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王粹问亲(4k)</p>
凑够一百人,对于拥有数十万人口的洛阳城来,这不过从竹林中摘落一片叶子,但对于一个孤零零的身无分文的异乡人而言,却又无异于蚍蜉撼动大树。</p>
但阿符勒答应得斩钉截铁,胸有成竹,第二天一早,阿符勒就来找刘羡告别。</p>
“你就静候佳音吧!”他这么拍着胸脯着,又重重地点了头,一副豪气干云的神情。但下一秒又立刻变了面孔,哀求道:“我把我兄弟抵在你这里,能不能先借我点钱”</p>
“我真是乃公啊!”刘羡笑骂着,还是给他支了两百钱。</p>
阿符勒轻松地踏上了通往集市的道路后,刘羡久久地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阿符勒始终没有回头。</p>
刘羡回到府内,唇边也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真是个怪人!”</p>
这个羯胡少年打算怎么做呢他是会打入京畿的游侠圈子,混出个名堂,还是会卖弄口才,去骗一堆走投无路的亡命徒来无论是哪个选项,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而刘羡也似乎完全没有想过,他已经被阿符勒骗了的可能。</p>
阿萝给他端来早膳,而后坐在他身边:“那个像蜻蜓一样的子,究竟是个什么家伙”</p>
“他,”刘羡高兴地回答道,“我有一种预感,他不是成为我的挚友,就是成为我的宿敌。”</p>
“预感可靠不准,他不过是一个不识字的羯胡。”阿萝虽然聪慧,但到底不比刘羡,身上始终有一种贵族的矜持。</p>
“不,英雄不问出处,当年高祖不也只是一个亭长吗”</p>
“高祖你才认识了他不久,竟这么看好他!”听到这个评价,阿萝极为惊讶。</p>
“人和人的缘分,都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的,无论是朋友、兄弟、夫妻甚至是父子,都概莫能外。”刘羡一边一边喝粥,“但是,如果一个人不能掌握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让对方了解自己长处的方法,他就是个无用之人。相反的,掌握了的人,就能轻易地成为领袖与首领。”</p>
刘羡笑着,对羯胡少年下了个论断:“他是天生的领袖。”</p>
吃完饭,刘羡照例又要去始平王府伴读。在牵马的时候,他看着马厩里那匹雄壮威猛的翻羽,一时心痒难耐,很想试试这匹千里马的劲头,但和它大眼瞪眼看了片刻,还是放弃了。</p>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以后可没有千里马骑啊。”这么安慰着自己,刘羡还是如往常一样,牵了匹青鬃马出来,慢悠悠地往始平王府赶。</p>
起来,颍川公主的生日已经结束了。</p>
司马玮如此前所言,在万安山中亲自抓了两只狐狸幼崽,虽然没找到老虎,但猎到了一头熊,临时赶出来一只熊皮帽子,在当天送给了妹,结果确实大放异彩。</p>
其余皇子显然并不上心,俗一点的,直接送珊瑚玛瑙,雅致一点的,则送棋子灯。</p>
相比之下,司马玮则风尘仆仆地赶来,塞给妹妹两只巧可爱的狐狸,又亲掏出一只熊皮帽,“不自觉”露出脸上、上的划伤,可谓是高下立判。惹得颍川公主泪水涟涟,天子与大臣也都对司马玮夸赞不已。</p>
司马玮回府后也极为高兴,他再次宴邀府中幕僚,大肆欢庆。</p>
宴席上,歧盛、公孙宏他们对司马玮大肆鼓吹,把此事的功劳全盖在主君头上,吹得司马玮飘飘然不知所以,也全然忘了有刘羡这个人了。</p>
刘羡对此倒没什么怨言,但此时想起来,这位始平王殿下虽也有勇气与执行力,但和身为平民的阿符勒相比,却缺乏最关键的自省和主见,身边又有这么一群煽动是非的人,将来他能走多远呢刘羡深表怀疑。</p>
但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至少在现在,始平王府还是个清闲的好去处。</p>
等到了始平王府,刘羡意外发现门前停了三辆车驾,再往门内看,肉眼可见侍卫的数量多了近一倍。</p>
这可不太寻常,他下了马,和熟悉的王卫仇虎打了招呼,问道:“府上是来了什么贵客”</p>
仇虎笑道:“没什么大事,今日是十五殿下和颍川公主来访,正在里面找殿下玩呢!”</p>
“喔。”刘羡恍然,司马玮身为同辈兄长,按理来,确实是应该有皇子公主拜访的,不过刘羡在王府时日尚短,亲身经历倒还是头一次。</p>
他把坐骑系到马厩,然后往王府后院走,果然隔着墙就听到有少年的吵闹声。再踏入门内去看,可见始平王司马玮正持弓箭站在靶场,单目瞄着百步左右的一个草人,周围幕僚们四散而立,让两个身着锦衣的少男少女站在始平王左右。</p>
站在左边的是十五皇子司马乂,他今年十三岁,尚未受封,是司马玮同父同母的胞弟,年纪虽然很轻,但体态修长,眼神极尖,刘羡刚踏入靶场,就见他眼角余光扫过来,显得极为警。</p>
而站在右边的正是颍川公主司马脩华,她身穿青缎广袖宫装,双捧在胸前,确实如传般,是个粉雕玉琢的可人姑娘。刘羡站在人群中,看见她圆润饱满的侧颜,竟生出一种惊艳之感,心想虽比不上绿珠姑娘,但确实也娇俏可爱。</p>
而周围的歧盛等人也是心动,明明都成婚过有家室的人了,还是忍不住偷偷瞟视,其中王粹的眼神更是毫不掩饰,好似夏日里突然一场风雪,把他全身上下冻住了似的。</p>
好在司马脩华早已习惯了这些目光,她只是好奇地抬头,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面孔,问道:“五兄,怎么拉这么久,能射中吗”</p>
司马乂则笑道:“妹,五兄不是射不中,他是想射草人的咽喉,这样才显得他的本事!”</p>
话一出口,司马玮应声松弦。只听“簌”的一声,箭矢不偏不倚,正好钉在草人最细的脖颈处,而且看箭羽长度,箭簇透木恐一寸有余,这显示出射箭者不仅射术精准,而且气力刚强。</p>
众人见状,都不禁齐声叫了一声好。</p>
但司马玮却叹了一口气,玩笑道:“十五弟,你既然明白我的想法,又何必出来妹看了,只会觉得我在显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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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乂则笑道:“明明是我了这句,才显得五兄指哪射哪,箭法如神啊!”“什么如神我岂敢不自知”司马玮指着站岗的军卫们笑道:“我身边这些人,都是军中百里挑一出来的勇士,所谓百步穿杨,对他们来都易如反掌,相比之下,我这箭术,也就在你们面前用用罢了。”</p>
公主闻言,拉着兄长的衣袖道:“可我就看到五兄厉害啊!”</p>
这句简单的夸奖却令司马玮心怒放,他竟然当众抱起了公主,又把她放下来,宠爱道:“哈哈,只要是妹的话,就算我能射下太阳,那我也当是真的。”</p>
听到这句话,脩华高兴地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玩笑道:“那五兄能射下太阳吗”</p>
司马玮哑然,一旁的歧盛上去解围道:“殿下,这又不比远古,天上只有这一个太阳,射下了那还了得。”</p>
脩华闻言,却有些不依不饶:“那五兄能射下星星吗”</p>
“那我王不是已经射下了吗”王粹盯着公主这么久,这下终于缓过神来,极力吹捧道:“殿下您就是我大晋的星辰啊!”</p>
这话得非常肉麻,哪怕是听多了奉承话的司马脩华,也有些受不了了,她没有再纠缠兄长,而是羞得躲在司马玮身后。王粹这才感到自己错了话,一时足无措,坐立不安,众人看了都暗自发笑。</p>
今日既然有颍川公主和长沙王在,王府的学业也自然泡了汤,但司马玮并没有放大家回去的意思,而是干脆开起了宴席,让在场的幕僚们当起了嘉宾。司马玮素来饮食节俭,平日里就是宴饮,也不过是吃些腌肉、莱菔,但今日是破了例,珍馐海味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南中送来的荔枝。</p>
宴会的中心当然也还是颍川公主,司马玮一面请来了京中有名的乐师在一旁奏乐,一面和妹玩藏钩、双陆、弹棋、投壶等游戏,幕僚们多在一旁作陪,但大家都是懂得人情世故的,玩乐其实就是走走过场,自然是不敢真赢。</p>
刘羡也是如此,轮到他上去的时候,公主正在玩樗蒲,这是一种用掷五种黑白骰子,看色彩来赌大的游戏,刘羡很痛快地输了三把,就把司马玮换上去了。然后他悠然自若地端了一杯茶,就在旁边站定了观看,心想,这就是平平无奇的贵族乐趣啊。</p>
不料这个时候,王粹突然靠过来,对他悄声道:“怀冲,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找你。”</p>
刘羡一愣,人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经被王粹拉着袖子扯到角落里了。</p>
王粹先四顾左右,确认没人注意他们后,低声问刘羡道:“怀冲,你觉得颍川公主如何”</p>
刘羡打量他红彤彤的面孔,顿时了然心意,他:“天生丽质,白璧无暇,性和神爽,虽然年纪还,但所谓见微知著,公主将来必是佳配。”</p>
王粹果然点点头,显然很是赞同刘羡的评价,又问道:“那你看,以我的条件,有没有会得公主欢心”</p>
刘羡闻言,上下打量王粹。王粹今年十五,与刘羡同岁。但他样貌平凡,谈吐古拙,而且悟性也一般,并不是大家刻板印象中的那种风流名士。但能被选为国子学伴读,王粹当然有自己独有的优势,那就是他极有韧性,为人刻苦,在优渥的环境中,他依然能逼迫自己苦读,并因此博通诸经。</p>
“弘远,我实话实,你有才华,有毅力,内秀中实,我很欣赏你。”还没等王粹高兴完,刘羡接着道,“但你要讨公主欢心,显然很难。”</p>
“啊!”王粹差点叫出来,勉强压住了,又连忙问道:“为什么”</p>
“弘远你写文章虽好,但嘴不快,反应也稍慢,又没有潘安仁那种俊美姿颜,想谈情爱,这几点都是缺陷。”</p>
王粹显然有自知之明,刘羡每一句,他的脸色就黯淡一分,虽没有反驳,但失望之色溢于言表。</p>
可他对公主的迷恋是如此简单明了,只是回看了公主一眼,他的精神竟又振作起来,继续追问道:“你得这些我知道,可就算这样,我还是喜欢她,怀冲你不是素怀良策吗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p>
你想当驸马,怎么要我想办法刘羡暗自好笑。</p>
但他也明白过来,自己虽然被歧盛等人排挤,但也无意间塑造了一个淡泊名利、无意争权的形象,即使被人警惕智谋,但也不难得到他人的好感与信任。</p>
刘羡想了一会,决定看在同僚之谊上,还是帮帮王粹,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决定做一次警告,道:“弘远,你当真要尚公主哈,这可是终身大事,你与她若不合适,将来闹和离,闹到皇帝那里去,可不要怨我。”</p>
年轻人当然是只想着眼前的,王粹一想到能拥抱脩华的时刻,欢喜简直要溢出胸膛,哪里还会埋怨,当即大喜道:“怀冲快,若真能成,今日之恩,我没齿难忘!”</p>
刘羡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其实很简单,你直接回家求大人,让他给天子上疏求婚,天子再召见你一面,这事就成了。”</p>
王粹愣道:“有这么简单”</p>
“就这么简单。”刘羡摊,“你太喜欢公主,头脑都昏了吧!尚公主这事本来就是皇帝了算!你是功臣县侯之后,家世清白高贵,又真心喜爱公主,只要得早,天子有什么理由拒绝”</p>
“可我家到底才兴起几十年,我祖父灭吴封万户侯,也没超过十年,到底比不过荀氏、石氏那些顶级士族啊!”</p>
“这反而是你的优势!”刘羡耐心解释道,“地位越高,就越容易陷入权斗,地位太低,就会影响生活,所以如果陛下是真心希望儿女生活平安富贵的人,你家这个位置刚刚好。”</p>
“你想想故鲁公贾充,他育有三女,大女嫁给了齐王,二女嫁了太子,最疼爱的女儿,最后不就是嫁给了不高不低的韩寿吗”</p>
这番话成功服了王粹,他极为激动,原本以为极为困难的事情,刘羡轻轻松松就解决了,一时间握着刘羡的,不知道什么好,而刘羡心里则还是担忧:他实在不觉得这两个人合适。</p>
而在另一旁,司马脩华正和兄长言笑晏晏,此时此刻的她尚不知晓,接下来她漫长的数十年人生命运,就在这个瞬间,已悄无声息地为一个陌生人所决定了。</p>
司马乂年纪在晋书中有三个法,本书采用司马乂在司马炎去世时十五岁的法,改排行第六为第十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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