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昏礼</p>
北道姚氏在长安有一处宅院，居住在靠近北第的大昌里，奴二十人，直钱三十万，大婢十人，直钱二十万，还有六辆轺车，直钱六万，不算宅院的市价，只是奴婢车马就直钱将近六十万。</p>
郭解亲自给弟子苏嘉做介，当个媒人，一位右内史的上计吏做媒人，引来内史府的惊异，纷纷打听苏嘉和郭上计的关系。</p>
府吏们得知是跪拜过的恩师，立即备上一份赠金，前往苏建一家居住的闾里，庆贺苏嘉和姚姬成婚。</p>
不是看在苏建的面子上，是看在上计吏郭解的面子上。</p>
苏建站在家门口，看着一名名皂衣府吏过来庆贺，饶是他稳重的性子，也是不免满面红光。</p>
长子苏嘉的婚事很是风光。</p>
苏建居住的闾里，从来就没这么热闹过，引来周围邻里羡慕的目光。</p>
邻里直呼苏建一家真是富贵了。</p>
更让邻里羡慕的是，按照习俗府吏来宾不能空着过来，需要带上一份赠金，每名府吏携带的赠金，都在百钱以上。</p>
成婚的当天，苏嘉需要尽其所能的穿着华丽‘衣皮朱貉，繁路环佩’。</p>
郭解找到虫皇柔借了一件五陵少年常穿的貂襜褕，送给苏嘉穿在身上，看起来颇有几分豪强公卿家儿子的贵气。</p>
苏嘉也是少年，长安一带的少年，全都羡慕街头纵马的五陵少年。</p>
没想到苏嘉也有穿上貂襜褕的一天。</p>
苏嘉摸着貂襜褕的名贵皮料，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喜色，心中又不知道怎么偿还恩师的恩情。</p>
“时间差不多了。”</p>
郭解站在闾门门口，身边跟着十辆轺车用来进行下一步的亲迎。</p>
豪强公卿的亲迎，规模很大，用来彰显富贵。</p>
往往都是‘车骈各十，骑奴侍僮，夹毂节引’。</p>
苏建过去还在为长子苏嘉的亲迎发愁，以家中勉强十万钱的家产，凑出来三辆轺车已经不容易，凑不到十辆轺车。</p>
他又不想苏嘉被北道姚氏瞧不起。</p>
一直在发愁亲迎的车马。</p>
轺车只是乘坐一两人的轻便车，却直钱一万，不是普通中家能够用得起。</p>
郭解一句话，贼捕干、狱史立即凑足了十辆轺车，争先恐后的送过来，上赶着送来轺车，就像是自己儿子成亲。</p>
“我去叫来苏嘉。”</p>
安国少季走进了闾门，看着站在门口迎接来宾的苏嘉，满脸羡慕：“唉，不知道啥时候，我也能像苏嘉一样成亲，每次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君，当时很恩爱，等到事后就回到妻族再也不肯见我。”</p>
安国少季只能羡慕了。</p>
他每次找到一位情投意合的夫人，付出了赎金，那位夫人都会回到妻族。</p>
无法成亲。</p>
“呼——”</p>
苏嘉听到他了一句时间到了，心绪紧张，深吸了一口气，拿着一只雁准备前往大昌里。</p>
亲迎。</p>
苏建站在闳门门口，看着参与亲迎的十辆轺车离开，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儿子的婚事总算是风风光光，没有愧对儿子。</p>
亲迎已经开始。</p>
苏建带着众多来宾，前往闾里的一处苏氏宗庙，提前落座，等到苏建回来就要宴飨来宾。</p>
大汉的结婚宴席，不是摆在家中，也不是摆在吃饭的市肆。</p>
摆在宗庙。</p>
苏建拥有军爵，是士的一员，按照礼制天子立七庙，诸侯立五庙，大夫立三庙，士立一庙，庶民无庙，可以建立一座宗庙。</p>
庶人无庙，庶人只能在寝室中灶堂旁设祖宗神位，进行祭祀。</p>
如果是庶民成亲，只能把宴席摆放在灶堂旁边。</p>
郭解坐在一辆轺车上，不忘查看尺牍文书，他嫌弃木牍过于沉重，就让苏嘉改用麻纸抄写文书。</p>
反正，自从查抄了一姓豪强的家产，郭解中的麻纸根本用不完。</p>
用来抄写文书，官寺需要按照规定给郭解买纸的钱。</p>
郭解中过多的纸，也能换成一些钱。</p>
苏嘉抄文书，不仅能够借着官寺的麻纸练字，还能让他熟悉乡里的户口、钱谷、狱讼、兵戎、工商贸易等等情况，培养成一个能武也能文的子路。</p>
郭解拿在中的麻纸计簿，全是关于平山乡的户口、钱谷，找到北道姚氏违反汉律的地方。</p>
族诛北道姚氏！</p>
敢吃郭解弟子的绝户。</p>
郭解就让北道姚氏真正的绝户！</p>
大汉是十里一亭，十亭一乡，按照尹湾汉简集簿的记载，东海郡辖3县，0乡，平均一县辖44个乡。</p>
根据汉简集簿可以推算出，一个县管辖四五个乡，一个乡管辖上百个里。</p>
郭解知道这些只是数据的推算，就像有的省只有七八个市，有的省却有二十多个市。</p>
平山乡算是一个大乡，管辖着数十个里，户口登记、田地登记、赋税征收等等数据比较繁多，需要一点点去查验。</p>
郭解想要找出来北道姚氏犯法的证据，就要拿着各里、亭，送上来的计簿，比对平山乡的计簿数据。</p>
数据繁杂也有一个好处，平山乡不可能把所有的数据都掩盖好，总会有错漏的地方。</p>
郭解正是要借着错漏，罚没了平山乡的家产。</p>
把姚姬本来应该带到夫家的数百亩田地嫁妆，还给他的弟子苏嘉，夫妻二人也能过上好日子。</p>
苏嘉成亲以后就要分家，苏建开始操心二儿子苏武的婚事。</p>
“到了。”</p>
安国少季御着第一辆轺车，停在了闾门门口，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又在姚氏的女眷中扫来扫去。</p>
他的眼神直接略过及笄少女，看向了四十岁以上的半老徐娘。</p>
郭解一脸的无奈。</p>
他心中御着第一辆车的最好人选是卫广，身材高大，相貌堂堂。</p>
可惜，卫广为了帮着郭解顶住徙于茂陵，自请担任了茂陵邑的卫候司马，相当于首都卫戍部队的一位团长，没有天子的命令，不能擅自离开驻地。</p>
地方郡县的驻军出现异动，都能把天子从卧榻上惊醒，何况是卧榻之侧的京畿驻军。</p>
卫广来不了。</p>
只能选择同样是相貌俊朗的安国少季。</p>
只不过，安国少季御着轺车刚刚抵达大昌里，老毛病又犯了，一双眼睛盯着四十岁以上的夫人看个没完。</p>
还没等郭解告诫他一声，苏嘉大喜的日子，稍微收敛一些，等到开始罚没北道姚氏的家产，随便他去找姚氏的夫人们。</p>
郭解看到姚氏宗庙的情况，脸色一沉，不禁有些难看。</p>
按照西汉的习俗，亲迎队伍前往女方家，女方家长在庙中设席，拜迎新郎于门外。</p>
新郎执雁而入，揖让升堂，再拜奠雁，完成亲迎之礼。</p>
姚氏也是一庙的士，一庙的意思是只能祭拜族长的父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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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的数量，意味着能够往上祭祀多少辈。</p>
直到明代，宗庙祭祀的先帝都有数量的严格限制，就算贵为皇帝的嘉靖，为了祭祀生父，都要折腾出来一场大礼议。</p>
最后，把明太宗朱棣的庙号太宗，改换了成祖，这才挤出来一个位子，嘉靖得以祭祀生父。姚氏的一庙门前，只有几名姚氏族人，宗庙没有设下宴席。</p>
家产五百万以上的北道姚氏，显然没把家产十万以上的苏嘉放在眼中。</p>
也没把郭解放在眼中。</p>
谁都知道郭解是苏嘉的恩师。</p>
“来了”</p>
姚路人带着几名族弟站在门口，不屑的瞥了一眼苏嘉：“聘金可曾带过来了家父了，避免从妹跟着你过苦日子，需要先看聘金，只有带来足够的聘金，才能让你带走姚姬，不然呵，你今天别想带走姚姬。”</p>
临近苏嘉成亲的日子，只能先把姚姬的从兄放回去。</p>
姚路人这些天没少吃苦，等到姚姬成亲的日子，找到了刁难苏嘉的会。</p>
宗庙没有设宴也就算了。</p>
姚路人直接拦在宗庙门口，索要聘金，不给聘金就不把人带走。</p>
苏嘉心中窝火，为了能把姚姬带回去，只能让人抬出来聘金。</p>
两名奴仆抬过来几个箧，打开盖子，其中全是一枚枚崭新的三铢钱。</p>
郭解终究只是恩师，在苏嘉的父苏建还活着的时候，不可能一操办所有的成亲事宜，聘金这种事更是苏建和北道姚氏私下里商量，当他看到几个箧的三铢钱，也是不由的惊讶了。</p>
少也有六七万钱。</p>
聘金太高了。</p>
中家的家产不过十万钱。</p>
苏建如果不是跟在郭解身边，分了十万钱，只是一次成亲的聘金就把一户中家掏空了。</p>
苏嘉沉着脸道：“这是商量好的聘金，一共是七万钱，如果你们信不过我，可以把三铢钱拿出来清点数目，等到清点结束了，我再去把姚姬带回去。”</p>
姚姬的父母没了，一直在伯父身边寄人篱下的生活。</p>
伯父毫不犹豫的抢走姚姬家产，也就不会给姚姬准备妆奁，也就是嫁妆。</p>
伯父反而把姚姬当成赚钱的工具。</p>
通过索要大量的聘金，留给儿子以后成亲所用。</p>
苏嘉一家知道姚姬回来的时候，不会有一丁点的妆奁，却也没有在意。</p>
只图姚姬这个人。</p>
姚姬的容貌明艳动人，从吃苦长大，又很贤惠，是一个难得的良配。</p>
“哗啦啦——”</p>
姚路人拎着箧的边缘，直接把所有的三铢钱倒在地面，贪婪的清点夯土地面散落的三铢钱。</p>
耽误了亲迎的时间。</p>
苏嘉是夕时（5：45～6：30）过来亲迎，准备把姚姬带回闾里成亲，由于姚路人的拖延，迟迟不能带人回去。</p>
时间已经到了定昏（：45～9：30），天色都快黑了，苏嘉脸上出现了几分急躁。</p>
郭解皱起了眉头。</p>
如果是早上接亲，随便姚路人怎么折腾，不耽误成亲的时间。</p>
偏偏西汉的迎亲时间与后世不同。</p>
西汉的迎亲时间，一般遵循昏时迎亲，黄昏时分进行迎亲。</p>
记录婚礼六礼的典籍，最早见于礼记昏义。</p>
婚礼在秦汉以前叫做昏礼。</p>
就是因为在黄昏举办，所以结婚叫做昏礼。</p>
后来，昏字加了一个女字旁，逐渐变成了婚礼。</p>
“郭君。”</p>
耽误的时间过久，苏建沉稳的性子都等不及了，担心出了差错，急匆匆坐着一名府吏的轺车赶过来。</p>
苏建一脸的焦躁：“到底出了什么事，马上就要到夜食（9：30～20：5），怎么还不见嘉儿把姚姬带回去，难道是北道姚氏对于聘金有不满的地方，嫌弃聘金少了”</p>
定昏过后是夜食。</p>
就算是夏天，夜食也天黑了。</p>
结果，苏嘉还没把新妇姚姬带回去成亲。</p>
郭解还没话。</p>
姚路人突然开口加钱：“你以前只是个求盗，最多拿出七万钱，现如今不同了，你是上计掾史的佐吏，聘金最少三十万钱，少一枚三铢钱都不行，别想把我从妹带走。”</p>
三十万钱</p>
不如去抢！</p>
“孺子！”</p>
苏嘉大怒：“早就好了七万钱，哪有临时加钱的道理，你要是提前好，别三十万钱，就是四十万钱也认了，偏偏在成亲的当天加钱，真乃公的无耻！”</p>
成亲的当天临时加钱。</p>
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一家人。</p>
苏建一脸的愠怒，为了不耽误成亲，只能憋屈的忍着：“加钱也行，家里暂时凑不出来三十万钱，我家先把姚姬带回去成亲，等到明天派人过来送钱。”</p>
亲朋好友都来了。</p>
全都等着苏嘉和姚姬成亲。</p>
苏嘉不能一个人回去。</p>
“不行！”</p>
姚路人斜瞥了苏建一眼，鄙夷道：“你当我蠢姚姬跟着苏嘉走了，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你到时候不认账，找谁去要钱”</p>
他叫嚣道：“少一枚三铢钱，别想把姚姬带走！”</p>
“孺子！”</p>
苏嘉急火攻心，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拔出腰间的短剑朝着姚路人刺了过去。</p>
“我宰了你！”</p>
苏建大惊：“不可，他是你妻的兄长！”</p>
还没等苏建出拦住儿子苏嘉。</p>
郭解伸出一只拉住苏建的皂衣，支持道：“宰了他！宰了这个勒索钱财的群盗！”</p>
苏嘉突然杀人是死罪。</p>
他杀的人如果是抢钱的群盗。</p>
苏嘉不仅没罪，还会受到官寺的赏赐。</p>
至于姚路人怎么从苏嘉的妻兄，变成了抢钱的群盗。</p>
郭解冷笑道：“七万钱是本吏给你的钱，有权收回，今天就把钱收回，姚路人拿着七万钱，就是抢了右内史上计吏的七万钱！宰了这伙群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