长吏是县令，秩一千石到六百石。</p>
人口在一万户以下是县，县长吏是县长，秩五百石到三百石。</p>
县的县尉不过二百石。</p>
对于郭解来却是个重大突破，迈过属吏的门槛，正式成为一名长吏。</p>
尹齐赞叹道：“赵公遇见欣赏的吏员，真是不遗余力的提拔，居然想着举荐郭解担任一个县的县长吏。”</p>
赵禹很受用这句话，笑眯眯的道：“你们二人早就有会提拔县的县尉，却赖在本吏身边不走，如今郭解反倒是后来者居上，后不后悔”</p>
尹齐、王温舒两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语。</p>
县的长吏虽好，却不如京畿的列曹，何况两人深受赵禹的倚重。</p>
水涨船高。</p>
等到赵禹提拔右内史，郡官寺的门下五曹，已经有两席给他们二人留着，只剩下三曹。</p>
留给长安官寺数百名属吏的门下五曹不多了。</p>
“嗯”</p>
张汤轻‘嗯’了一声，看出赵禹的真正意图：“赵公应该是在考校郭解，只要他能胜任功曹，等到赵公担任右内史，就能直接提拔郭解担任一郡的门下五曹。”</p>
酷吏比起任何官吏都要遵守汉律。</p>
官吏的任免，有着严格的规定。</p>
六百石以上的官吏，是由天子进行任免。</p>
二百石以上的官吏，是由丞相进行任免。</p>
剩下的百石吏，郡太守和县令可以自行征辟，不过，也只是初选，经过朝廷的复审，方能正式任命。</p>
只有一百石以下的吏，郡太守和县令可以随意任免。</p>
不用上请。</p>
郭解早先不过是一个县的都亭长，直接提拔一郡的郡曹，还是门下五曹，履历过于单薄，肯定会被朝廷驳回。</p>
郭解担任过长安的门下功曹，就不同了，哪怕只是担任了一天。</p>
履历也足够丰富。</p>
“赵公。”</p>
这时，铃下走进后堂，恭声道：“郭解想要征调几名贼捕干。”</p>
征调贼捕干</p>
这是要抓人啊。</p>
赵禹挑了挑眉头问道：“郭解刚刚上任就要抓人，他想去抓哪名官吏”</p>
只是去把普通的平帻庶民，不用禀报给赵禹。</p>
以郭解在长安贼捕干的名望，只需要一句话就能随便抓人。</p>
郭解找到了铃下，专门一声去抓人，应该是去抓官吏。</p>
铃下出官吏的名字，给了赵禹一个惊喜。</p>
“高市的旗亭长赵布。”</p>
铃下心中感慨，郭解过于与旗亭长赵部平级，都是亭长，现如今却能抓捕旗亭长问罪了。</p>
赵布</p>
长安官寺的市掾赵孟族弟。</p>
“高市的旗亭长”</p>
赵禹的神色中带着几分诧异：“郭解进入閤下的便坐短短半天，就能查到赵布的头上”</p>
不仅是赵禹，就连张汤都感到了意外。</p>
着实想不到郭解一个弁虎的莽夫，竟然擅长处理吏事，并且这么的快速。</p>
屁股还没坐热，就查到了赵布头上。</p>
郭解在赵禹心中的分量再次重了几分。</p>
“尹齐。”</p>
赵禹直接让贼曹掾尹齐跟着一起去抓人，可见对于郭解的重视：“你跟在郭解身边，把他审讯赵布的过程全部记下，回来告诉本吏和张汤。”</p>
尹齐一脸的惊奇，拱了拱，迈步走出听事堂的后堂。</p>
“上吏叫来吏有何事”</p>
赵亭长穿着一件缯布襦袴，掌没有老茧，不像是一名习五兵的武吏亭长，更像是便坐的文吏，走进门下的功曹便坐，心绪紧张的朝着郭解作揖。</p>
不知道哪个月的月言簿出现了纰漏，惹来功曹郭解把他叫到閤下。</p>
是喊来。</p>
其实是调遣贼捕干抓过来。</p>
贼捕干前往高市的旗亭，除了没有用麻绳反绑双，脚踝没有戴着脚鈇（脚镣），几乎是把赵亭长羁押过来。</p>
赵亭长站在便坐门口的廊庑下，战战兢兢，时不时伸出缯布袖口，擦了擦脑门的冷汗。</p>
他心中有鬼。</p>
“不用紧张。”</p>
郭解一眼看出赵亭长的情绪不对，漫不经心的询问道：“这几个月以来，高市的月言簿，记录着催交市租一万六千二百匹布，是否属实”</p>
市租是商业税。</p>
功曹的钩校工作，有两种查账的方式，验明月言簿的记录是否准确。</p>
有没有出现误报、瞒报的情况。</p>
一种是参考不同官吏的月言簿，一一核对，查看有没有不一致的地方。</p>
第二种是直接去实地考察，比如郭解前往高市，按照高市月言簿的记录，找到缴纳市租的商贾，查看是否真的缴纳了市租。</p>
旗亭的催交市租，属于长安官寺的市掾管辖。</p>
旗亭长赵布递交上来的月言簿，记录着催交了一万六千二百匹布。</p>
市掾赵孟递交的月言簿，却只记录着高市催交了一万六千匹布。</p>
中间有着足足二百匹布的亏空。</p>
不是一笔数目。</p>
市掾主市场治安、催交租课、平准物价。</p>
赵亭长和赵市掾又同时出身于五士里，就不得不怀疑两人的催交市租，存在着见不得人的勾当。</p>
“原来是催交市租。”</p>
赵亭长暗自松了一口气，伸出缯布袖子，擦去最后一点冷汗，整个人放松下来：“可能是某些商贾没有按时缴纳市租，耽误了几天，进入下个月，使得缴纳市租的记录，写在了下个月的月言簿。”</p>
月言簿是一个月一记录。</p>
月末的三十日没有缴纳市租，拖到下月月初的一日缴纳市租。</p>
就会把上个月的市租，记录在下个月的月言簿。</p>
郭解冷冷的盯着赵亭长，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这套辞太熟悉了，明摆着是在踢皮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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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亭长把责任推给赵市掾。</p>
如果把赵市掾找过来，又会把责任推给赵亭长。</p>
“不实话”郭解也不废话，挎着环首刀，朝着门口走去：“走吧，一起去一趟高市，既然你不出实情，就去高市找到商贾一一比对。”</p>
长安有西市、东市、柳市等九市，还有一些市，高市就是其中一个市。</p>
郭解找出两份月言簿的账目对不上，也不在门下便坐扯皮，直接去高市进行实地考察。</p>
话的再多。</p>
不如亲自过去一趟。</p>
赵亭长听到郭解亲自前往高市，缯布襦袴内的身体一僵，脑门再次冒出一层冷汗。</p>
“郭郭功曹”</p>
赵亭长急了，赶紧道：“催交市租的商贾比较多，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查完，上吏不用亲自过去，这种事交给吏就行，最多三天交给上吏一个满意的答复。”</p>
三天</p>
郭解嗤笑一声道：“别三天，一个时辰都不可能，看来催交市租的账目果然有问题，如果没有见不得的勾当，你怎会这般紧张。”</p>
赵亭长再是着急也没用。</p>
郭解完全不像个武吏，倒是像个文吏，还是积年老吏。</p>
深谙怎么查清官寺的月言簿。</p>
赵亭长跟在后面，坐立难安，他不是担心自身受到惩戒，高市旗亭长的吏职丢了也就丢了。</p>
就怕因为今天的事，牵连了五士里。</p>
郭解明摆着是在针对东道赵氏。</p>
高市的闠门口种着不少椿树，当做栓马的马桩，椿树上拴着一些河西马和厩马，旁边站着看马的奴，搬过来茭草，正在喂马，瞧见出现在闠门口的赵亭长，一脸的畏惧。</p>
赵亭长跟在另一名官吏的身边，满脸急色，战战兢兢，很是畏惧走在前面的那名官吏。</p>
郭解走进高市的闠门，招来许多人的惊奇，平时作威作福的赵亭长，也有担惊受怕的一天。</p>
赵亭长不仅是高市的旗亭长，族兄赵孟更是管辖长安所有市的市掾。</p>
郭解的身份引起误会，把他当成了长安官寺的长吏。</p>
也只有长吏，方能让市掾的族弟畏惧。</p>
长安官寺的其他县曹，与赵市掾平级，赵布、赵孟又是出身于豪强，赵佗更是丞相窦婴的宾客。</p>
赵亭长见到长安官寺的县曹，常常是一副略带几分出身公卿的样子。</p>
不会像今天这般，前倨后恭，心的陪着旁边。</p>
不少商贾瞧着赵亭长战战兢兢的样子，暗自窃喜，忍不住在心底骂他活该，平时借着一身皂衣欺压商贾，总算遭到了报应。</p>
高市的陶器比较有名，郭解的脚步拐进市列，停在一家卖陶釜的市肆门口。</p>
“这位上吏”</p>
市肆的舍主急忙走出来，朝着郭解作揖：“人市肆的陶釜还算精良，上吏如果喜欢，可以拿走先用，用的顺就给些钱帛，不顺再还回来。”</p>
是拿。</p>
其实是送。</p>
舍主惹不起旗亭长赵布。</p>
更别赵布都要恭恭敬敬跟在后面的上吏。</p>
“本吏不是过来买走陶釜。”</p>
郭解朝着旁边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安国少季翻开月言簿，质问道：“上个月，你应该缴纳的市租，怎么没有按时缴纳，难道是没有余钱，暂时没法缴纳，需要拖延几天。”</p>
市租</p>
舍主困惑道：“人早就把市租缴纳了上去，不曾拖欠，上吏怎会突然问起这件事，赵亭长就在上吏的身边，如果不信，可以直接询问赵亭长。”</p>
“是啊。”</p>
赵亭长赶忙道：“这家商贾已经缴纳了市租。”</p>
郭解看了赵亭长一眼，瞧见他还是一脸的紧张，知道市租后面多半牵扯着不的事情。</p>
不然的话，只是市租的记录出现错漏，赵亭长不至于一脸的慌乱。</p>
自从把赵亭长叫到门下的便坐，直到现在，赵亭长的惊慌失措没有半点消减，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p>
郭解也不揭穿。</p>
他对付赵亭长这种人太有经验了。</p>
郭解继续询问市肆的舍主，不停的制造压力，逼迫赵亭长支撑不住，主动露出来破绽。</p>
“市租”</p>
高市靠近北门的一条隧内，一名舍主听是询问市租的事，掌一哆嗦，拿在中的陶锺摔在地面，‘咔嚓’一声摔成碎片。</p>
舍主赶紧蹲下来收拾陶锺的碎皮，又因为过度的紧张，指被碎片划破了一道伤口。</p>
这名舍主穿着一身麻布襦袴，袖口沾着一些墨汁，中指有不少的老茧，身边摆放着一些木牍，看来是个经常读书写字的人。</p>
舍主拿起一块绢布，包裹住流血的指，看了一眼旁边的赵亭长，不敢话。</p>
郭解朝着卫广递过去一个眼神。</p>
卫广的身材高大，直接拎起赵亭长的领口，把他拖到隧的入口，又朝着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p>
“你”</p>
赵亭长大怒，害怕功曹郭解，不意味着也害怕卫广：“本吏出身于五士里的东道赵氏，你怎敢殴打本吏，走，跟我去一趟官寺，找到上吏张汤鞫狱！”</p>
卫广嗤笑一声，指了指身上的丹黄色缇衣道：“你看清楚了，我是中尉的缇骑，别长安的官寺，就算是去了右内史，依旧管不了北军的缇骑。”</p>
一路上，赵亭长过于紧张了，直到卫广出缇骑两个字。</p>
赵亭长看清楚卫广不是功曹的少吏，身份是北军的一名缇骑，登时吓得缩了缩脑袋，讪笑一声，不敢继续话，只能老老实实的待在隧口。</p>
卫广迈步走回去，瞧见舍主刚好拿出来几匹布钱，就伸出接过来布钱递给郭解。</p>
钱十一当一布。</p>
一匹布钱相当于十一枚三铢钱。</p>
缴纳市租，可以用三铢钱，也能用布钱。</p>
大汉的诸侯国也能铸钱，私铸钱币的情况屡禁不止，存在不少榆荚钱，布钱反倒是比铜钱更好用。</p>
同时，粟米、黍米等谷物也能当做钱来使用，朝廷发放的食俸就是谷物。</p>
在币制比较混乱的时候，市面上存在大量私铸铜钱，铜钱的购买力往往有着很大波动。</p>
谷钱和布钱反而是更加稳定，更加的好用。</p>
谁知，舍主拿出来的布钱是一种低劣麻布。</p>
显然是用来滥竽充数。</p>
糊弄人。</p>
卫广大怒，抬起，准备把布钱扔过去。</p>
拒收布钱。</p>
“慢！”</p>
“停！”</p>
郭解、虫皇柔的脸色骤变，赶紧伸出掌，用最快的速度扯住卫广的臂，拦住他扔出去布钱的举动。</p>
“这布！扔不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